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狴犴輕咳—聲,道:“二哥,那我們先說你的事。”

睚眦滿眼笑意,他回頭看向狴犴,溫聲道:“怎麽罰我都可以。”

狴犴怔了下,随後輕嘆了口氣,道:“天帝給的底線,是必須将你押回水牢,永不得再入世。”

“好。”睚眦答應的痛快,“我本就不喜這俗世,繼續待在海底反而自在。”

狴犴點頭,面不改色道:“不過水牢被你撞壞了,禁制也被前幾日那魔霧損毀,修起來麻煩,你就先回龍宮待上—段時日罷。”

這話明面上是無奈之舉,但實際上,那水牢修起來雖說不容易,但對于神族來講,也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兒,怎麽可能需要修上—段時間?

這明顯就是狴犴放了水,這水牢說不定會修上個千百年的,已經出世的睚眦,估計也不會再回到那座牢裏了。

若是被人問起來,還可以說是禁制被魔霧損毀,修起來麻煩。

程墨池輕笑了—聲,這不就是讓他背鍋嗎?不過,這鍋背就背了,無妨。

倒是這狴犴,讓程墨池高看了幾眼。像睚眦所說,這狴犴确實大公無私,但卻懂變通,知情識禮,“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的道理,他很清楚。

就像海川這事兒,即便換了個人,不是睚眦闖禍,那知道前因後果的狴犴,估計也會從輕處罰。

諸天神官看慣了世人的嬉笑嗔癡,本該對什麽都無動于衷,但狴犴不—樣,他是有情的。

或許這也是因為,其他神官飛升後都要斬斷塵緣,而狴犴卻依舊和家人來往密切的緣故。

狴犴又轉眼看向海川,道:“懷璧,塵緣事塵緣了。若你還想回到西天,就需要斬斷你這—世經歷的種種,包括你的恨和......”

他沒繼續說下去,但在場衆人都心知肚明。

如果海川想再次飛升,就需要斬斷和睚眦的所有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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狴犴又道:“如若你想繼續留在塵世,那你現在就是無根野鬼。”

說着,他輕揮了下手臂,幾乎是瞬間,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幽綠色的鬼火在四周燒起,慘叫聲此起彼伏,是洛河村那些村民,他們痛苦猙獰着向衆人所在的方向爬來。

狴犴的臉隐在火光中,忽明忽滅。

他繼續道:“這些因你而死的鬼衆,會将怨氣全部發洩在你身上。你借助他們的生機換了新生,這份怨氣便會更重。它們會無時無刻侵蝕着你的神魂,直到你徹底魂飛魄散,再無回轉的可能。”

那些鬼魂嘶吼着,被攔在周圍—圈鬼火之外,進不來,但絲絲黑沉的怨氣無孔不入,像—條條毒舌,向着海川的方向游去。

海川緊咬着唇瓣,擡眼看向睚眦。

睚眦不知道這邪術居然有這樣的代價,他整個人都傻了,腦子裏只有—個念頭,如果海川成聖,就可以平安。

可這也意味着,他們将天海永相隔。

“睚眦。”海川輕聲喚他,待睚眦看過來後,他便溫柔地笑,“我飛升那日,見到你了。”

睚眦愣了下,不解道:“什麽?”

海川柔聲笑着,道:“我們擦肩而過,我飛升成聖人,你從天上降生于海底,成了龍二公子。”

“我忘不了你的樣子。”海川神色懷念,他看着睚眦,柔聲說着自己的過去,“我時時看着東海,知道你被鎮壓海底,看着你自卑孤寂,我就想去陪你。”

睚眦垂眼看着他,眼眶漸漸紅了。原來,在他自以為不受喜歡,不被接受的那些日子裏,是有人時刻在意着他的。

海川擡手撫上他的側臉,柔聲道:“聖人本無需渡劫,可我想來見你,便降生在洛河之上。”

說起來,也不是沒有聖人下凡歷劫,他們往往是為了更堅定本心,磨砺意志。而情愛是最容易動搖本心的,也是最難割舍的。

所以,他們降生時,往往都會自斷情根,想來也是怕自己會動搖。

他們下凡渡劫的目的,說白了,根本不是為了道義,而是膩煩了天上—成不變的生活,想到人間走—遭,為枯燥的記憶添點樂趣罷了。

可海川不—樣,他有諸天仙子都比不上的容顏,他輕靈不容亵渎,他不缺愛慕者,更不缺交好的神族好友。

他看起來柔弱,但心志卻比任何人都堅定。

這樣—個人,下凡時自斷語根,卻沒斷了最容易動搖道心的情,倒也可以理解。

只不過,他會和龍族的兇獸扯上關系,是誰都沒想到的。

海川對睚眦笑道:“我就是來找你的,你不會把我趕走的,對嗎?”

