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病危

賀谒雲說罷, 側過面龐,見到沈昱左肩上透着一塊血紅,他愣了一下, 随後面露怏怏之色,踩着凳子極快上了馬車。

“那日是誰重傷了長澤侯?”

賀谒雲垂下眼睫, 輕聲問着車簾外侍馬的下屬。

下屬報了一個名字,賀谒雲嗯了一聲, “回去之後,我不想再看見他。”

外面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賀谒雲又說道:“至于昨日放跑的人, 你們找到了嗎?”

“還沒有。”

“沒有就算了, 本還想由他替我們找到其背後的主人, 誰知你們這麽廢物。”賀谒雲說話淡淡的, 請罪聲也很快落入他的耳中, 他突然說了一個地名。

下屬遲疑問他,“您真的要去嗎?”

賀谒雲沒有回答,只是縮緊了加厚的大氅。

沈昱按捺下肺腑翻湧的炙熱, 匆匆回到了長澤侯府。

幾乎是他前腳剛踏進侯府的大門, 後腳就有人往郡主府傳遞消息。

楚琅華頓住筆,松開挽起衣袖的手,坐到了靠圓月窗的木臺階上。

她撚起小食放入口中默默咀嚼, 聽着春語說長澤侯是受了傷回去的,楚琅華不解地看向她。

春語垂着頭, “侯府的人只是說侯爺從宮中回來就帶了傷。”

楚琅華笑了一下,莫不成還能是皇帝打傷了他?

不過很快楚琅華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覺得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昨夜匆匆往宮裏傳信,請叔父今日見一見沈昱, 問一問他楚琅華近日的功課如何。

先前皇帝托沈昱教她作詩,楚琅華只想着和沈昱走得近些,沒當回事,後來也央着皇帝叔父罷了此事。

她現今難得主動向皇帝叔父提起功課,皇帝叔父定然會依她之言召見沈昱。

只是沒想到沈昱還受了一身傷回來,至于其本尊也一定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誤會。

楚琅華想了想,若是皇帝叔父責罰沈昱,定是沈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做了什麽讓皇帝不高興的事情。

春語仍在旁,見楚琅華看過來,就将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郡主要不要去看一看侯爺。”

楚琅華挑了下眉,心下裏覺得奇怪,“我為何要去看他?”

春語一噎,倏忽間跪在毛絨毯的地面上請罪,“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梅花粒在口中一團酸甜,楚琅華移開視線,就讓春語出去了,但很快又有一道腳步聲在她的書房內響起,楚琅華頭都沒回就問:“何事?”

“寶慶的日子過得真好。”楚隽在她身後笑了一笑。

楚琅華應聲回首,不但沒站起來,還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讓楚隽坐上面來。

圓月窗前是新栽的梅花樹,花朵肥碩,異常飽滿,花色白而透青,是難得的梅花品種。

“堂兄進郡主府怎麽不找人通傳一聲?”

楚琅華将裝着梅花粒的小食食盤推給了楚隽,對方沒接。

楚隽笑着反問道:“莫不成寶慶覺得阿兄需得通傳,才能進來嗎?”

“也不是。”

楚琅華搖了下頭,“只是不知堂兄來了,難免有失禮之處,若招待不好堂兄,那豈非寶慶失禮?”

楚隽沒有立即說話,而她也不特意去看他,口中酸味兒淡了散了,就伸手去摸新的梅花粒,因先前推給了楚隽,所以動作一時沒到位,楚琅華的手指落了空。

楚隽會意,在她第二次動作的時候,将食盤推給了楚琅華,并說道:“寶慶,你都不用心跟我說話,真讓人傷心呢。”

酸甜入口,楚琅華擡頭瞥了一眼楚隽,“堂兄,我讓你坐下來,你不是也沒好好坐着嗎?”

楚隽頓時哭笑不得,連說了兩聲好,應着楚琅華的坐在了她身旁,但木制的窗階較小,容不下他坦然坐下,因此楚隽拘謹極了,坐下後就一動不動,也極少姿勢困難地偏過頭去看楚琅華。

“寶慶,”楚隽又叫了她一聲,“我照你的話坐下了,可寶慶卻還是不想用心和阿兄說說話。”

他這樣說,楚琅華才将目光從窗外的清秀梅花上移到楚隽身上。

楚琅華動作閑适地半偏過身子,朝楚隽笑了笑,學着他那一聲“好好好”,眉目間柔軟又溫和。

“那不知堂兄想和寶慶說什麽呢?”楚琅華問他。

楚隽的神色從她的這句話起開始端肅起來,這副模樣楚琅華曾看過,也懼過,不過現今她心中坦蕩,因此并不覺得有多麽可怖。

“寶慶,姣姣,你記得從前的事情有多少?”楚隽對她說。

“堂兄所說的從前,指的是什麽時候?”他這還是第一次喚她小名,楚琅華頓了一下才說話。

“我自小長在宮中,前年秋出宮開府,不知堂兄所說的從前的事情,指的是這其中的那一段時間?”楚琅華又将語言細化,同他說。

誰知楚隽搖了搖頭,“都不是。”

楚琅華“嗯?”了一聲,不明白楚隽話中的含義,“那堂兄在說什麽?”

