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2

這個洞穴裏，有些冷。

這裏的結晶體和之前的看起來不太一樣，很純粹，沒有雜質。

晶瑩剔透。

然而——

謝睜開雙眼的一瞬間，看見了眼前，一雙不能再美麗的眼睛。

烏黑的顏色，流轉時有光。

他有些傻傻地開口問：“你是誰……”

眼睛的主人有着漂亮的長發，她張開嘴巴，他卻什麽都沒能聽到。

謝這才發現，他們之間隔着一層冰晶。

謝把手伸到面前這層結晶體上。

對方亦好奇地伸出手。

兩人的手隔着冰晶，合在一起。

因為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謝叫她小雪。

有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在自言自語，但她也在朝着他說話。

怪怪的。

謝問她是從哪裏來的。

她的嘴巴動了動，他猜她說的是“和你一樣。”

謝之前說他是從諾亞來的。

他猜她比他早一點到這裏，但是被困住了。

謝在冰晶上比劃字，企圖讓小雪明白他想要說的話。

小雪盯着他比劃，搖搖頭。

傷口在一天天複原，雖有有些疼。

四周的結晶體有時會閃射出絢麗的光芒，謝倚着冰牆，開始給小雪講他自己的故事。

明明小雪根本聽不見，他仍繼續講着。

大概是因為，他自己太孤獨了。

謝和普通人不一樣。

普通人從媽媽的肚子裏出來，他從一個人的影子裏出來。

這人尚且可稱為他的父親。

父親從上一任聯盟首領手裏接下委任狀，帶着聯盟軍隊所向披靡。

成功占領多個星系以後，父親回到王朝內部，以臣士自居，開始他的政治博弈。

王朝在這個時候，研究出來一種強大無比的武器。

武器名為“釋劍”。

釋劍過于可怕，它可以在數秒內瓦解一個軍隊，把某個特定空間中的所有人變為星霧塵埃。

釋劍并不常進入戰場，但王朝研發出這個武器後，聯盟明裏不敢妄動，暗地裏的動作卻越發急切。

饒是父親也沒想到，王朝內部會直接把武器帶離前線，進入諾亞，只為一擊殺掉他。

父親在察覺到的一瞬間，下令前線立刻突擊，自己則帶領着親衛，企圖毀掉這種武器。

釋劍一旦發動，整個諾亞首都城內所有人，将無一幸免。

父親不愧為父親。

他以一己之身，使用強大的精神力将釋劍發射出的光芒擠壓到自己的包圍範圍內。

他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的攻擊。

他卻沒有死。

他沒有和任何受到攻擊的人一樣，變成無知無覺的塵埃。

沒有人知道，在他遭到攻擊的瞬間，他的确化為了沒有思維的死物。卻又在一瞬間，重新組合為——不完整的他。

不完整的他多了一個由自己“塵埃”組成的寵物。

父親對外聲稱，那是他的兒子。

父親名叫雷歐斯，全名雷歐斯·布理·謝。

他将姓氏賜予他。

謝沒有他的記憶。

謝出生的時候，模樣便是個十多歲的小孩。

父親府內的所有人都說，他和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父親說，謝，你是另一個我。

父親将自己所有的想法、自己的世界觀灌輸給他。

謝坐在書房巨大的書桌前，看着桌上攤開的、父親的筆記。

一日又一日。

時間久到，他從一個矮蘿蔔，長成身姿挺拔的小少年。

父親的脾氣越來越差。

他大發脾氣。

他談到索塔星系的戰争，說王朝的人都是一群瘋子。

他講自己的宏圖偉業，他好像繳獲了一柄釋劍，用那柄釋劍研發出不得了的東西。

他帶謝去到訓練場。

謝看到了那些怪物。

明明是人類，卻生長着qiang炮。

他作嘔。

父親怒吼道。

“你為什麽是這樣的态度！你不為這些偉大的武器感到激動嗎！”

“啊……多麽厲害的東西啊，有了它，我一定、一定……”

他也曾看到父親哭。

身形高大的人縮在不長的沙發裏，沒出聲，只是流着眼淚。

謝找到紙巾，遞給他。

他叫他滾。

謝的日子過得枯燥無味，除了父親的筆記和一些奇怪的書籍，父親也給他看稍微正常一點的書。

其中有一本叫《拾遺》。

他很喜歡這本書。

作者談及社會發展，獨到的見解讓他覺得新奇有趣，談及精神力的部分也讓他感到開心。

因為父親的精神力也很強大。

如果父親的精神力不強大，或許根本不會有他的存在。

謝開始無意識地鍛煉自己的精神力，他想像父親一樣強大。

父親說過，謝，是另一個他。

一日，父親又來看他。

他單方面地傾訴。

“我終于要和凱莉結婚了……盡管我知道，她的日子所剩無幾。”

“我不想把她拉進這個深淵裏，可是，她懷了我的孩子。”

