第20章

陳景嶼從李知迎那兒回來後就害了一場大病,連着燒了一天一夜,劉太醫用盡法子才讓他把體溫降下來,總算是有驚無險。

李知元不曾想把事态弄到這種地步,一時懊惱,處理完事務大多時間都是待在明軒殿,若不是怕落人口舌,他甚至想把陳景嶼接到自己的宮殿裏看緊了,害怕他一個眨眼人就離他而去。

陳景嶼燒得迷迷糊糊,亂七八糟做了許多夢。

他半生如浮萍般漂泊,好不容易找到個落腳處,興高采烈地踩進去,卻發現是不見底的泥潭,泥濘把他的口鼻都遮掩,他想大口呼吸,吸入肺腑的卻都是帶着腥氣的泥土,陳景嶼想奮力向上爬,越是用力越适得其反,直接墜入無底深淵。

他猛地驚醒,呼吸淩亂,手中還死死抓着床褥,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小玉一直守在房裏,小雞啄米般點着腦袋要睡不睡,餘光瞧見陳景嶼睜開了眼,瞬間就清醒了,連忙撲上去,帶點哭腔,“主子,你可算醒了......”

她見陳景嶼目光渙散沒有反應,又急急跑出去請劉太醫。

為了随時給陳景嶼問診,劉太醫被安排在最近的廂房入住,他正想寬衣入睡,聽見小玉的聲音,趕緊把衣服攏好,帶着藥箱出去。

陳景嶼确實是燒糊塗了,緩了好一會兒才找回思緒,喃喃地說要喝水。

小玉給他喂了般盞溫水,劉太醫給他把脈,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陳景嶼本身肺就入過水,造成難以挽回的創傷,後又在陰濕地牢待了将近一月,本來都醫治得七七八八,這回徹底入了風,往後怕是要細心呵護着了。

他作為李知元的臣子,自然是不敢埋怨李知元這麽糟蹋人,但身為醫者,還是難免唏噓。

寫了張方子讓藥童去抓藥,又将所需要注意之事跟小玉說後,李知元就迎着露水趕到了明軒殿。

他顯然是方處理完事務,眉宇之間頗有疲色,劉太醫恭恭敬敬行了禮,他得知陳景嶼的情況面色沉了三沉,揮手讓屋裏的人都出去。

陳景嶼聽見李知元的聲音,終于将昏迷前的事拼湊起來。

他竟不敢面對李知元,索性就翻了個身,把自己裹進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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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沒有聽見動靜,以為李知元就會離去時,被子卻被掀起一角,寒氣灌進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溫熱的軀體,是李知元從背後抱住了他。

陳景嶼渾身僵硬,李知元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不知曉如今對李知元還有什麽價值,值得李知元忍着仇恨來擁抱他。

“陳景嶼......”李知元極倦般地呢喃了聲。

陳景嶼難受地閉上眼,沒有推開背後之人。

“朕,朕不是有心的。”李知元似乎掙紮許久才說出這番話,“你冷,不舒服,為什麽不和朕說?”

陳景嶼想反駁,當時李知元正在盛怒上,怎麽會聽他只言半語,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實在沒有意義,他的感受于李知元而言,真的那麽重要嗎?

李知元沒有聽見陳景嶼的回應,有點慌亂地抱緊懷裏的身軀,說道,“你怪朕嗎?”

陳景嶼這回慢慢搖了搖頭,他有什麽資格去怪李知元,走到這步,是他咎由自取。

李知元心下一喜,接着道,“三哥黨羽衆多,朕若不鏟除徹底,難保他不會東山再起,朕知道你氣朕拿你威脅三哥,但朕确實沒有法子了......況且,朕并沒有傷你,也不會傷你。”

陳景嶼心底苦澀,李知元的示弱并沒能讓他高興,他只是覺得,李知元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人了。

是他害得李知元變成這個樣子。

愧疚、難過、委屈,多種情緒一并湧上,陳景嶼終于開了口,“縱然陛下真将臣斬殺在刀劍之下,臣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是臣罪有應得。”

李知元聽他這麽說,把他摟得更緊,有點氣惱道,“你非要在這時候說這些話麽?”

