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夢裏彼岸花的香氣愈漸濃郁,程墨池擡腳踩上石階,純黑長靴上有金線繡着暗紋,一身墨黑長衫四周也鑲着華麗的金邊。

他知道自己這是在夢裏,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就好像他只是暫時附着在前世的自己身上,只能看,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這感覺有些奇妙。

走了上百級石階,一處開闊的平臺終于露出本相,其上座着一處宏偉的魔宮。

平臺上站了不少奇形怪狀的魔衆,他們均低着頭,彎着腰,恭敬地等着程墨池。

程墨池慢悠悠晃着步子,走到最裏面,一路上,連一點視線都沒施舍給在場衆魔。

在平臺盡處的魔宮門外,擺着一個石椅,上面鋪着一層厚厚的雪白毛皮,是從某個百年修為的靈獸白虎身上扒下來的。

程墨池抖了下衣擺,轉身坐到上面。

立刻便有人送來一杯酒香撲鼻的桂花釀,程墨池接過,輕抿了一口。

下方魔衆誰都沒說話,頭垂的更低了些。

程墨池細品着酒水,好半晌,才開口道:“人呢?”

他嗓音低沉,輕緩的語調聽着不僅不溫和,反而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魔衆們瞬間出了一身冷汗,膽子小的都忍不住開始發抖。

一個長了四只眼的魔王頂着壓力向前一步,躬身行禮。這是他前世手下十大魔王中的一個,名喚視千裏。

視千裏無甚底氣地道:“尊主,人,已經沒了......”

“啪”的一聲,上好的琉璃盞就碎在了地上,裏面殘餘的酒液飛濺出去。

“尊主息怒!”魔衆們同時跪倒,顫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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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池面色古怪起來,他先前怎麽沒發現自己這麽做作?

他正兀自覺得丢臉,前世的自己卻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閉上眼靠在了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什麽,或許什麽也沒想,只是因為做作。

程墨池捂臉,他已經想不起這是為的什麽事兒了,畢竟這種場景出現了不知道多少次。

前世的程墨池終于睜開眼,語氣裏沒什麽情緒地問道:“怎麽死的?”

魔王艱難開口,道:“他和幽冥鬼王打起來了,但是沒打過。”

程墨池怔住,連呼吸都停了一瞬。

和鬼王打架死的,不就是師尊嗎?可他記憶裏根本沒這段啊?他前世何曾在意過褚師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程墨池驚疑不定,前世的他卻又開了口,問道:“原因。”

視千裏支支吾吾,待到程墨池快沒耐性了,他才頭也不敢擡地道:“因為幽冥罵您......罵您吃、吃裏扒外。”

程墨池心頭忽的一刺,一時分不清這股令他心髒刺痛的感覺,是來自現在的他,還是前世的他。

他記起一件事兒來,前世的褚師洛,其實是因他而死。

緊接着他便覺得天旋地轉,再睜眼時,面前又出現了已經被血洗的程府。

他腦子裏一片混亂,下意識朝程府走去。

他邁進大門,遍地都是死相凄慘的親人,他們身上遍布劍痕。

那些傷口猙獰外翻,像是被帶有倒刺的劍傷了,刺進去的時候痛苦是短暫的,但抽出劍身的時候,傷口卻被從裏向外扯出,就連內髒都灑了出來。

這劍傷實在詭異,莫非那是一柄帶有倒刺的劍?在他記憶裏,帶着倒刺的劍,還真是聞所未聞。

忽的,他聽見有個男人在門外大喊。

程墨池轉過頭看去,見着了一大群圍在門口看熱鬧的百姓,其中有個穿着短衫的男人尤為矚目。

因為那男人看着實在瘋瘋癫癫,他又哭又笑地指着程墨池,或者說,是指向程墨池身後。

他大喊着:“仙!仙光!哈哈哈哈仙人殺人了!殺人了!”

程墨池被那男人盯着,只覺得渾身汗毛直立。

他緩緩轉回頭,沒等他看清,就被一片強烈的仙光糊了臉。那光像是地獄業火,惡狠狠地炙烤着他的身體,臉上,脖子上,甚至是內髒,都被那光燒着。

程墨池覺得臉上那些暗紋正被什麽東西吸走,五髒六腑中也有什麽東西正在脫離,他痛呼出聲,喉間卻忽然有一團黑氣沖出。

下一刻,他便沒了意識。

......

褚師洛每過一刻鐘就會給程墨池探探脈,只是程墨池脈象平穩,卻遲遲醒不過來。

這都已經過了半日了,程墨池看着就像是睡了個很沉的覺,實在奇怪。

褚師洛坐在床邊,盯着程墨池的臉看,漸漸失神。

上次在洛河村,程墨池也是忽然情緒不對,若不是他及時迷暈了他,說不定他能徒手捏碎黎青和的肩。

這次更是莫名其妙頭疼到暈倒。先前褚師洛還以為是他體內魔氣不穩定,才導致這些反應,可現在程墨池體內的靈力已經逐漸強盛,并不會任由魔氣作亂。

在這種情況下,程墨池卻還是出現這些奇怪的反應,實在怪異。

褚師洛眉心微蹙,擡手戳了戳他的臉,低聲道:“你到底瞞着我什麽呢?”