“她給孩子取了一個名字，叫亞瑟。多可愛的名字。我不能放着他們兩個人不管，我只有把她拉進來……她一定會覺得我肮髒，一定會。我該怎麽辦？”

男人不安地踱步，一會笑，一會哭。

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酸澀。

他很少和父親交談，但是此時此刻，他不禁問出聲。

“父親，可以賜名給我嗎？”

父親怔住。

他表情扭曲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什麽恐怖景象。

他的聲音很冷硬。

“你以為你是誰？”

他被關在屋內。

偶爾能聽見外面的笑聲，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很溫柔。

女人曾經好奇地問過父親，這個房間為什麽一直關着。

他沒聽見父親的回答，兩個人走遠了。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他聽見外面多了個小男孩的聲音，又聽見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父親來找過他幾次，不再鎖上他的房門。

比起從前，父親更加溫和慈善。

謝想，這改變一定和那個女人，和那兩個小孩有關。

父親告訴他。

王朝那邊又死了幾個皇帝，皇帝換來換去，最後一個傀儡皇帝上位了。

他說凱莉為她添了一兒一女。

沒過幾天，那兩個孩子中的一個女孩找到他。

她說她叫莉娜。

她問，他是不是她的哥哥。

謝搖頭。

莉娜嘲笑他是個喜歡撒謊的小孩。

她說她知道亞瑟并不是他家大兒子，亞瑟只比她大一點兒，但是外頭的人都說亞瑟二十多歲了。

她說她聽見謝叫雷歐斯父親。

謝皺眉。

“你不應該直呼父親的名字。”

莉娜“略略略”三聲。

“我就要叫他名字，混蛋雷歐斯，一天只會和亞瑟玩——你還說你不是我哥哥！”

謝很疑惑。

“我的确不是你的哥哥，我沒有兄弟。”

莉娜恍然大悟。

“原來你是別的女人生出來的壞小孩！”

那之後，莉娜無事便會來刁難他。

他沉默地受着。

謝本以為，這樣的日子，雖然談不上書裏的“幸福”，但也會一直無波無瀾地，繼續下去。

直到——

“一定可以。既然我成功了，就一定可以……”

父親瘋狂的神色有些吓人。

謝站在原地。

父親看着他，突然大發雷霆。

“你為什麽和我不一樣了！為什麽！”

謝下意識去看鏡子。

他很久沒有看鏡子。

鏡子裏的少年，長長的頭發垂到地上，膚色白皙。

他的眼睛，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黑色。

父親的眼睛是純粹的藍。

父親繼續發着脾氣，他把所有能扔的都扔到他身上，最後終于精疲力盡。

父親啞着聲音，深色恍惚。

“她會活着……我已經把她的軀幹換掉了，她會活着，就像那些人一樣。”

謝知道父親說的“那些人”是誰，他見過那些長着武器的怪物。

他也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

“你把她變成了怪物。”他嘴裏的惡意不知從何而來，帶着一絲解氣。

“她會恨你的，你把她變成了怪物。”謝重複。

父親徹底瘋了。

“你有什麽資格說她！你這個怪物！這個世界上！你才是怪物！”

“你給我去死！你去死！”

謝聽着這些話，一動不動。

“你說過我和你一樣的，我是怪物，你也是。”

父親的眼睛在一瞬間亮了。

他沒能在第一時間逃開。

父親把他扔進一個古怪的蛋殼裏。

他笑得像天使一樣，謝覺得，父親此刻大概很幸福。

“我差點忘了，只要你也成功，她也一定可以。”

噩夢驚醒。

明明傷口快要好了，謝仍覺得渾身像是被撕扯。

被關到那個機器裏，他忘了具體發生了什麽。

只是覺得，好痛啊。

太痛了，肢體被拉扯，撕裂，重構。再一次，撕裂。

像是過了數萬年。

後來他終于跑掉，在路上遇到不少人。

他想，父親的權力很大，除了王朝之外，大概沒有地方可去。

他和一群人，來到了系外。

小雪在另一頭看見他此刻的樣子，慌忙湊過來。

她似乎是擔心極了，在那頭手足無措，眼角有淚花。

她還是那樣好看。

和他不一樣。

他渾身髒兮兮，像是真正的塵埃。

他們一起待了很長時間，哪怕聽不見彼此的話語。

謝想，小雪被關在這裏，一定和他一樣，十分孤獨。

兩個孤獨的小孩在一起，或許有沒有可能，不那麽孤獨了呢。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她度過的漫長歲月，他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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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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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盟第一皇帝雷歐斯家庭成員

妻子：凱莉

孩子：

“大兒子”：謝； 後被亞瑟代替位置。本體是雷歐斯塵埃殘骸構成的新生命。

“二兒子”：亞瑟；後被莉娜代替位置。凱莉所生。

“大女兒”：莉娜；後被凱瑟琳代替位置。凱莉所生。

“小女兒”：凱瑟琳；王朝遺孤，被凱莉收養。

對外只有三個孩子。謝的存在被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