他都已經服軟,已經把姿态放得這麽低,為何陳景嶼還不順着臺階往下走。

陳景嶼卻是真心實意,他已沒有心力陪着李知元這麽耗下去。

是他的罪,他便會承擔。

李知元越對他寬容,只會越加重他的罪孽感。

“陛下,是何日了?”

李知元不明白他突然轉了話端,但還是回,“臘月初六了。”

原來已經初六了,那麽就是後天。

李知迎是真的将名冊給了李知元嗎,他有何打算?

李知元會殺了李知迎嗎?

總總疑惑萦繞心頭,陳景嶼思量再三,輕聲說道,“初八那日,陛下一切小心。”

李知元捕捉到了什麽,追問道,“何意?”

陳景嶼卻不願再說,他這一生虧欠的人太多,倘若李知迎再因他而死,想來他再無顏茍活于世。

他能給到李知元的,也只有這句提示,李知元這樣聰穎之人,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願李知元念及兄弟情分,能給李知迎一條生路。

夜色濃重,屋裏再沒有了聲響。

——

初八那日下了小雪,小玉照常給陳景嶼端了藥喝下,又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臘八粥,說了好些吉利話。

陳景嶼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很給面子吃了小半碗。

今夜宮中有宴席,李知元是不會過來了,陳景嶼心裏惴惴不安,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小玉見他失魂落魄,哄他開心說,“主子,晚些時候宮裏會燃放煙花,我聽老宮人說,煙花會把天空照得跟白日一樣,奴才待會跟你一起出屋外看,好不好?”

陳景嶼心緒不安,沒有聽清小玉的話,只見到她期待的眼神和甜甜的笑臉,便還是點點頭應下了。

“那奴才先把碗端下去。”

她說着,腳步雀躍地往屋外走。

臨出門前,又回過頭說,“主子,今兒是臘八,往年奴才的爹娘都會跟奴才說,就要長大一歲,讓奴才更懂事些......奴才不用主子懂事,奴才只希望主子快快樂樂的,別再難過了。”

陳景嶼心裏被暖意傾覆,他正想說點什麽,外頭砰的一聲,天際乍一亮,随即是絡繹不絕的煙花燃放聲。

小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打開門,嘴裏說着,“主子,放煙花了.....”

一把鋒利的劍從門外挑進來,只是晃眼間,小玉的笑臉就凝固在了臉上,她手中的瓷碗摔在地上,被外頭的煙花聲蓋過。

陳景嶼眼睜睜看着方才還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在面前倒下,成為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

他如墜冰窖,渾身不斷地發抖,門外黑衣客刀起刀落,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陳景嶼眼前逐漸沒了聲響。

“小玉......”他渾渾噩噩站起來,又喊了聲,“小玉!”

回應他只有黑衣人,“陳大人,三殿下在外等候,事不宜遲,您快随屬下前往。”

三殿下......李知迎。

臘月初八晴雪日,舊人再見時。

原來,李知迎的目标竟不是李知元,而是他自己。

陳景嶼頭暈目眩,心下劇痛,待黑衣人上前,身體先于思緒,已然奪過黑衣人手中的劍,黑衣人毫無防備,陳景嶼出手快準狠,瞬間抹了他的脖子,鮮血噴灑出來,濺在了陳景嶼的臉上和手上,頓時染上血腥氣。

“她才十四歲,為什麽......”

陳景嶼眼睛全紅了,棄了劍,踉踉跄跄前行想要把倒在血泊裏的小玉抱起來。

方走近,眼前出現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李知迎一身夜行衣,俊美的臉頰上染了血,眼底皆是戾氣,如同地獄前來的阿鼻使者。

“景嶼,随本殿離開。”

李知迎抓住陳景嶼的手,陳景嶼毫不猶豫甩開。

“為什麽?”

為什麽所有對他好的人都會以悲劇收場?

李知迎不明所以,但言之鑿鑿地道,“本殿不能滿盤皆輸。”

而陳景嶼,就是他棋盤裏剩下的唯一一顆能制勝的棋子。

作者有話說:

李知迎:莫得感覺,只想搞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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