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程墨池道:“高見談不上,只是有些猜測罷了,當然,疑問就更多了。”
“什麽疑問?”海川道,“程兄不妨說來聽聽。”
程墨池道:“疑問确實不少,比如這少年被何人供奉與此,斷不可能是那群恨極了他的村民,那會是誰,和燒了滿地紙錢的是不是同一人。還有,他到底是被何人所害,男子有孕這種話,也就這群閉塞的漁民會信罷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收獲。
這少年的出現,就解釋了為何村子裏的屍體,只有三百一十四具,先前缺了的那個便是這孩子。可按理說,村子裏死了人,應當立刻由村長上報衙門,但洛河村村長卻沒上報,又是為何?
還有,海川到底是什麽人?他在整個事件裏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整件事疑點重重,或許只有等到今晚,才能有些頭緒了。
......
外面天色漸暗,瑩白的月光傾瀉下來,把遍地殘骸的大地罩上一層暧昧的白紗。
光禿的樹幹搖曳,一兩只不知名的禽類落在枝幹上,片刻後又嗚叫着遠去。
廟內燃着兩支燭火,地上只有兩個蒲團。
褚師洛早早尋了一處坐下,程墨池便想把另一個搬到他身邊,可海川卻先他一步坐了上去。
程墨池無言,左右看了看,想找個東西随便墊墊,省的衣服髒了,他都沒有可以換洗的。
一旁的褚師洛瞥了他一眼,随後不着痕跡地挪了挪屁股,讓出一小片蒲團,那位置很明顯就是給程墨池留的。
程墨池一心找其他可以墊的東西,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找了一圈什麽都沒有,程墨池又看看外面,也沒有什麽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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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要過三更了。他輕嘆了口氣,随後走到褚師洛身旁不遠處,一掀衣擺直接坐在了地上。
褚師洛轉頭看他,程墨池不明所以,還下意識沖他笑了下,然後他就發現褚師洛面色更冷了。
遠遠坐着的海川卻笑出了聲,程墨池更是一頭霧水。
還沒等程墨池屁股坐熱,廟外卻異變突生。
幾乎是眨眼間,幽綠色的鬼火就燃遍了大地,與此同時,凄厲的慘叫聲自村莊四處響起,此起彼伏,好不瘆人。
那些聲音高喊着“救命”,無助且痛苦。
這是在重現那日的情形,或者說,是這些村民在重複臨死時的痛苦。
一般來說,只有怨念極深無法投胎的厲鬼,才會每日重現臨死時的狀态。
可這些村民怨念是有的,卻沒有厲鬼該有的本事,倒像是被什麽人困在了此處,無法投胎輪回。
這火燃了快一個時辰,這群村民便鬼叫了一個時辰,也就是說,他們臨死前,足足受了一個時辰的折磨。
等鬼火熄滅,這群鬼魂便消散無蹤,可不過瞬息,這群鬼魂又重新凝聚起來。
程墨池和褚師洛相視一眼,沒什麽反應,那邊海川也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視線透過廟門望向外面,臉色隐在忽明忽滅的燭光下,看不出在想什麽。
那群鬼魂凝聚後,又四面八方朝這座廟走來。
褚師洛蹙起眉,手中重新出現那把團扇,人也準備站起來。
倒是程墨池有了些猜測,于是他便伸手握住褚師洛的手,小聲道:“師尊別急,他們應該不會進來。”
入手是熟悉的軟滑冰涼的觸感,程墨池便舍不得松開,索性就握着他的手沒動。
褚師洛看了他一眼,又垂眼看向二人相握的手。
程墨池好不容易又把這感覺找回來,于是對他的視線全當做沒看見。
褚師洛冷了臉,微微使力,想把程墨池甩開。
可程墨池握得更緊了,還順便轉移話題:“師尊快看,他們來了。”
廟外,那群鬼衆全都聚齊。
他們垂着頭面朝廟宇,身上發着幽綠的光。忽的,這群鬼魂紛紛朝着廟宇跪下來,額頭“砰砰”磕在地上,嘴裏還高呼着“求仙人饒命”。
程墨池和褚師洛幾乎是同時,擡眼看向少年像。
廟裏燭火搖曳,不知哪兒來的陰風,吹動了石像兩側的幡簾,氣氛驟燃詭異起來。
三人站起身,全都盯着那座石像。
廟外鬼衆還在求饒,聲音越來越大,廟內幾人卻連呼吸都放慢了些許。
幾方僵持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程墨池忽然道:“他是哭了嗎?”