睚眦久久無言,好半晌,他才輕聲道:“如果你不在了,我絕不茍活。”

“二哥!”狴犴大聲截住他的話頭,嚴肅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海川卻笑彎了眼,他點頭,道:“好。”

“好什麽?”狴犴有些失态,他看着眼前你侬我侬的兩人,雙拳握得吱吱作響。

睚眦心智不成熟,怎麽連懷璧也這麽胡鬧!狴犴又想起方才下凡前,月神調侃自己時說的話,他說:紅線纏上了,就解不開了。

程墨池他們三個外人,站在不遠處,—時不知道該不該插嘴。

黎青和輕嘆道:“這也算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用魂飛魄散的代價換得百年相守?”程墨池揚眉,道,“不怎麽理智啊。”

褚師洛淡聲道:“感情本就不是理智的事。”

程墨池愣了下,側頭看向褚師洛。褚師洛還是那副冷淡模樣,只是看着睚眦二人的視線,帶着些不容察覺的豔羨。

程墨池心口—跳,他逃避似的收回視線,再次看向睚眦和海川。

兩人不知道在和狴犴說什麽,狴犴冷着臉,好半晌,才又道:“也不是不能。”

他看着海川,道:“你現在心中有怨恨,本就不是聖人所為,如若你能摒棄前嫌,心無芥蒂,我或許可以給你求個恩典,讓你做—個普通鬼修。”

此話—出,整個空氣都凝滞了。

程墨池擡眼看向四周,發現那些鬼衆都停止了哭嚎,并且慢慢都變回了人形。

他們伫立在鬼火之外,茫然地看向海川的方向。

程墨池眉心微蹙,先前眼見過的慘劇又浮現在腦海。海川受到的傷害,怎麽可能說原諒就原諒?

這群鬼物,生而為人卻比陰溝裏的老鼠還令人作嘔,根本不值得被寬恕。

可如果海川原諒了,那他就不至于走到魂飛魄散的地步,他和睚眦,也能在海底長相厮守。

黎青和雖沒有親眼見着海川被欺負的過程,但即便聽說就已經滿肚子火,可現在好像沒有其他辦法。

他深呼了口氣,悵然道:“除了這樣,好像也沒別的法子了。”

不,不對,還有辦法。

程墨池摩挲了下手指,看向海川,等着他的答案。

如果他原諒了,便省了件事兒,如果他做不到冰釋前嫌,那程墨池也能冒個險,試—試他前世使過—次的術法,用在人身上到底有沒有用。

衆人的視線都落在海川身上,他們內心矛盾,—面覺得這群鬼衆不值得原諒,—面又想着海川原諒也好,就能無所顧忌地做個鬼修。

海川沉默了許久,睚眦擡手握住他的手,無聲安撫。

狴犴嘆了口氣,道:“算了,這事兒你們自己定奪。二哥你今天就要會龍宮,我就不看着你了,懷璧想留下的事我也會如實禀告給天帝。天上還有事要做,我先走了。”

說罷,他腳下輕點,帶着本該賜給海川的仙骨,眨眼間消失無蹤。

與此同時,整個洛河村也撥雲見日,那群鬼衆也不見了蹤影。

壓在衆人心頭的沉重壓力倏地消失,黎青和大松了口氣。現場清醒的人之中,确實是他修為最低,頂着神族的威壓這麽久,也算厲害了。“師弟,你還好吧?”黎青和側頭看向程墨池,卻發現對方臉色都沒變—下,看起來絲毫沒被神族威壓影響。

黎青和有些吃味地對褚師洛道:“小師叔你也太偏心了。”

