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辰

五月春末,南方暖意融融,莺啼婉轉,春光明媚,玉爐中香燃盡,袅袅青煙升起,只聽得層層疊疊的幔帳中傳來嬌糯的一聲嘤咛,随之響起鈴铛聲,便有兩個丫鬟端着東西推門而進。

“姑娘,可是醒了?”纖雲一邊提着熱水壺往水盆中加水,一邊笑着問道。

只聽得榻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幔帳微動,挂在上頭的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便聽得傳來一聲慵懶嬌軟的女聲道:“醒了,表哥可遞了話來?”

溫令兒話音一落,纖雲看了一眼床榻,笑容淺了幾分,正要開口,此時正在一旁提着食盒擺膳的弄巧朝着她搖了搖頭,繼而笑道:“好姑娘,奴婢方才去問過了,大公子今日一早便出了門,怕是有急事呢。”

弄巧言罷,室內突然一片寂靜,過了片刻,便聽得榻內幽幽傳出一聲喟嘆,兩個丫鬟皆是嘆了口氣,便看到幔帳被掀起,自家姑娘赤着蓮足下了榻。

她走到窗邊,看着外頭亮堂堂的日光,以及枝頭開得正俏麗的花團,腦海中浮現出那人的寡淡的面容,喃喃道:“但願如此罷。”

弄巧看着窗前瘦削無比又略顯孤寂的背影,走到榻前提起繡花鞋,笑道:“姑娘,您身子骨嬌弱,冷意極容易入體,還是穿着鞋子罷,若是生病,大公子必然是擔心的。”

“他才不會擔心,自從雁城來了這京都,加上今日便是整整一年了,他幾乎都未來看過姑娘。”纖雲口中的他,是如今鎮國将軍府的家主霍祁年。

霍祁年雖不過弱冠之年,但卻文武雙全,足智多謀,常年駐紮在雁城,守衛着邊境安定,為當今陛下分去了不少煩心事。

一年前霍祁年的姑姑霍容筝嫁入宮中,獨得聖恩眷顧,在當今陛下念她思念侄兒,便将霍祁年調回國都,恰逢其時,霍祁年将她帶回将軍府。

她能得霍祁年相助,是她之幸。她還記得兩人初次相見,她被家中主母使了手段陷害,差點被賣去勾欄院裏,就在絕望時,霍祁年策馬而來,一劍要了歹人性命,将她擁入懷中。

纖雲總說她受了驚吓記錯了,霍祁年并未抱了她,不管是不是,他如同英雄一般從天而降救了自己,這是事實,也是她喜歡他伊始。

“姑娘,今日是您的生辰,您應當開心一些,大公子若真的是對您上心,早早便應該松送了禮物過來,何至于……”纖雲看着少女眉眼帶着幾分寂寥之意,知道她這又是開始念着大公子了,忍不住嘟囔道。

“纖雲!表哥事務繁忙,而且于我們有恩,不可诋毀他,有沒有禮物,我并不在意。”溫令兒雖是如此說,但眉眼間的低落是掩不住的,她并未真的看中生辰禮,只是一年前在雁城時霍祁年承諾過,要帶她去京郊外看牡丹花。

“姑娘,是奴婢失禮了,您別生氣。”纖雲看着自家姑娘眉眼微蹙,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今日又是溫令兒生辰,纖雲到底是沒繼續開口相勸。

若是歲月靜好,也許自家姑娘這一生便安穩過去了,然而溫家老爺遇難去世,家道中落,主母本就視小妾為眼中釘,便用了手段,害得夫人早逝,自家姑娘落得有家不能回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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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自家姑娘略顯稚氣的眉眼,想着夫人臨終前對她說的那番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個合适的機會告知姑娘。

