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采花

終于在陳進斷氣之前走到了目的地,半山腰的山谷,介于闊葉林和針葉林之間,一大片紅彤彤的山楂,樹枝都壓得彎下來,個頭不大。陳進站在谷邊,看着腳下一片,感嘆道:“真是漂亮。”

祥子在一邊說道:“好看吧,村裏都是在這裏采紅果賣給山外人。”

陳進指着腳下的一片看起來像是千頭菊似的花,問道:“這是什麽花?這麽一大片真漂亮。”

祥子噎了一下,一個大小夥子,看花看成這樣,真讓人接受不了。

陳進沒聽見回答,擡起頭來看祥子,被那麽一雙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睛一瞅,祥子的心就像一口大鐘,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回音無限。不由自主回答道:“這個叫秋菊,秋天的時候一大片一大片地開。”

這邊兩個人氣氛微妙,可沒影響別人,只有秀秀回頭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小夥子們一到這裏,就像脫缰的野馬,嗷嗷叫着沖了下去,不排除在心上人面前顯擺的可能,姑娘們就跟在後面。

陳進對祥子說道:“祥子哥,咱們也下去吧。”

“啊,好,阿進你小心。”

小夥子們早就猴子一樣靈巧地爬上樹,站在樹杈上手搖腳晃,樹枝紛紛搖動,深紅色的果子就像下雨一樣砸下來,姑娘們都躲得遠遠的,等樹上的小夥子瘋夠了,才嘻嘻哈哈簇擁着到樹底下往筐裏揀。

陳進沒有去湊熱鬧,他摘了一朵花仔細嗅了嗅,和菊花一個味,再看看,好像就是平時幹菊花茶泡開後的樣子。陳進決定采一些,秋天本就容易上火,這兩天又總是吃肉,還被自己加了很多調料,乍吃的人一定不習慣,采一些回去曬幹給老爹泡水喝,至于會不會中毒,不是還有周大夫,讓他先鑒定一下好了。

看見陳進在摘花,而且跟個姑娘似的一朵花一朵花地往下掐,從樹上跳下來的男孩子們哈哈大笑,尤其阿華笑得最大聲,還嚷道:“阿進,你不會是個姑娘吧。原來不是阿進弟弟,是阿進妹妹啊。”衆人又是一陣大笑,女孩子們矜持些,捂着嘴沒有笑得那麽大聲。

陳進郁悶了,我這是愛護,愛護,被人笑得有點惱,用手狠狠連花帶莖薅了一大把,我說阿進,就算你動作再豪邁,也改不了你正在采花的事實。

人多力量大,不到晌午,除了陳進,大家的筐簍都滿了,陳進也采了一大堆的花,堆在地上還挺好看。大家都停下,拿出自己帶的飯,準備休息,陳進有點發愣,沒想帶飯這個茬啊。祥子見陳進發愣,說道:“阿進,你的飯大概榮叔給你放在筐裏了,今早我看榮叔也是沒睡醒,可能沒想起來跟你說。”

陳進看看筐簍,果然在底下有個平整的青布包,拿出來,裏面裹着幾個白面的燒餅,再看看大夥,吃的都是玉米面或者地瓜面的窩頭。

陳進打開布包露出白面的燒餅時,四周響起一陣哇聲,阿華湊過來說道:“阿進,裏長可真疼你。”

老爹心疼自己是知道的,但是這樣與衆不同,陳進真有點不好意思。看看阿華手裏的窩頭,問道:“你們平時一點白面都不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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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華搖了搖手裏的窩頭,說道:“平時連這個都少吃,這還是因為最近幹活多,容易餓才吃。平時就是喝粥,吃摻菜的窩窩。”

陳進奇道:“我爹說,咱們村裏不交稅,生活還算比較好的。”

“是不交稅,可是裏長說,因為路不通,山裏的山貨也運不出去,跟不交稅比,實在不合算。你看這一樣的山谷,山裏還有很多,可是都是憑着景伯的小船往外運,一秋連這一個谷裏都運不完。所以裏長說,要攢錢修路,山路修,水路也修,但是現在因為錢的關系,只能先修水路。”

陳進心說,自己老爹還挺有先見,要想富,多修路都知道,只是不知後面跟沒跟少生孩子多種樹。

祥子也說:“就是,五年前裏長剛回來,看見滿山的果子,連連搖頭說太可惜了。”

陳進奇怪:“老爹不是本村人?”怎麽當上的裏長,一個自然村幾乎就是一個宗族,應該不會讓外人當類似村長這樣的角色吧。

阿華笑道:“裏長沒告訴你嗎?裏長是村裏人,聽村裏老人說,七八歲那年裏長的爹中了舉人,拖家帶口出山了,一直都沒有音信,老人們也說在外面做官不容易,這個世道就更不容易,只盼着他能落葉歸根埋回祖墳就好。後來,過了二十年,裏長果然回來了,帶着他爹娘的屍骨,辦完喪事也沒有再走。因為裏長識字,又在外面過了那麽多年,見識多,大家就推舉他做了裏長。”猛咬一口窩頭,接着說道:“過了半年,村裏又來了個周大夫,好像還跟裏長認識,他在山上轉了一圈,跟裏長說這山是座寶山,有不少珍貴藥材,在外面極為難尋。後來裏長就召集大家攢錢修路,還帶頭拿出自己所有積蓄。”

陳進不解:“那為什麽不把那些藥材賣了修路呢?”

