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明

清明。

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

我伏在一株白桐樹下,百無聊賴地舔着右爪。近來陰雨悱恻少有出晴,連野鼠野兔都不常出洞來,鬧得我頗不痛快。

白桐有華而不實,枝頭開得繁盛熱鬧,香味卻清苦薄涼,混着雨水潮氣。桐木造琴瑟,供那有情人撥弄些九曲回腸的靡靡之音,最是适合不過。

遠處似有琴音不絕如線,豎耳去聽倒是光風霁月,端的一派疏闊氣象。一聽便是江洛。

那日蔣夢來自竹林中領我回去,驚得那院旁散養的雞鴨一陣撲騰跳竄。

江洛坐在院落中,手中端了研缽,正揀了藥草要搗。我一見旁邊立着一只藥簍子,便知他就是那個被禍害的良人。

其時山光向夕,江洛微露驚訝地站起身來,身形是習武之人的挺拔勁瘦,眉目卻透着醫者的寧和溫雅,着實是個漂亮人物。

他看着我皺皺眉,道:“這附近山裏的狼應該都跑光了,怎麽又來一頭?”

蔣夢來道:“你知道我八歲以前在狼群長大,這便是兒時收養過我的頭狼。”

江洛道:“它怎麽會到這來?”

蔣夢來瞧瞧我。

我嗚了一聲。

蔣夢來道:“說是年老體衰,被新的頭狼趕了出來,只好投奔我。”

我翻個白眼。

你爹非同凡品,哪那麽容易年老體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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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洛佩服道:“原來你還懂狼語。”

蔣夢來謙虛道:“略懂一二。”

我又翻個白眼,連江洛都瞧見了,神色間很有些稀奇。

江洛又道:“可惜谷裏有鹿群,讓它這樣待着,鹿就要遭殃。”

蔣夢來瞧瞧我。

我嗚了一聲。

蔣夢來道:“他不會傷着鹿群。”

江洛半信半疑,湊近過來道:“難道它還通人性?”

蔣夢來謙虛道:“略通一二。”

我眼珠子快翻到天靈蓋裏。

江洛奇道:“它眼睛怎麽了?”

蔣夢來道:“老了,眼神不好,會抽。”

江洛似乎動了些恻隐之心,那之後便放任我待在谷裏,只道:“再造之恩,你為它養老送終也是應該的。”

蔣夢來帶我出門,入得林間,我一縱而起撲了過去。

蔣夢來卸了抵抗的力道,任我将他撲翻在地。我一爪摁在他肚皮上,威脅地龇着牙,緩緩擡起前足,亮給他看。

蔣夢來輕飄飄掠了一眼便挪開目光,只道:“我知道了。”推開我翻身而起,“我帶你四下轉轉,這谷裏除了江洛和鹿,随便你吃。”

他說他知道了,卻又像是什麽都不知道,這些天來毫無作為。

我趴在白桐樹下,舔了舔右足那道已經結疤的傷痕。

創口狹窄齊整,深可及骨。逢上這樣的陰雨天氣,還會隐現當日的痛楚。

那日雪原上一場惡戰,我險些命送黃泉,不得不夾着尾巴倉皇逃走,拖出一地歪歪扭扭的血痕。待到回頭再看,地上只留一道尺餘寬的猙獰裂口,哪還有那道紅衣的影子。

好在狼族性本狡黠,使詐脫逃之事多矣,我留得小命,并不以為恥。

落雲谷山珍野味倒是不少,我日日吃得心滿意足,禿了的皮毛很快又油亮回去。無暇去為難鹿群,算是相安無事。

其實我晝伏夜出,不去刻意找尋,也甚少遇見鹿。

只有一次東方欲曉,我兜到谷底那條小溪邊,遠遠撞見那頭白鹿低垂着頭顱飲水。

清光曈昽,溪畔鹿蹄踏水。

我不覺停了腳步,隐身于草叢間瞧了半晌,竟不敢驚擾那幅曠遠畫面。

他的背很瘦,很白。

我這廂還未動,他卻警覺地直起身子,向身後鹿群道:“小心些,風裏有狼味兒。”

“……”我不禁悻悻。

另一頭鹿卻道:“罷了,如今這山裏哪處還沒有狼味兒?自從那狼崽子進來……”

白鹿被觸動傷心事,長長的眼睫顫了顫,嘆息道:“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春天有狼發情,在山裏亂竄亂嚎;我不知道這狼還有不長毛的。”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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