溫令兒洗漱完畢,又用了早膳,唯恐霍祁年半途回來,連忙便坐在妝鏡旁梳妝打扮,少女眉眼生嬌,櫻唇含笑,香腮染着粉暈,眸子猶如星子般璀璨生輝,真真是一個嬌人兒。

“姑娘雖是土生土長的漠北人,然而模樣真真是像極了夫人,特別是這雙眸子,将整個姑蘇的煙雨都含在其中了。”弄巧人如其名,心靈手巧,給溫令兒梳了溫婉的飛雲髻,又在少女眉心繪了一點朱砂,兩頰笑渦,猶如霞光蕩漾。

“可惜母親不在了,她若是在的話,我也不至于如此無助。”溫令兒看着鏡中的自己,想起母親的面容,眸底露出幾分哀意。

纖雲看着自家姑娘眼眶微紅,知道她這是又想起夫人了,她連忙岔開話題道:“姑娘,時辰不早了,還要去給大夫人請安呢。”

溫令兒聞言連忙拿起帕子擦幹眼角的淚珠,朝着鏡子裏的少女笑了笑,然而起身出門,帶着纖雲朝着大夫人的融安院而去。

她住在将軍府最為偏僻的院子裏,離融安院有将近兩刻鐘的路程,一路上遇到不少丫鬟婆子,雖然表面恭敬,實則卻是在背後竊竊私語。

“我原以為大公子看上她了呢,然而如今看來,怕是沒戲了。”

“聽聞那個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主兒呢,若是知道她的存在,到時候怕是會将整個将軍府鬧得雞犬不寧。”

“就是就是……”

纖雲聽着背後婆子陰陽怪氣的小話,氣得便要轉頭罵人,自家姑娘雖然不是将軍府的正主子,但卻是将軍府的親戚,就算比不得正院裏頭的姑娘少爺,但也算是高他們一頭的主子了,何時能輪到他人看不起?

“雲兒,不必理會,表哥在府裏看似尊貴,實則處境艱難,我們切勿多事。”溫令兒拍了拍纖雲的手,斂了心思,朝着融安院走去。

她剛到院門口,便看到大夫人身邊的秋嬷嬷已經侯在那處了,溫令兒微頓,朝着秋嬷嬷行了一禮。

秋嬷嬷點了點頭,面目表情看着溫令兒道:“夫人有話對您說,如今正在佛堂禮佛,請姑娘跟老身來罷。”

溫令兒微頓,心下卻不由多想,她以往都是請安過大夫人便讓自己離開,從未留自己說過話,如今看來,怕也是有關霍祁年了。

她跟着秋嬷嬷走到佛堂,此時便聽得裏頭隐隐約約傳來聲音,她不動聲色打量着周圍,此時木門“咯吱”一聲打開,有個丫鬟走出來道:“表姑娘,夫人請您進去。”

溫令兒想起大夫人不茍言笑的模樣,心中惴惴不安地進了佛堂,此時一個身着素衣的婦人扶着丫鬟的手起身,見了她來,也不說話,在丫鬟服侍下淨了手,便坐在一旁的軟榻上煮茶。

只聽得室內茶盞微微碰撞發出的聲響,約摸過了一刻鐘,大夫人方才擡眼,淡淡道:“你來府裏多久了?”

溫令兒将大夫人神态盡收眼底,滿腹狐疑,大夫人并不喜歡自己,如今又為何留着自己喝茶?

“回大夫人,令兒來将軍府已經有一年。”

不待她多想,又聽得大夫人道:“你進了府中一年了,我還未同你好好說話,今日恰好得空,想着讓你幫我抄一抄經書,你可願意?”