這一戳,程墨池居然蹙起了眉。

褚師洛一怔,連忙喚他:“小池?”

程墨池眼皮沉重,好半晌才迷茫地睜開。他第一眼,便見着褚師洛放大版的臉。

他怔了下,下意識擡手撫住他的後頸,溫柔而有力地把他壓向自己。

褚師洛驚訝到都忘了反抗,就那麽半趴到他身上,兩片唇瓣緊緊相貼。

過了許久,褚師洛才微微起身,微喘着垂眼看着程墨池。

他眼裏暈開了水汽,雙頰紅潤,比之平日裏更美了幾分。

程墨池眸色一深,擡臂抱着他微微一使力,便把褚師洛拽倒在自己身上,随後靈活一翻身,便又把他壓在了身下。

“你......唔!”褚師洛話沒出口,就被程墨池堵住。

程墨池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想緊緊把人扣在身邊,夢裏那股鑽心的疼讓他有些無助,他清楚知道自己這次重生,已經忘了很多事兒。

與其說是忘,倒不如說是他的記憶出現了差錯,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他現在記得的模樣。

只有被什麽事情刺激了,他才能再次想起對的過去。

就比如程家人的死因,和他臉上消失的暗紋,原來都和更夫口中的仙人有關。

那個人不僅殺了他的家人,還收走了壓制他體內魔脈的禁制,之後卻再沒出現。

只讓程墨池陷在家人因他而死的痛苦中,心緒不定只想報仇雪恨,為此生了執念,一着行錯,踏入魔途。

再比如前世的他是派人找過褚師洛的,那個在他記憶裏一事無成沒什麽存在感的師尊,事實上也是為了維護他而死。

可若他對前世的褚師洛就已經在意,那現在的褚師洛呢?

程墨池忽的頓住,就好像被冰水淋了頭,他終于清醒過來。

他怔怔地望着身下的人,熟悉的軀殼,可裏面,已經不是前世的褚師洛,那個因他而死的師尊,又去了哪兒?

褚師洛擡眼和他對視,此刻的他衣衫半褪,呼吸淩亂,似乎是有些不解程墨池怎麽忽然停下了。

程墨池心底一涼,有些慌亂地從他身上爬起。

他背對着褚師洛,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下衣服,随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邊走邊道:“你中午沒吃,我去給你做飯。”

待他走後,褚師洛才坐起身。他沉默地理好衣物,神色冷淡,只眸色黯淡下來。

實在是,太難堪了。

......

沒過多久,程墨池就做了一桌子菜,因為方才腦子太亂,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從外面買了不少食物,居然又去禦獸峰抓了只雞。

等到兩人沉默對坐着吃飯,他才想起來自己買的那些,用來哄褚師洛開心的小玩意兒。

褚師洛吃飯時向來慢條斯理,但吃飯速度卻一點不慢,只不過今日他有些反常,吃得慢,吃的也少。

程墨池不知怎麽有些心虛,或許是因為方才太逾矩,又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心裏裝過另一個人,無論怎樣,他現在都有些不敢面對褚師洛。

但買的東西總要給出去的,于是,他便把那些精心包好的首飾,一個個拿出來擺到他眼前。

褚師洛面色冷淡,不見喜也不見不喜,就好像完全不在意。

程墨池沒看他,自然也就沒發現,他自顧自地道:“這些我看着都很适合你,就都買了。還有給阿沐買的吃的。我身上的靈玉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靈玉在首峰的陳少義他們那兒,晚點應該會送來。”

待他說完,褚師洛便站起身,疏離道:“多謝。靈玉你自己留着吧,那些劍本來就是你□□的。”

說罷,他便擡手把首飾和給阿沐的小零食收進儲物戒,随後便轉身準備上樓。

程墨池心跳亂了,他擡眼看着褚師洛的背影,想說些什麽把他留下,可又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一時就沒出聲。

眼看着褚師洛已經邁步走上臺階,程墨池便慌了,他無措地站起身,但還是沒能開口把人叫住。

恰這時,陳少義大着嗓門在門外喊道:“小師叔,程師弟,師尊喚你們去趟首峰。”

褚師洛腳步一頓,程墨池提起來的心終于落地,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

褚師洛感覺到身後的視線,但他現在實在不想見他,便頭也沒回地問道:“何事?”

“蘇後師叔去首峰告狀啦!”陳少義氣道,“他非說靈劍峰盜了自家靈畜,正等着對峙呢。你們随随便便賣一柄劍就能買他十幾頭靈畜了,真是污蔑人還不在理!”