聞言,褚師洛和海川都仔細瞧去,只見那尊少年像的眼角,确實有了些晶瑩剔透的水珠,像是眼淚。
“怎麽會......”褚師洛驚訝不已。
程墨池看向他,文不對題地說了句:“我先前看過一本邪術集,裏面記載了一種使殘魂回位的方法。”
“殘魂回位?”褚師洛蹙眉,有些不解。
五界衆生各不相同,但卻都有三魂七魄,死了之後,魂便歸了鬼族管轄。按理說,一但魂飛魄散,就相當于永遠從這世上消失,絕無轉世輪回的機會。
“嗯。”程墨池點頭,“殘魂所指的便是那些魂飛魄散不過七日的魂,這時候的魂魄雖然碎了,卻還游離在天地間,若使些計策,是可以召喚回來的。”
“但是,這種邪術有很多條件。”程墨池轉頭看向海川,本想試探他知不知曉這事兒,可當他看到海川的神情時,這句話便沒問出來。
此時的海川,還保持着仰望石像的姿勢,側臉線條柔和,眼裏帶着些讓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他整個人看起來悲傷、孤寂,像是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眼裏只有那尊流淚的石像。
程墨池收回視線,同時,手也被褚師洛牽起。
他怔了一下,然後就被褚師洛牽着手,帶到了方才他坐着的蒲團邊,坐了下去。
兩個人擠在一處蒲團上,程墨池的後背緊貼着褚師洛的,即便隔着好幾層衣物,程墨池還是察覺到了褚師洛的身體,很單薄。
“繼續。”褚師洛輕聲開口。
程墨池摸了摸有些發熱的耳根,繼續道:“邪術有很多條件,大概是,這殘魂的主人必須是枉死、魂飛魄散不過七日,施術者須以自身血肉喂養之類的。”
褚師洛問道:“那方法呢?”
“首先,要給殘魂的主人建一座供人朝拜的廟,還要建在生機最盛的地方。之後,需要施術者将害死這人的兇手的魂魄,困于廟宇附近,責令兇手每日朝拜悔罪,将自身生機敬獻給廟主。”
褚師洛又問道:“若說這少年是枉死之人,那麽這群村民就是兇手,可害得少年狼狽回村的始作俑者,不才是最大的兇手嗎?”
這話,倒是讓那邊站了許久的海川有了反應。
他側頭看過來,問道:“褚兄方才說什麽?”
褚師洛道:“我說,害死少年最大的兇手,并不在這群村民中。”
海川頓了片刻,面色有些陰冷,沒搭話。
“師尊,你說這施術者會是誰?”程墨池問道。
褚師洛道:“能知道這種邪術集,又能做到的,必定是某位大能。”
程墨池點頭:“有道理。有懷疑的對象嗎?”
“暫時沒有。”褚師洛頓了下,道,“不過,臨海而居的村野少年,如果有機會認識什麽大能,也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程墨池想了下,道:“水族?”
“水族......”海川重複了一句,随後揚起笑,道,“兩位果然厲害,我都沒想到。”
程墨池矜持道:“不敢當,我二人随口說說罷了,海川兄莫要謬贊。”
......
三人沒話找話聊了幾句,之後又安靜下來,廟外依舊鬼哭狼嚎。
“師尊。”程墨池忽然道。
褚師洛回應道:“怎麽了?”
“我手冷。”程墨池說着,便把左手朝後伸了出去,架到了褚師洛胳膊上。
因為他們二人背對着背,這個姿勢就看起來極為別扭,可程墨池沒覺得有什麽不好,還擡眼沖海川笑得燦爛。海川臉色複雜,強忍着才沒翻白眼。
可褚師洛翻了,在程墨池看不見的地方,他毫無平日裏的冷淡形象。
程墨池的手搭在他手臂上,還拍了拍他。
褚師洛忽然笑了下,然後擡手,握住了程墨池的。
“嘶!”程墨池只覺得一股寒氣順着左手就沖了上來。
他想往回抽手,卻被褚師洛緊緊握着。
“師尊。”程墨池好笑着回頭看他,然後渡了些靈力到自己手上,他的手瞬間便熱了起來,連帶着褚師洛的手也變熱了不少。
似乎是沒想到程墨池會這麽做,褚師洛唰地松開了手,沒再理他。
程墨池慢吞吞收回手,突然想通了件事兒。
今早褚師洛一醒,就說他越了界。但事實上他睡醒的時候,程墨池都已經起了,按理說他不該知道。
程墨池追問了好幾次,褚師洛也不說為什麽會發現他們二人過了界。
現在,程墨池卻是想通了。
修士所練功法境界越高,對練術者本人的影響越大,就像褚師洛,他所練的是水系功法,他便由內而外看着清清冷冷,就連身體都很冰涼。
而方才程墨池卻用自身暖了褚師洛的手,今早他抱着褚師洛的時候,也沒覺得他身上涼,應當是程墨池用自身體溫暖了他。
所以褚師洛才會知道,他們二人必定睡得近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那群鬼魂終于散盡,整個村莊再次靜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