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是第一天上課，再加上是從最簡單的識字習字開始教起，對于若玥來說，任務非常輕松，也就不覺得多累了。她們三人，只上午上課，下午便可以各自去做些其他的事兒。
先前董三爺雖委婉的勸若玥打消去探望老太爺的念頭，但若玥仍是有些放不下。說不上來是什麽想法，只是若玥覺得自己心裏有一股執念，如果非要解釋大約是因為前世也不曾得到來自祖父的疼愛罷，再加上她總覺得老太爺并不似看起來那麽冷淡。何況，一個老人家每日那麽孤孤單單的，她實在是覺得很容易憋出病來。至少，現代不就是這樣的麽？
本來，若玥是想喊了自己的兩位哥哥一起去的，無奈兩人除了上午須得習文之外下午還須得去習武，沒有空閑。四小姐和五小姐願意去的話倒也很好，只是，若玥問了她們下午可有安排，兩人皆說要學刺繡，如此便是沒有辦法了。
若玥本就是瞞着董三爺的，也不敢太過張揚了，只偷偷的與三太太說，也下了保證，若是老太爺不喜，便絕不會再去打擾。女兒這般說了，三太太也不想打擊了她，只能應下。出了學堂，若玥首先遣了奶娘去禀報三太太，而後才領了丫鬟往老太爺的靜心堂去。
沒有再喊累，也沒有要丫鬟抱她，學堂離靜心堂很遠，若玥卻是真的一步一步走過去的。丫鬟們都有些驚吓，七小姐這是怎麽了？若玥的貼身丫鬟流螢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問若玥“小姐可是累了？”、“奴婢抱小姐一段路罷”諸如此類的話。若玥一一否決，堅持自己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靜心堂，若玥額頭冒了汗，小巧的鼻子上也挂了水珠，小臉撲紅撲紅的。上了那麽久的課也不覺得累，現在若玥卻是累得厲害，小腳也有些發疼，走路真是辛苦！
靜心堂的一直服侍老太爺的老仆人見董七小姐來了，又見她這般辛苦的模樣，連忙命人端了熱水來讓丫鬟服侍若玥洗漱了，而後才領了她去見老太爺。老太爺平日也無甚樂趣，大多時候都呆在書房內，沒有什麽事情仆人也都不敢去打擾。
被領着到了書房門口，老仆人敲了房門，得了應允後才推開房門。若玥接過流螢手中的東西，而後才邁了小步子走進了書房，一會兒後邊房門也跟着關了起來，丫鬟仆人們都呆在了門外等候吩咐。
若玥進了書房，一眼就瞧見了坐在書桌後的老太爺，着了一身暗色衣裳，兩頰削瘦，青白夾雜的頭發被梳得一絲不茍。即便聽見了聲響，老太爺也沒有擡起頭來，只是專注自己手中的事情。
“若玥見過老太爺。”
等到走到書桌前，若玥才站定對老太爺行禮，其實，她應該是喊祖父才對的，只是老太爺似乎不太喜歡，孫輩的人便從來都是喊老太爺的。
聽見若玥的聲音後，老太爺終于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她，應了一聲。只是臉上什麽神情都沒有，無悲無喜，好似在看一個不相關的人，卻也只那麽一眼而已。
若玥自覺被冷待了便又開口道：“今天，若玥第一天上課，女先生教得很好，雖然這些東西爹爹已經教過若玥了。”若玥說得慢吞吞的，聲音糯糯的，可老太爺仍舊不為所動。
“不過，若玥還是有些問題，爹爹曾經說，老太爺是最最好的夫子，所以，若玥可以問老太爺幾個問題嗎？”
其實，根本沒有問題，可是若玥得為自己找點兒借口。反正她是六歲的小姐，可以瞎掰出很多問題來。何況，她也沒有說錯，老太爺曾經是太子太傅，也就是當今聖上的老師了，怎麽不是最好的夫子？
老太爺終于擱下了手中的活計，擡起頭看了看若玥，緩緩說道：“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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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若玥走近老太爺的身邊，踮起腳将抱在懷中的東西一股腦兒放在了老太爺的書桌上，又有些猶豫的說道：“若玥不夠高，平日爹爹都是抱着若玥學習的……”
老太爺看着若玥，大約是覺得她實在是多事，卻仍是說道，“上來吧。”
輕車熟路的爬到老太爺腿上坐好，若玥拿過自己剛剛放在桌上的一疊宣紙，攤開在書桌上，開始天馬行空的問着問題。譬如說，一個簡單的字，若玥可以扯到含有這個字的詩詞句子來，順帶的再扯上作詩之人或者是出處，再扯上一些其他什麽事兒，總之，什麽樣的問題若玥都能問出來，實在讓人想不透她腦袋瓜子裏想的是些什麽。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是什麽意思呢？”
“這是一句禪語，出自《五燈會元》。”
“禪語就是禪師說的話麽？他們很喜歡說些這樣的話嗎？”
“禪語是指有禪意的話而不是禪師說的便是禪語，禪語皆有深意，意味着有所悟，不是随便什麽話都算。”
“那麽誰來界定什麽是禪語什麽不是呢？什麽叫做有所悟呢？禪師又為什麽是禪師呢？”
……
無論若玥問什麽樣的問題，老太爺都一一作答，這讓若玥不得不佩服。別人聽到了也許只是覺得她的問題古怪追根究底的且十分難纏，只有若玥知道，這些完全都是在瞎掰……
這麽一問一答的，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了，若玥只知道，她餓了。
