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陸憑忽地低低笑了聲。

垂着眼,能看見他淺淺的雙眼皮褶子,眼角微微上挑,嘴角微勾意味不明。

白南楠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在座位上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轉頭,目光中帶着質問,“你笑什麽,是不是覺得我說錯了,你什麽都懂!”

“沒,”陸憑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只是想起以前,你還說我們差不了幾歲。”

他繼續說道,“現在已經那麽大差距了嗎?”

“……”

白南楠不想說話,眯眼休息了會兒,而後目光從他冷硬的下颌線望向看,“還暈車嗎?”

早在白南楠閉眼的時候陸憑就拉上了窗簾,天色也逐漸暗淡,車內朦朦胧胧中帶了點微光,狹小的座位似乎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

陸憑搖了搖頭。

“看來還挺有效果嘛。”白南楠說道。來的時候看韓楚怡直接把橙子皮塞進鼻子裏還覺得傻。

“南楠,”陸憑突然低聲叫了她的名字,目光深沉,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小姑娘圓圓的杏眼含着細碎的光,純淨又清亮。

很久都沒這樣安靜地相處過,兩人對視着不知道是誰在貪戀。

像是有什麽電流在空氣中流動,白南楠渾身不太自在。

“你看我幹什麽啊!”

陸憑收斂了目光,從她腿上的紙巾包中抽了一張紙巾出來,湊近在她唇角輕輕抹了幾下,“嘴上沒擦幹淨。”

白南楠狐疑地扯過那張紙巾,瞅見上面橙子汁水的印記臉一下子熱了起來,嘀咕了聲“謝謝”後,轉頭到另一邊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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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行駛了兩個小時到了火車站,距離上車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隊裏的人約好了集合時間後就各自出發去周圍吃飯。

考慮到陸憑之前暈車,白南楠決定帶他去個清淡的菜館。

掃視了一圈桌子上的菜,陸憑神情淡淡說道,“你吃吧,我沒胃口。”

“沒胃口也少吃點,”白南楠聲音嚴肅勸道,見他妥協般擰着眉,緩緩将将湯勺送入口中,唇邊還沾了點湯漬,她壓了壓唇角,到底是沒當場笑出來。

兩人的身份好像突然颠倒,白南楠心情有些愉悅,初見到陸憑時的些微煩躁和憋屈慢慢散去,相處逐漸變得輕松起來。

白南楠再也沒有精力和興趣去深究什麽。

保留着過去的情分正常相處,等回了東滿,大家又各奔東西。

這樣也挺好。

上了火車,白南楠望着窗外飛馳的景物,已經有想跳車的沖動了。

因為學院經費有限,他們要坐一晚上的火車,關鍵,還是硬座!!

車廂裏喧鬧擁擠,白南楠擔心陸憑不習慣這樣的環境,帶着把人坑上船的內疚感,想轉過頭和他說話,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倒是陸憑先開了口,火車裏白色的等光下顯得十分清冷,“腿難受嗎?”

“沒什麽感覺。”白南楠說。

腿上的傷口乍一看是挺可怖的,但只是皮肉傷,稍微養幾天就能恢複正常,當時不過是有些暈血罷了。

“別縮着腿,把腿放過來,”四個座位中間的空隙狹小,陸憑蜷曲着自己的腿,留出了一片空位給她。

白南楠在衆人打趣的眼神下默默接受了他的好意。

火車平穩運行着,才過了半個小時許多人已經面露焦躁。

“我真是瘋了才和你們一起上了車。”韓楚怡在一邊嘀咕。

白南楠難得贊同,不過面上還是維持着一副“姐十分能吃苦,別說坐一夜,一晚上站票都能堅持”的堅韌。

“要不我們下一站下車吧,”韓楚怡湊過去給白南楠說。

白南楠立馬變臉,眼神責備,“說什麽呢,我又不是那種嬌氣的人。”

她轉頭看向陸憑,“陸憑哥,要坐一晚上火車,你肯定受不了,不然你和韓楚怡下一站下車吧。”

這樣,她就能下下站下車了。

白南楠懷抱希望,但是因為以前那件事,韓楚怡對陸憑有着本能的畏懼,她晃了晃腦袋。

“不用了不用了,我倒也不嬌氣,就想到你的腿受傷了才問的。既然你沒事,那就在火車上呆一晚上。”

“???”