祥子解釋道:“我爹也這麽問過,周大夫說這些藥材之所以難尋,是因為生長不易,幾十年才長成,而且采下需立即服用才能有最大效果,時間越久效果越小,所以要等需要藥材的人自己來買,自己去找人賣,只怕到時就變成了廢草。”

陳進點頭,還有這麽一說啊。

阿華最後作總結陳詞:“所以,錢都攢起來,我們就只能吃這個了。”

陳進越發覺得手裏的燒餅燙手了,卻在這時聽見一個女聲說道:“阿進真是好福氣呢,裏長說把自己的錢全都捐出來了,還給阿進準備了白面的燒餅,聽說昨天還請人吃羊肉,怪不得我聽我娘說裏長整天喝粥。”原來是秀秀,她這麽一說,衆人心裏也都忍不住猜測一下,有懷疑裏長藏私的,有覺得陳進不孝的,讓父親喝粥,省下給他吃白面。

陳進哭笑不得,自己怎麽得罪她了,難道是聽見阿華對自己說的話了?那也不應該拿自己開刀啊,是阿華要說。回頭看看阿華,正在對着自己做鬼臉。

這個女人還真是,三句話說出來都是實話,老爹确實是把錢全捐出來了,要不也不會在集市上沒錢請大家吃燒餅,昨天也确實請了人吃羊肉,還烤了肉呢,老爹喝粥也是真的,周大夫說老爹只會煮粥,所以周大夫不幫他做飯的時候,都是以粥度日。可是怎麽連起來聽就那麽讓人浮想聯翩呢?

祥子說道:“榮叔以前就常喝粥,可是阿進也才來不過六七天,而且昨天的請吃飯是榮叔要把阿進以義子的身份正是介紹給大家,我聽我爹說,請客的錢也是周大夫借給榮叔的,昨天我爹聽周大夫講的,榮叔家真沒有閑錢,再說,榮叔剛得了個兒子,阿進細皮嫩肉,一看就沒有做過重活吃過苦,心疼也是應該的。”

衆人紛紛點頭,年輕人,有了解釋也就不再多想。倒是秀秀說道:“我就是羨慕阿進,有這麽個好爹爹疼,看祥子哥你還解釋這麽一大通。阿進,我嘴笨,不會說話,你別往心裏去。”

陳進嘴上說不會不會,心說你還不會說話呢,你簡直會說話死了。

到底陳進也不好意思吃燒餅,一個燒餅跟阿華換了兩個窩頭,就着水啃了,對陳進這個講究口欲的人來說,還真難過。阿華還偷偷過來問陳進是不是得罪秀秀了,陳進瞪眼:“你說呢,我才第一次見她。”

吃完飯,祥子說要幫陳進摘麻椒,幾個年輕人因為剛才心裏亂想,有點過意不去,也都要求幫忙。麻椒樹上有刺,就找了帶樹杈的長樹枝,把麻椒枝折下來再摘。人多力量大,一小會就摘好了。

祥子又領着人将幾棵據說特別好吃的紅果樹上的果子摘下來,這是留着自家吃的,陳進摘一個放在嘴裏,甜中帶着爽口的微酸,口感綿糯卻不散,極是好吃。別人都是帶了布兜裝,免得混了,只有陳進是筐簍裏一個紅果也沒有,所以大家裝滿了自己的布袋後剩下的一堆通通給了他,也有半框。等祥子領着人又摘了一些蜜棗回來,陳進的竹筐就滿了大半,摘得野菊還要擠擠壓壓才裝下。

下午的時間感覺總是快,很快太陽西斜,招呼一聲,大家紛紛背起筐簍回家。陳進在祥子的幫助下背上,沉甸甸壓得肩膀痛,祥子囑咐一聲:“要是沉別硬撐,我幫你拎着。”

這裏的筐簍下沿在腰上沿到頸,陳進背着的秋菊枝枝葉葉伸到發鬓臉旁,竟是人花争嬌,看得幾個姑娘不時靠近臉色緋紅說幾句話,又掩嘴笑着跑開,阿華等人眼紅不已,也靠近了打算做做破壞,笑話他是花枝亂顫,順路揩揩姑娘的油。

只有祥子秀秀臉色并不好看,兩人走在一邊默默無語,看起來倒真是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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