“祖父，咱們先用膳吧，若玥餓了。”
看起來是若玥仰起頭可憐兮兮又期待的看着老太爺，實際上，若玥是不想錯過老太爺的表情，尤其是在聽到她的一句“先用膳”時的表情。她這麽亂七八糟的問老太爺估計已經不耐煩了吧？只是良好的教養和身為老太爺的端正不會讓他拒絕她的問題。
于是，沒有錯過老太爺一絲一毫表情的若玥，成功的抓住了老太爺一瞬間僵硬了的神色，雖然不過轉瞬又恢複了平靜。
也因為這樣，若玥成功的憋了一肚子笑。憑良心發誓，她絕不是故意耍老太爺的，只是，發覺老太爺真的不是如表面看起來這般嚴苛不與人親近，實在是不能不覺得有趣。又只是，身為祖父，身為老太爺，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出現一些不該有的表情，也不會表現出很多情緒來。
老太爺不置可否只喊了老仆人來吩咐準備午膳，若玥仍舊坐在老太爺的身上獻殷勤的問道：“祖父累不累？渴不渴？”
說着又探着身子去替老太爺倒了茶，老太爺想阻止她卻又作罷了。待端茶倒水之後，若玥才從老太爺身上下了來。若玥倒是很想替老太爺錘個腿兒的，可總覺得別扭得緊。其實董老太爺不過是五十歲出頭，身體骨還硬朗得很，抱了那麽一會兒若玥，還不至于如何。
見老太爺端了自己倒的茶水喝了起來，若玥又在一旁又叽叽喳喳不停：“祖父，若玥可是又聰明又好學又乖巧又謙虛？”
老太爺瞥了她一眼，只看見那一雙原本就晶亮的眼睛這個時候更加晶亮的看着自己，等着一個答案。甚至，這一雙好看的眼睛的主人還在繼續說着，“爹爹說，若玥還小，需要多誇獎，誇獎才會有大進步。”董三爺說過這樣的話麽？自然是沒有過的，若玥卻毫不心虛的又一次将董三爺搬了出來。
“正安與你說過這樣的話？”
聽老太爺的語氣不對，若玥笑容滞了滞又愣了愣，有些懊惱的回答：“爹爹才不會與若玥說這些話兒，可是難道不該是這樣的嗎？”
“你自認為乖巧，卻在我這兒撒謊；你自認為謙虛，卻在我這兒博誇獎。若是這般，再聰明再好學又有何用？不曾想，你爹竟是把你教成了這樣，且不提，你還是董家的嫡女。往後，你每日都如今日這般到我書房來，我自教你讀書做人，免得你長大後丢了董家的臉。”
這話對于一個六歲的小小姐實在是重了些，口氣也是十分不好，若玥往日都是被誇獎着的，如何聽得這般不好聽的話，甚至說她往後會丢了董家的人……扁了扁嘴又扁了扁嘴，若玥眼裏含了一包淚，卻還是沒有哭出來，只是帶着哭腔的應話：“是，若玥知道了。”
外邊仆人來報，說是午膳已經準備好了。見若玥雖然委屈，但并未哭出來，老太爺彎腰将她抱起，頓了頓才生硬的說道：“不是餓了麽？用午膳去。”
完全沒有想過老太爺會主動抱起她，畢竟她長這麽大還未被老太爺抱過，也從來沒見老太爺抱過她兩個哥哥，真是不能不讓她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雖然被挨了通罵，但是，好像，老太爺并不是多讨厭她？只是……
“祖父，若玥最愛吃水晶肘子，八寶醬鴨，還有白切雞，清蒸鲈魚，翡翠蝦仁……祖父這有嗎？今天沒有就沒有罷，不過明天若玥還來，那明天會有嗎？”
“你這般長身子的年紀，如何能挑食成這樣？準備了什麽便要吃什麽，不得挑嘴。”
“是。”若玥應下，卻又似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這兒是祖父的地方，難道不是按照祖父的口味準備膳食嗎？不過這樣也好，以後若玥就能知道祖父愛吃些什麽了。”
……
這天，董三爺和董大爺從衙門回來去給老太爺請安，反常的，老太爺卻把董三爺留了下來。
疑惑之下，聽老太爺提起若玥，董三爺腦子裏立刻便想起了先前若玥說過的陪陪老太爺的話。再聽見老太爺數落了若玥和自己一通，便知道若玥是碰了壁，可又聽到以後讓若玥天天來老太爺的書房，心中又是詫異。
最後，總算是明白了過來，也理清了所有的事情。若玥背着她來了陪老太爺，雖然被老太爺批評了一通，但也博得了老太爺的好感，更讓老太爺決定親自教導她。在孫輩中，若玥可是頭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哪怕是玉承（老太爺的嫡長孫，大少爺與大太太的嫡長子）都沒有過這樣的好待遇。
說了許多之後，董老太爺竟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我既未教過玉承，自然也不可能教玉川、玉仲，教老大家的多想。若玥是嫡女，又最小，反倒是沒有什麽關系的。莫說我偏心，孫輩裏，也就這丫頭敢來問我這許多亂七八糟的問題了。”
聽老太爺說到這，董三爺竟發現老太爺臉上有一絲笑意，這是多久不曾見過了？原本對于若玥瞞着他的做法的不滿，頃刻全都散去了，這般小的孩子呀……
而那邊，三太太的院子裏，若玥正軟癱在三太太身上，說着今天上課的事情，又說了和老太爺的事情，又委屈，又得意。
“娘親，若玥是不是很厲害？祖父說要親自教導我呢。”
只是這些事兒聽得三太太又是嘆氣又是高興又是疼惜的，只好不停的安慰誇獎若玥，很是忙碌。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鋪墊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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