“寶慶你記得淮陽這個地方嗎?”楚隽手心微微出汗,嵌在袖子中的秋香色珞子被他捂得滾燙,聽楚琅華說出了那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當然記得。”她說。

楚隽愣了一下,連忙追問,“真的嗎?”

楚琅華看他的目光愈發奇怪,“這是我父親的封地,叔父也說過以後要給我,我當然是記得的。”

“反倒是堂兄你,”楚琅華頓了一下,“堂兄問我這個是做什麽?”

聽他說完之後,楚隽默了幾息,原先略有激動的神情也少了許多,他勉強扯出一道笑容,“沒什麽,只是想同寶慶分享一樁舊事。”

“什麽舊事?”楚琅華眼皮一跳。

見楚隽這模樣,她隐約猜到了他即将講的是多年以來宮內朦胧含糊告訴她的故事。

關于父親的,關于淮陽的晟王。

卻不知楚隽将要将給她的是什麽樣的版本。

“晟伯父是這天下的守護者。”

“天景四十六年,晟伯父以兵十萬抗南明國三十萬鐵騎,為聖朝守住了西南一境的疆土,其名遠揚,令南明國自甘退守三城之外。”

“……寶慶,你有在聽嗎?”楚隽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楚琅華笑了笑,“我當然有在認真聽。”

只是楚隽講的這段故事,宮裏有許多人也同她講過,雖有個別字詞造句不同,但大致上都是一樣的。

她那未謀面的父親舉世無雙,為國為朝,将命都送上了。

楚隽嘆了一聲,忽然伸出手揉了一下楚琅華的腦袋,很快被她推開了,咕哝說着,“堂兄做什麽。”

“我知道這故事你聽過了,但是堂兄想說的其實是後半截。”楚隽松開了手,見楚琅華眨了眨眼睛,問他:“什麽後半截?”

“我今日告訴你,你不許鬧,也不許哭着回宮,好不好?”楚隽以商量的口吻同楚琅華說話。

對方輕輕皺了眉,似乎不明白他這份忽如其來的憂心是為什麽,但還是乖順地點了頭,“堂兄盡管說就是了,寶慶是大人了,不會哭着鬧着擾了堂兄的。”

楚隽又看了她一會兒,确定她話裏的十足誠意之後,方才慢慢開口說道:“晟王是因朝中的叛臣出賣,才不幸殒身在與南明的一戰中。”

楚琅華心尖一顫,伸出去的手都不自覺地縮了回來,“什麽?”

他們都說父親意外而亡,楚隽這說法倒是第一次聽,一時間不可置信的心緒溢滿心頭,繼而是驚懼與怒火,楚琅華又問他,“是誰?”

楚隽緊了嗓子,“你……寶慶莫要告訴父皇,是我告訴你的。”

“不會。”楚琅華此時眉眼已經有些冷了,淡淡的說了這一句,“堂兄還是快快告訴寶慶,究竟是什麽緣故。”

“我是為了你好。”他突然又說了句題外話。

楚琅華擰眉,“我知道。”

楚隽終于決定一鼓作氣将該說的今日說個清楚的時候,書房外忽然撲進了一人,侍婢花容失色,跌跪匍匐在二人的腳前,話都說得不利索。

“郡,郡主,長澤侯性命垂危,還望郡主前去……”

這侍婢的話并沒有說完,一盤梅花粒就砸到了她的頭上。

“他的死活,與我何幹?”字字冰冷,寒意透骨。

伏在地上的侍婢顫顫巍巍,小聲喚了句,“郡主……”

“可是……長澤侯……”

楚琅華有些郁煩地揉了下眉心,“出去。”

這侍婢毫無動作,只一味強調長澤侯性命堪憂,願郡主前去一探。

主人的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卻不知是什麽樣的毅力支持她,久久不肯離開。

楚琅華再三警告,竟都不能使她退縮。

楚隽不滿外人進來,更不願在外人面前言說舊事,兩者相持,不相上下。楚隽又怎麽會同一個侍婢妥協,僵持之下直接召來了外面的人,将這侍婢拉了出去。

而他之前想說的話,卻也在聽到沈昱突然出事,而暫時将它們壓到了心底。

“長澤侯既病危,寶慶就去看看吧。”楚隽朝她笑了一下,順便安撫楚琅華,“答應寶慶要講的故事,阿兄一定一定會給寶慶講完的。”

楚琅華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心思剝出,她繃着臉扯出笑容,“我不要去看他,我不是醫師。我只想聽堂兄将未說完的話,說個清楚。”

“寶慶?”楚隽詫異她的堅持與韌勁,但還是沒有接着開口,反而好聲寬解,“這世上再沒什麽比活着的人更重要了,他與你十年情誼,難道不值你去看他一眼?”

她緩緩搖着頭,卻也不說值與不值。

誰知道長澤侯府是什麽妖魔鬼怪之居,沈昱好好的人進去了,才過幾時,就來了病危驚變?

如此異常的巧合,讓楚琅華不禁心生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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