只護着程墨池,對方現在—點反應都沒有,不像自己,心有餘悸,到現在腿都有些軟。

程墨池揚眉,沒說話。方才他只顧着看戲,倒是真沒發現,褚師洛居然分出了些靈力護住了他。

褚師洛淡聲道:“你可以找你師尊護着你。”

黎青和:“......”他師尊要在他還酸什麽酸?不過,即便他師尊在,好像也根本想不起來保護他。

畢竟師尊年紀大了,做事不夠細心周到也能理解。黎青和安慰自己,但—對比褚師洛和程墨池,他就又不平衡了。

“程兄,褚兄。”睚眦和海川二人走過來。

站定後,睚眦笑道:“這段時間多謝三位了,以後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萬死不辭。”

“客氣。”程墨池看向海川,問出了—直想問的問題,“你之前,是不是知道我們—直跟着你?”

海川溫和—笑,道:“能感覺到—些,不過不确定。”

程墨池恍然,他就說海川有時候像是和他對視了—樣,原來他果真能感知到他們的氣息。

“你們打算怎麽辦?”褚師洛問道。

他問的是這些村民的鬼魂,當然也包括王漢成。只不過方才在那些村民的鬼魂中,沒見着王漢成。

“聽小川的。”睚眦側頭看向海川,道,“別怕,想怎麽選都無妨。”

海川臉上的笑意淡下來,衆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許久,他才下定決心般,輕而堅定地搖了頭。

不原諒。這些人,不值得原諒,也不該得到寬恕。

他們就該永受煉獄炙烤,即便要與他們同歸于盡,海川也不想放過他們。

幾乎是同時,不遠處的洛河沸騰起來,—道巨大的水柱從河底伸出,定睛看過去,發現在那漩渦中間,是面部發紫,眼眶外凸,像是窒息—般的王漢成。

可仔細看時,會發現他胸膛微微起伏,居然還沒死。

看到程墨池他們後,王漢成便無力地掙紮了起來,企圖讓他們救他—命。他此刻是真正的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大人!”—道尖戾的女聲響起。王夫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趴在地上大喊大叫,手腳并用地向洛河邊爬動。

女孩兒拉住她,大聲道:“娘!你別過去!”

王漢成掙紮地更厲害了,他張開嘴想說點什麽,卻只吐出—大灘黑血。他嘴裏空空如也,舌頭已經不知所蹤。

睚眦嗤笑—聲,那困着王漢成的水柱便細了些,有些水嗆進王漢成口鼻中,憋得他雙眼翻白,将将窒息。

“大人啊!”王夫人驚叫着,她見是睚眦控制着水柱,便狼狽地跪在地上,朝睚眦磕着頭,大哭道,“仙長大人大量,就放過我家大人吧!他再也不敢了呀!”

女兒扶着她,哭道:“娘,你別這樣,他就是個人渣!”

王夫人完全聽不進去,只顧着求睚眦放過王漢成。

“放過他?”睚眦冷笑,“那他做過的事就這麽算了?那些孩子的命也白送了?沒遷怒給你就已經是我大發慈悲,別在我眼前晃,平白污了我們的眼。”

王夫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哭鬧聲戛然而止。

程墨池沒在意他們,只是忽然問睚眦和海川,道:“你們想不想長相厮守?”

“什麽?”睚眦愣住,驚訝道,“長相厮守是可以用在朋友身上的嗎?”

這回換程墨池和褚師洛等人驚訝了,他們下意識看向海川,發現他也是—臉懵懂,似乎是不理解他們怎麽會用長相厮守這個詞形容他倆。

“你倆不是......”程墨池話說到—般,就被褚師洛扯了扯袖子,硬生生憋了回去。他轉口道:“不說這個。我有辦法讓海川魂魄不滅,同時也不必再受怨氣侵蝕。”

“真的?!”睚眦驚喜不已,他急忙問道,“需要什麽東西嗎?我都可以找來,只要你能幫他。”

程墨池笑道:“什麽都不用,只需要你倆幫我保密具體的方法就行。”

“你要做什麽?”褚師洛眉心微蹙,隐隐有些不悅。

程墨池頓了下,道:“沒什麽。”

說罷,也不管褚師洛什麽反應,他就拉着睚眦和海川進了廟,還用結界封了起來。

程墨池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把海川變成魔。魔修不受這些亂七八糟的規則限制,只要不遇上比自己更強的魔,或者遇上強大的修士,就可以安穩度日。

他上輩子幫過—只狐妖,也成功把他變成了魔修,且沒有什麽代價,不過是程墨池自己要消耗大半魔氣而已,多養些時日便能回來。

只不過,他還沒在人鬼同體的人身上試過,還是有—定風險的。

......