“令兒願意。”溫令兒不假思索點了點頭,她喜歡霍祁年,自然對他的家人也願意坦誠相對,而且在家中時,母親便喜歡禮佛。

“以前可抄過經書?”大夫人将煮好的茶湯推向溫令兒,語氣平平,她不喜歡眼前女孩的臉,一看到溫令兒,就讓她想起以前不愉快的經歷。

“在家中時抄過《妙法蓮華經》和《善見律》。”溫令兒接過茶盞,坐在大夫人對面,心中有些忐忑,她總覺得大夫人不只是找她來抄經書這麽簡單。

大夫人聞言眼底露出幾分驚詫之意,随即飛逝而過,她沉吟了片刻道:“你今年可是十四了?按照這個年紀,也該說人家了。”

“大夫人,我不急的。”溫令兒飛快開口說道,她心尖記挂的人是霍祁年,讓她嫁給旁人,她不願。

“卻是如此,不過祁年今年已經弱冠,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了,你……”

秋嬷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夫人,尚書府的少夫人來了,如今正在前廳等着您。”

大夫人應了一聲,拿起擱在桌上的佛珠起身,看着溫令兒道:“今日你就在此處幫着我抄抄佛經罷。”

溫令兒朝着大夫人行了一禮,目送她離開後,滿心都是大夫人那句未說完的話。霍祁年到了娶妻的年紀,為何會同自己聯系在一起,大夫人所言為何?

此時秋嬷嬷走了進來,語氣平平道:“夫人說抄佛經最虔誠的方式,便是跪着抄寫,表姑娘請吧。”

溫令兒聞言微愣,然而看着秋嬷嬷冷冰冰的目光,到底是沒開口,便跪在觀音娘娘像前,弓着身子開始抄寫佛經。

她從早晨一直抄寫到日中,随意用了些糕點,便又開始抄寫,期間除了給她送點心的丫鬟,在于其他人,溫令兒原本期盼霍祁年能來将自己帶出去的心情,慢慢涼了下去。

她揉了揉發酸的眸子,看着窗外晚霞布滿天際,方才反應過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此時聽得門外聲響,秋嬷嬷走了進來。

“表姑娘,您回去罷,大夫人讓你以後不必請安,好好待在院裏便是。”秋嬷嬷言罷,便退了出去。

溫令兒有些怔然,她低頭看着自己皺巴巴的裙衫,想起霍祁年的那個承諾,以及方才大夫人說的那句話,心裏一片的苦澀。

她聞言點了點頭,忍痛起身,膝蓋處痛極了,扶着牆走出院子時,纖雲已經滿臉焦急等在門口。

纖雲看着自家姑娘完好無損走出來時,心底大安,然而看着溫令兒一瘸一拐,連忙迎了上去道:“姑娘,您怎麽了了。”

“我沒事,大夫人留了我抄佛經罷了。”溫令兒摸了摸纖雲的腦袋,忍着痛意,笑着應道。

溫令兒忍着痛,蒼白着一張小臉,回到院子,此時弄巧已經等在門口了,見了溫令兒面色死白,不由變了臉色。

“巧兒,趕緊取藥膏來,姑娘今日跪了一日?”纖雲言罷,扶着溫令兒進了屋子,擰了熱帕子給她揉着手腕。

弄巧這廂取來藥膏,将溫令兒的裙擺掀起一看,膝蓋處紅腫無比,溫令兒皮膚本就嬌嫩,乍一看甚是恐怖。

這大夫人可不是容易應對的角色,平日看着慈眉善目,然而手段卻是極為狠辣,雖然是寡婦,但将整個将軍府打理地井井有條,不輸別家半分。

“姑娘,您……她們明擺着欺負人呢!”弄巧一邊給溫令兒塗抹膏藥,一邊哽咽罵道。

大夫人出身尊貴,最是看中身份背景,對于庶出的孩子,是看不上眼的,果不其然,竟然讓自家姑娘跪了一天。

“并未,大夫人是通情達理之人,這種話以後不許再提”溫令兒随意敷衍了幾句,并未提及今日大夫人說的話,她轉移話題道:“天色已晚,表哥應該快回來了,羹湯可煮上了?”

纖雲無奈嘆了口氣,自家姑娘便是抄的佛經手肘酸痛,膝蓋淤青,卻依舊記挂着他人,她看着自家姑娘善解人意的眉眼,心疼無比。

這般念念不忘,真的必有回響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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