陳少義本就對褚師洛極為崇拜,再加上現在認可了程墨池,又幫着一起賣了劍,數了錢,自然是向着他們說話。

可他這話說出來之後,屋內的兩人都愣了下。

褚師洛背影一僵,迫不得已又轉身下樓。他沒分給程墨池一點視線,但程墨池還是松了口氣。

心道這幾日的羊和雞沒白拿,居然還能意外緩解他二人現在的尴尬,實屬妙哉。

首峰議事堂內,危舜之坐在輪椅上,停在大堂一側,浮塵立于他身側,雖面色還有些蒼白,但好歹算是緩過來了。

他對面是滿臉怒容的蘇後,臉色黑沉,看着是氣急了。

而在大堂正對着門的地方,兩個臺階之上的高度,放着一個頗為氣派的木椅。

仙首風長道坐在上面,一手扶額,滿臉愁容。

褚師洛和程墨池走進來的時候,見着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仙首。”褚師洛帶着程墨池走到殿前,行了個禮。

不知道是不是程墨池的錯覺,他覺得風長道好像更愁了,這輩子才見了他兩次,程墨池就覺得風長道好像一次比一次愁容滿面。

風長道疲憊地嘆了口氣,在蘇後義憤填膺的視線下,無奈開口問褚師洛:“小師弟啊,你......”

話到嘴邊,他又臨時改了口,幹笑道:“你近來和小徒弟相處的可好啊?”

褚師洛點頭:“還可以。”

蘇後看向風長道,沉聲提醒:“師兄!”

“好好好。”風長道連忙安撫,又問褚師洛,“小師弟啊,你近來......是不是胖了些?”

褚師洛搖頭,果斷道:“沒有。”

風長道尴尬地坐直了身子,雙手搓了搓:“這樣啊......”

眼見着他問不出什麽,蘇後便自己開了口,他看向褚師洛,強壓着怒氣道:“小師弟,你近來屢次縱容徒兒偷我峰頭的靈畜,到底是何用意!”

程墨池面無異色,褚師洛也是同樣。

他沒搭理蘇後,而是擡眼看向風長道,道:“師兄明鑒,我們沒做過。”

“胡說八道!”蘇後怒罵了一聲,随後道,“非要我拿出證據來是吧?”

褚師洛沒說話,只淡定站在大堂中央,程墨池立在他身側半步後,一臉無辜。

危舜之瞥了他們一眼,假意站在褚師洛這邊,對蘇後道:“師弟,你有什麽證據就拿出來吧。我聽說靈劍峰最近劍窟大開,已經能往外賣劍做生意了,犯不着偷你那幾只靈畜。”

“怎麽連你也站在他們那邊!”蘇後看着像是更氣了,他看向褚師洛,道,“師弟,大家都是親師兄弟,撕破臉也實在難看。你今日只要把帶走的靈畜按照原價補給我,我們就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褚師洛淡定道:“我們沒做過,為什麽要認?”

“行,就是逼我拿出證據是吧?”蘇後又轉頭看向危舜之,道,“師兄還記得吧,我幾日前問你借了留影石,今日果真就讓我抓到了那賊人!”

危舜之眉心微蹙,似乎是剛想起來:“原來如此。那既然這樣,就放出來給大家看看吧,也好還靈劍峰一個清白。”

風長道有意護着褚師洛,畢竟他是他們幾兄弟中最窮,年紀也最小的一個,能讓就讓了,可老三偏偏氣急了,他也實在不好太過偏頗。

于是,他便默認了蘇後拿出留影石。

程墨池和褚師洛卻絲毫不慌,就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蘇後冷哼一聲,從儲物戒拿出一塊樸實無華的石頭,注入些靈力,捏了個訣。

霎時間,石頭忽的流光溢彩,兩息後,又變成透明水球的樣子,其中也漸漸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靈禽圈。

衆人驚奇地看着,就連蘇後也是頭一回見着這東西,他方才聽弟子說見到程墨池進了靈禽圈,便直接拿了石頭過來告狀。

而仙首這段時間一直在天上,根本沒來得及親眼目睹危舜之做的這一法器,便也是一臉驚奇。

可程墨池卻是絲毫不覺得神奇,他前世自己在劍窟裏無聊,便摩挲着做過一個,沒多久,危舜之又做出這東西,一經宣揚,便又是一件有價無市的寶貝。

程墨池見着商機,便沒日沒夜地做了好多個,賣出去後給自己攢下不少家底,這次不知道能不能故技重施。

如果可以,就還能給褚師洛和阿沐多掙點兒首飾錢和零食錢。

褚師洛見到這石頭真能映出人影時,雖面上不顯,但手指卻無意識地搓了搓,心裏盤算着如何才能把謊圓回來。

畢竟,他沒想到在仙俠時代,居然也能有攝像頭!

沒多久,畫面中便落下了個人影,那人背對着石頭,身上穿着弟子服。

衆人一時忘了程墨池一直遲遲未領弟子服,畫面中這個就不該是他。

只有褚師洛意味深長地揚了下眉,這表情太生動,根本不像他,不過也還好沒人注意。

蘇後屏息看着畫面,成竹在胸,唇角的笑都已經提前揚了起來。

可當畫面中那人轉過身來時,在場衆人都愣在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強調強調!師尊一直是師尊哦!絕對不虐!

因為設定原因,所以伏筆很多,現在已經在收啦!

愛大家!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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