白南楠又朝陸憑看了眼。

陸憑點了點頭,“她說的對。”

“……”

夜逐漸變深,一旁幾人玩着真心話大冒險,沒玩幾局就覺無趣,自動解散。白南楠看了會兒手機,這處多山,火車時常穿越隧道,信號極差。

她幹脆放下了手機,慢慢眯着眼睡着了。

過了一久,淺淡的睡夢被一個男人粗粝的大嗓門吵醒的。

夏季火車開着空調,夜晚車廂裏含着些涼意。白南楠抱着胳膊,身上披了件男式襯衫,帶着隐隐的溫度。

下意識朝身邊的男人看去。陸憑閉着眼,皮膚在燈光下冷白,睫毛顫動皺着眉像是睡得極不安穩,随時都能醒來。

在他眼下的青黑處停留了幾秒,白南楠又朝四周環視了一圈,周圍人也都睡着了,車廂裏很安靜,安靜到不遠處的噪聲格外明顯。

她伸出腦袋向後看去,三個中年男人正圍在一起打牌,撲克被大力扔地發出悶響。

他們像是意識不到周圍人都睡了,不時發出興奮的噪音,笑聲更是如同轟鳴的拖拉機一樣,深夜吵得人頭疼。

白南楠把襯衫披在重新披在他身上,放輕了腳步朝打牌的那桌走了過去。

那處瓜子殼撒得到處都是,踩踏上去發出了細小的響動,越靠近還能聞見腐朽的煙味。

“叔,你們打牌可以聲音小一點嘛?”白南楠輕聲說道。

聞言,三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朝她看了過來,臉上明晃晃綴着被人打斷的不耐。

幾人面帶不屑瞅了她一眼,敷衍地點頭擺手,音量卻是半點沒減少,肥肥的手臂扔牌甚至比剛才更帶勁。

“……”白南楠心裏生氣,還是緩和了臉色,慢吞吞說道,“叔叔,我哥他精神有點問題。”

“他有很嚴重的躁郁症,要不是怕他被吵醒了在車廂裏鬧事,又被拘留,我都想加入你們來着。”

說着,白南楠面露無奈,指了指自己的小腿,眼中含着隐忍和希冀,“我這腿就是被他砍的,那日我不過就是晚上下床喝點水,将他吵醒後就被砍了。

“麻煩你們了聲音小點,他要是再砍人坐牢,就真的很難出來了。”白南楠摸了摸眼角因忍住哈欠而湧出的些許淚水。

幾個男人瞅着她腿上厚厚的紗布,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精神病誰不怕啊。

哪怕他們有三個人,還是對精神病有些顧忌,所以在她離開後聲音小了很多。許是被她掃了興,沒多久就收了牌,各自閉眼休息了。

白南楠回到了座位上時,陸憑不知什麽時候醒了,眼神還有些朦胧。他将衣服又遞給她,“搭着,晚上冷。”

她沒接,問道,“你呢。”

“我不冷。”

“你說你,”白南楠無語,“年紀大了可不可以不要逞強。”

陸憑:“……二十六已經算年紀大了嗎?”

“四舍五入已經三十了。”白南楠狡辯。

陸憑沒被她嗆到,反而若有所思。

倒是一旁一直沒睡着的韓楚怡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圈,小聲問白南楠,“我記得你以前還挺怕你哥的。”

“……我那是以前年紀小,所以面對年長的人會有些發憷,這是很正常的情況。”白南楠別過眼沒,假意從包裏找了袋零食出來慢悠悠撕開了包裝袋。

陸憑問,“現在不怕了?”

“現在我都是成年人了,對你只是晚輩的尊敬。通常是會順着你們的,不過偶爾也會讓你們認清現實。”

陸憑似是了然地點了點頭,餘光瞥見她手臂上冒氣的雞皮疙瘩。

他忽然傾身過去,“你既然都尊老了,那我也愛下幼。”

說罷,在她困惑震驚的眼神下,陸憑一手環過她身前,把她給裹在了襯衫裏。

“……”

男人的休閑襯衫寬大,白南楠只覺得自己就像一只毛毛蟲,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就被三下五除二給用繭裹住了,半邊臉都捂了進去。

就在這時,剛才玩牌的大叔去廁所路過,只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便快步走過去,生怕和那男人對視惹上什麽麻煩。

暗道果然是神經病,剛醒就要把人捂死。

白南楠:“……”

天空中彎月隐去,灰蒙蒙的色澤漸漸明亮起來。

白南楠一晚上都處于睡着,醒來,睡着,醒來的狀态,第二日看着窗外逐漸明年的景象,暗想孫悟空遭遇緊箍咒也不過如此。

一大清早,一群人出了火車站,站外銀色的欄杆旁竟然站了不少人不知在等誰。

支教隊的原計劃是先回學校,清點人數确認每個人的安全後再各自回家,但白南楠家就在東滿,和隊長說了聲,沒跟他們一起行動,先和陸憑下了車。

白南楠晃了晃有些發昏的腦袋,再一次後悔當初為了嗆陸憑而扯出來的集體意識,說白了就是自讨苦吃。

剛出站沒多久,白南楠在原地挺了會兒看了眼手機,猝不及防間聽到身後有人叫她,聲如洪鐘。

這聲音辨識度極高,白南楠立刻便猜出了是誰。

她沒敢轉頭,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只能慌張地歪過頭問身邊的陸憑,“是你爸嗎?”

雖是疑問的語氣,心裏卻十分篤定。

果然,陸憑點頭應了聲,語調平淡,“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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