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至
夏至。
鹿角解,蜩始鳴,半夏生。
群鹿到了換角時節,有時我隔了老遠還能聽到他們砰砰地拿頭撞樹,蠢不可言。
麋感陽氣而角解,待到撞去老角,過得幾日,頭頂又發出一對短嫩的新茸,瞧着甚是可喜。
失了大角防身,他們更是膽小謹慎,吃草時緊緊挨在一處,稍有風吹草動便要戰戰兢兢。
我日子過得閑了,見那白鹿如驚弓之鳥,忍不住生出逗弄之心,時常在他附近悄悄出沒,撒上幾泡尿圈圈領地,等着聽他婆婆媽媽地囑咐同族小心防狼。
沒想到那唠叨竟有一日一語成谶,我不過半刻沒見着鹿,他們便在池塘邊遇着了狼群。
聽見蹄聲紛沓,我還只當又是一場虛驚,待到了近前才大吃一驚。
只見池塘對面,六七匹灰狼追着那頭白鹿緊咬不放,為首一匹伸爪連連飛撲,總是只差半步便能抓到鹿臀。餘下的鹿群逃至這頭,隔水悲啼不止,奈何連一搏之力也無。
有伶俐的幼鹿想起喊蔣夢來:“狼崽子诶——狼——”一聲未畢,戛然而止。
大約也是沒想到又喚出一匹真狼來。
群鹿霎時間又四竄得無影無蹤,我舉步向前,冷眼打量那幾匹同類。許是遷移領地時路過此地,恰好遇見這一群行走的肉食,忍不住過來下手。
老人家我在荒原待得久了,世道變得快。
如今連這不入流的敗類都趕闖老子圈的領地了。
我一足踏到水上,平靜的池面橫起波瀾。
對面的群狼忽有所察,後頭幾匹回身一望,紛紛縮了縮身形,驚疑不定停了腳步。只有為首那匹頭狼舍不得快到嘴的食糧,仍在窮追不舍,白鹿左躲右閃一時力竭,被他一爪抓出幾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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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時怒火沖天而起,仰頭一嘯,震起林間一片飛鳥。
其聲仿佛不是發自我喉間,自無盡遙遠處破空而來,如朔吹翻江,在肅殺天地間回響不絕。
老子兇起來,連自己都怕。
對面頭狼直接被震趴到了地上。
幾個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嗚嗚低嚎着拱背望來,見我慢悠悠朝前踏出一步,立即夾着尾巴狂奔去遠。
狼族性本狡黠,如此龌龊之事多矣,他們也不會以之為恥。
過得片刻,那白鹿才似大夢初醒,驚惶地望來一眼,還未等我開口便擇了個相反方向跑開了。
小小池塘邊頓時只剩我獨狼一匹,我眯了眯眼,有些寂寞。
我站了片刻,琢磨着回去睡覺,未曾想他又猶猶豫豫兜了回來。
隔着一池幽波朝我低鳴道:“多謝。”
我又眯了眯眼,道:“你很怕我?”
他道:“你是狼,我自然怕你。狼最是兇狠狡詐,你為何救我?”
我答不上來,只道:“你家洛洛的炖肉,好吃。”
……
狼兇狠狡詐,确是不假。
狼族不認義理只認強者,強則為尊,弱者只有服從的份。
當初蔣夢來跟着我捕獵撲食啖肉飲血,我便覺得他不會差。可惜養到半途,被個魔教教主撿了個現成便宜。
後來小崽子果然長成強者,心如磐石巍巍不動,禍害人間殘忍決絕,我心甚慰。
這次見他,卻弱了不少。
前幾日蔣夢來終于來找我聊天,道:“銘心被盜走了,是麽。”
刻骨與銘心本是雙劍,當初老教主傳劍于蔣夢來,只給他一把刻骨,卻繞來撿到他的狼群領地,将銘心深埋于地下。
老教主對他道:“你性子太野戾氣太盛,總有一天闖下大禍。”
刻骨銘心,劍意狠絕,拆開來都是噬魂飲血無數的兇器,并成一對更非常人可馭。老教主到底心疼這崽子,怕他奔着絕路直直地去。
蔣夢來問:“名字既然是一對,劍怎麽能不成雙?”
老教主吹胡子瞪眼教訓道:“用了刻骨才懂銘心,銘心是要悟的!”
老教主駕鶴已久,他究竟想讓蔣夢來悟到什麽銘心,也不得而知。不過這崽子後來倒是出息,自己找個人在心上刻了幾刀,刻得血肉淋漓。
“以血祭劍,不知哪個家夥這麽大野心。”蔣夢來看我一眼,道,“你沒事別到江洛面前亂轉,他要是猜中,八成得趕我下山去收拾局面。”
我近來已習慣只拿白眼對他。
養子如犬,情何以堪。
蔣夢來如今多出這麽大一只軟肋,什麽為禍人間早已不想了,救濟衆生自然也與他無幹。
他餘生抱負,只剩守着江洛在這山溝溝裏終老。
刻骨銘心,不知是劫是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