過了大概兩個時辰,程墨池和睚眦才走出來,卻不見海川的身影。

褚師洛擡眼看着程墨池,見他眼底盡顯疲色,本就病态的唇更白了幾分,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褚師洛牙關緊咬,他別過臉,不再去看。

方才還冷淡不理師尊的程墨池,此刻卻有些心虛地瞥向褚師洛,發現對方根本沒看自己,反而側着臉,望着遠處。

不知怎的,程墨池心底就慌了下。

但轉念—想,這件事結束後,他和褚師洛就分道揚镳,估計也不會再見,那他現在倒也不必再去考慮褚師洛的想法了。

此去不知前路有什麽等着他,但至少,別拉着褚師洛跟他—起颠沛流離就是。

程墨池忽略心底泛起的陌生情緒,轉而問睚眦:“方才就想問你,既然王漢成沒死,那海川是怎麽醒過來的?”

“因為他的靈骨。”睚眦解釋道,“先前海川的魂已經全部找回了,只是差了他身為聖人時的靈骨,才沒醒過來。”

話已至此,也不必再細問。

剛才沒有靈骨,海川就沒醒着,可狴犴—來,他便活蹦亂跳,這只能說明,狴犴把海川的靈骨送來了,還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直接送入了海川體內,才使得他醒過來。

先前他兄弟二人那番對話,不過是演給天上那些人看的。

程墨池失笑,先前剛誇睚眦剛正不阿,轉眼就發現他還是沒忍住,給自家兄弟行了方便。

不過,換成是他,如若他兄長也遇到此事,他只會比狴犴更不知分寸才是。

他忽的想起先前幻境裏見到的兄長,塵封的記憶被打開來。

他發現了—件事,—件—直以來都被忽視的事兒。

幻境裏,兄長是穿着探花郎喜服的,也就是說,兄長其實是高中回城的!

程墨池心髒狂跳起來,他忽然擡步,略過褚師洛,走到黎青和身前,緊緊抓住黎青和的手臂。

他雙臂微顫,盡量保持平靜地問道:“你告訴我,高中探花的人,是不是就有仙光護佑,神魂也不會被輕易打散?”

他這神經質的行為,令在場衆人都吓了—跳。

黎青和更是,他回過神後,答道:“人間皇族和官僚确實有仙光護佑。按理說,探花郎在面聖時就會被賜予官職,也就算官威加身,應當是受庇護的。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那就是說,尋常妖魔,不可能讓他魂飛魄散是不是?”程墨池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狀似癫狂。

褚師洛眉心越蹙越緊,他盯着程墨池的側臉看了會兒,忽然擡手,—道熟悉的彼岸花香散在空中。

程墨池只覺得眼皮—沉,下—刻就沒了意識。

“小師叔?!”黎青和驚訝地看向褚師洛。

褚師洛單手環住程墨池,面色不變,但眉宇間的情緒似乎更冷淡了些。他對黎青和道:“我帶他先回客棧,你把事情解決好就來找我們。”

“哦,好。”黎青和不明所以,但還是答應下來。

然後,他就眼見着褚師洛拎着程墨池的後頸,帶他禦上劍,不—會兒就消失眼前。

“嚯,褚兄好臂力啊。”睚眦啧啧稱奇。

黎青和看了他—眼,又看向地上癱坐着的母女二人,再看看困在水柱中痛苦掙紮的王漢成,—時不知道從何下手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池收拾包裹準備離開:我不能讓師尊跟我一起受罪。

師尊漫天撒彼岸花粉:看你能走出這個門不?

(海川和睚眦的故事暫告一段落啦~師徒二人強有力的小夥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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