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心 薛跡攏了攏身前鬥篷,卻是要離去……
薛跡攏了攏身前鬥篷, 卻是要離去,“既然賢君喜歡這裏,那我就将這裏讓給你。”
他如今言語之中毫無恭敬, 宋子非卻沒留意,只緊緊盯着他身上披的那件鬥篷, 冷聲道:“如今宮中, 只有帝後可着玄色, 即便是陛下寵你, 你也不能這般違逆規矩!逾制之罪,你可受得起?”
薛跡的臉被湖邊的風吹的有些木然,他只瞥了賢君一眼, 将手從鬥篷下伸出,賢君看他手上包繞着白色絹帕,絹帕上血跡透了出來, 他卻用另一只手将它按住, 那血透的更多,薛跡額前碎發被風吹的散亂, 擋住了他一側眼角,可他上挑的眉眼帶着涼薄和譏诮, “我不知道什麽是逾制,我這手上的傷是陛下親自包紮的,我身上這鬥篷也是陛下親手披上的。”
宋子非諷道:“你不過就是個媵侍出身,這般狂悖, 如今陛下将你捧得高, 可你就不怕哪一日跌下來,摔得也慘嗎?”
他一步步走近,賢君忍不住退後一步, 又聽他輕笑一聲,道:“賢君還瞧不上我媵侍的出身,可我為媵侍之時,陛下就已經看過我的身體,後宮之中有許多媵侍,可陛下卻只碰了我一個,若說逾制,在賢君看不到的地方可還多着呢。”
賢君臉色頓紅,“你放肆!本宮身處君位,你是卿,今日本宮就好好管教你!”
賢君身旁宮人都吓了一跳,連忙攔住他,“主子息怒啊!”
薛跡卻絲毫不怕,“賢君若要處罰,就請盡快,只是我披着的是陛下的鬥篷,賢君動手時莫要弄壞了它。”
賢君的手抖了抖,“你以為搬出陛下來,本宮就不敢罰你了嗎?宮中有尊卑有序,你以下犯上,本宮為何罰不得!”
“賢君當然罰得了。”薛跡将手心的血痕給他看,“不過我只是傷了手,陛下就心疼得不得了,賢君傷了我,自有陛下會來為我擦藥,我求之不得呢。”
薛跡越往前,賢君越是往後退,到最後只聽見薛跡嗤笑一聲,而後從他身邊走過去,像是在嘲諷他外強中幹,根本不敢對他怎樣。
立政殿,賢君将此事道來,待提到那玄色鬥篷之時,蕭璟終于有了些反應,賢君道:“到底不是嫡出公子,上不得臺面,那樣的話竟也說得出口。殿下,臣侍知道自己以往任性妄為,如今已是處處小心,可若是被人騎到頭上還要忍耐的話,還不如撞死在牆上,也算留了氣節。”
蕭璟皺着眉,“說那些氣話又有什麽用?”
賢君垂着頭,“臣侍以前對殿下不敬過,可殿下不與臣侍計較,臣侍知道殿下寬宏大量,但臣侍這次絕不是争風吃醋,實在是有苦難言。”
蕭璟将問題丢給他,道:“那你想讓本宮如何處置他?罰跪,還是讓人對他動刑?”
宋子非恨不得這些都加到薛跡的身上,可這話他卻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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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璟緩緩道:“賢君啊,你哪裏都好,可就是沉不住性子,榮卿得寵,是整個後宮都知道的事,可敢跑到本宮面前,讓本宮處置他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宋子非撇撇嘴,“是臣侍性子直,不像他們,圓滑世故。”
蕭璟對他的話不予置評,“你可知道,陛下已經一月未去清涼殿了。”
宋子非疑惑地看着他,“難道陛下是因為行宮裏的事?”
“陛下對後宮中的事清楚得很,你若是真的想保全自己,就不要想着動榮卿,反而要離他越遠越好。得罪了本宮不要緊,可得罪了陛下,你怕是就沒有心思來找本宮訴苦了。”
宋子非被他這番話說的有些後怕,最後讪讪地離開了,玉林進來時見蕭璟正扶着額,笑了一聲,“殿下別為這些人煩心,他們的心裏能有什麽呢?實在淺薄得很。”
蕭璟長舒一口氣,道:“本宮不是為了賢君而心煩,而是為了陛下。她放了長平,讓蕭家亂作一團,在宮中又縱着薛跡,讓後宮裏也不得安生。”
玉林笑道:“偏偏這些事,殿下都躲不過去。”
蕭璟瞥了他一眼,“你還有心情看好戲?”
“奴才豈敢,不過今日陛下會過來,奴才已經安排好了晚膳。”
蕭璟有些恍神,道:“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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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跡剛到永恩閣,陳太醫便已經在那裏等着了,薛跡将身邊宮人屏退,與陳太醫一道進殿去。
薛跡方才的神色早已經收起,問道:“叔父怎麽過來了?”
陳太醫面色不虞,“榮卿不肯見我就罷了,難道如今陛下讓我過來,榮卿也要趕人嗎?”
薛跡面有愧色,“是我讓叔父傷心了。”
陳太醫嘆氣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為你診脈,怕我知道你如今的病情。”
薛跡想擠出一抹笑來,可卻實在笑不出來,“知道了又能怎樣呢,左不過是又少一日,若是我不去想我的病,說不定還能活的快活一些。”
陳太醫眼眶一紅,“都怪我,說這些做什麽。”
薛跡輕聲道:“之前在行宮裏,随行的太醫曾為我把脈,我當時還怕他會覺察出什麽,想來是叔父給的藥起了作用,他并沒有向陛下說什麽。”
陳太醫看着他道:“可那些藥卻也只能壓制短短的時日,我翻遍醫書,卻也沒能找到根治之法。”
“我知道叔父是真的關心我,可有些事是天意,不能強求,叔父不要為難自己。”薛跡心裏對他是存了感激的,若說這世上還有真心待他的人,除了長寧,怕就只有他了。
陳太醫恨道:“什麽天意,都是那毒夫,害了你父親不說,你當時只是個孩子,他竟也下得去手,如此這般喪盡天良,就不怕遭天譴。”
薛跡那些複仇的心思,曾被情愛沖淡了幾分,可如今也是因為情愛,他的恨又濃了幾分。“叔父上次說,我的病也只能再撐四五年,是嗎?”
陳太醫道:“那些話你忘了便是,我說過,我一定會找到法子救你的。”
薛跡回憶道:“他們都說我的父親是得了瘋病死的,連母親當時也厭倦了他。那毒漸入骨髓,我怕有一日我也會瘋,陛下她,也會厭了我。”他的神情漸漸有些陰郁,“每每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讓整個薛家為我陪葬,可我發現我其實也是個懦夫,我最想要的,其實不是他們的命,而是我能活下去,我不想死……”
之前,他只覺得自己沒有幾年可活,便想着留在長寧身邊,那些紛紛擾擾的事都與他無關,旁人說他傲慢也好,嚣張也罷,他都不在乎,他的一生本就短暫,他也沒什麽好怕的。可現在他越愛長寧,他卻越怕失寵,怕有人與他争奪,行宮裏的那一晚,血光四濺,可卻比不過長寧的抉擇讓他更覺害怕,她棄了他選了衛淵清。
陳太醫偷偷用衣袖拭去眼淚,“陛下她對你情深義重,必不會像你母親那般。”
薛跡輕輕撫着身上的鬥篷,“也許吧。”那一夜他問出的話,長寧始終沒有回答,她不想騙他,可他卻寧願長寧騙一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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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蕭璟親自為長寧布菜,只是她一向吃的不多,他倒也習慣了。
長寧将手中筷子放下,道:“我準備冊封阮家衡表弟為明成縣君,再為他尋一門好的親事。可我思量着,若是按家世匹配來指婚,怕賜出一對怨偶,倒不如由你來出面,舉行百花宮宴,讓一些京中貴女和世家公子入宮,到時候也讓衡表弟好好挑一挑。”
蕭璟思慮片刻,卻問道:“陛下怎麽突然想起衡表弟的婚事了?”
長寧沒想到自己說了這麽多,他竟還是能聽出不對來,只好道:“今日姑母進宮了,想請我為衡表弟的婚事費心。”
蕭璟挑了挑眉,“他怕是想入宮來吧?”若只是想給自己兒子尋一門好親事,只要阮婕開口,憑她是皇帝姑母的身份,她的兒子哪裏會發愁嫁人之事。能讓她親自入宮來求,除了這個理由,他想不出別的。
他竟猜出來了,長寧無奈道:“我一向只拿他當弟弟看待,入宮之事絕對不成。”
蕭璟站起身來,道:“陛下身邊如今有了喜歡的人,自然是看不上他。”
長寧看着他往殿外走,問了一句,“這事你到底應不應?”
蕭璟回過頭來,“陛下吩咐的事,我何曾推脫過?”
他立在窗前,長寧也走了過去,停在他身旁,蕭璟忽而道:“其實你清楚他的心思,整個後宮的人都在等着五年之期,他是阮家的人,進宮來倒也未嘗不可。還是你已經想好了,你的第一個孩子屬于誰。”
長寧慢慢道:“是你想知道,還是你母親想知道?”
蕭璟被她的話噎住,“在你的心裏,有分別嗎?”
長寧側眸看着他,“當你問朕的時候,為何不想想,對朕而言,那不是誰的孩子,不論她的生父是誰,她都是朕的骨血。”
長寧忽而沒有了交談的興致,“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蕭璟看着她的身影,問了句,“陛下如今獨寵他一人,若非宮中規矩,是不是我也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都已經成了陛下懶得應付之人。”
長寧低聲道:“朕不過是從心罷了。”
好一個從心,她只是這一句話,卻比旁人說起她對薛跡的偏愛,更讓他心痛如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