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更 我們分手吧
半小時後, 時嘉琛換好備胎,兩人重新上車回程。
沿途誰都沒再說話,剛才隔着手機屏幕的那一場對視, 仿佛一陣小小的漣漪, 散去也就散去了。
車內過于安靜, 再加上連日來沒日沒夜地加班,江予喬逐漸覺得眼皮沉重,開始還隐約覺得尴尬僵硬,後來實在擋不住困意, 也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路睡得也不安穩, 脖子撐不住重量,腦袋靠着椅背歪來歪去。
之後又覺得冷, 像是一個人走進了冰天雪地裏。
不過沒多久就舒服了點,仿佛靠近了一團熱烘烘的爐火, 凍到發僵的骨關節也逐漸得到了舒展。
等她朦朦胧胧地睜開雙眼, 才發現自己依舊坐在車裏。
意識回攏之後,她摸了摸嘴角, 趕緊坐直身子,一件黑色的男士羽絨服便從身上滑下。
她捧着衣服, 扭頭朝身旁駕駛座看去。
時嘉琛卻不在車內, 周遭靜悄悄一片,只有頭頂的路燈籠罩出一片昏黃。窗外的雨刮器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白, 還能看到底下雨刮器的黑色。
不斷地又有雪花飄下, 落到被暖氣熏熱的擋風玻璃上, 極快地化成了水。
江予喬探頭往車外看看,周圍熟悉的景色告訴她,車子已經停在了幸福裏小區。
她抱着衣服推門下車, 舉目四望,這才發現時嘉琛坐在不遠處的長廊下,正低着頭揿亮打火機,随後一手攏着火焰,朝嘴裏咬着的煙靠過去。
不一會兒,江予喬便看到煙霧自他唇邊散開,煙頭上一點橘色火光忽明忽滅。
江予喬不由詫異,印象中時嘉琛雖然不是完全不抽煙,但确實極少抽,除非心煩意亂的時候。
她不知自己該不該過去,不過沒一會兒,時嘉琛就擡起頭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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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喬不好假裝沒看到,就不緊不慢地走到他跟前。
時嘉琛伸手拉住她外套袖子,拽了一把,将她帶到上風口。
江予喬鼻尖彌漫的煙草味瞬間淡了好多,但還是能聞到一點。
時嘉琛擡眸觑她一眼,又狠抽一口煙,這才将剩下半截在旁邊垃圾桶上揿滅了。
深夜冷風席卷着雪花,很快将空氣中烤焦的尼古丁味道吹散。
時嘉琛拍拍身旁的木頭長椅,說:“坐一會兒?”
江予喬沒動,只将懷裏的衣服遞給他。
時嘉琛動作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衣服,朝她擡了擡眉,輕笑:“要避嫌?”
此時風雪更急,呼吸之間全是冷飕飕的寒風,仿佛一張嘴就能灌滿嘴的雪,耳朵也已經凍得麻木。
長廊之下溢進些許暖橘色燈光,時嘉琛話中雖有玩笑之意,但臉上眼底絲毫不見狎昵,坦坦蕩蕩,倒叫江予喬覺得有任何遐想都是自己的罪過。
她也笑了一下,說:“沒有。”
随後便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時嘉琛極其自然地将手中外套重新披到她肩上,說:“工作壓力大的時候,體質就容易變差,當心感冒。”
江予喬心中淌過一陣暖流,卻又覺得自己為他的細小動作而産生些許感動實屬不該,甚至更像是一種背叛。
好不容易平複的心境又出現短暫波動。
她垂下頭,怕自己洩露更多情緒,只低聲說了句“謝謝。”
時嘉琛點了點頭,也沒再看她。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些什麽,低聲說:“其實我一直不太清楚當初你執意轉銷售的原因,總覺得好像不只是你說的收入高低的問題。”
江予喬胸口短暫一窒。
當初她只告訴他想要更高的收入,卻礙于自尊,從未說過是想盡快與他縮小差距。如今兩人這樣的關系,似乎更沒有了說出來的必要。
更何況,這些年過去,她的想法也早已變了又變。
當她真的把這份工作做起來之後,工作本身帶給她的成就感與價值感早已超過了一切,反倒讓她找回了大四剛工作時的初心——經濟獨立、人格獨立。
江予喬想了想,笑道:“為了獨立。獨立的前提,是有獨自創造財富的能力。”
她說完,忽然頓住,想到自己目前最有可能面臨的人生走向,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看向身旁的男人,雖然不知道他剛剛的問題,是有意還是無意。可事實卻是,他忽地将她從一片混沌中叫醒了。
這段時間,她真的太累了。
工作忙到日夜無休,鐘成均雖然表示理解,但也試探着問起過她對他提出結婚以及婚後計劃的想法。
江予喬覺得自己走在一片蒼茫的冰面上,鐘成均朝她扔了一根繩,只要她拽住,她就能被拖回原本出發的岸上。但岸上是已知的一切,也是她曾經想沖出去的、被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是女孩子該有的歸宿。
可若要達到未知的彼岸,她只能在冰面上踽踽獨行,必須依靠堅持和勇氣苦苦支撐,甚至不知道這場獨自遠行,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那晚姚曼莉說她找軍師,其實是因為心中已有決斷,只想找人支持。
其實不完全對。
她只是既想去彼岸,又想在疲倦的時候,貪圖那一根繩索。
江予喬心驚肉跳,為自己的貪婪和惰性,也為自己的表裏不一。
她倏地站起身,不敢直視時嘉琛的眼睛,低着頭說:“太晚了,我回去了。”
時嘉琛站起來,垂眸瞧着她的發頂,低低地嗯了一聲。
江予喬轉身就走。
時嘉琛看着她的背影,終是忍不住說:“江予喬,不管什麽時候,永遠記得你對自己的期待,不要忘記靠近心中的自己。”
江予喬面紅耳赤,眼眶發燙。
她埋着頭沒有回應,幾乎小跑着沖進電梯間。
直到電梯門在眼前緩緩打開,江予喬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披着時嘉琛的外套。
她想了想,還是返身追出去。
時嘉琛人已經不在走廊下,車倒是還在外面。
江予喬朝車子走去,到了跟前,才發現時嘉琛閉目仰頭坐在駕駛座上,右手在不斷地按壓左手虎口。
江予喬停下腳步,心中忽而生出許許多多的不忍。
下一秒,時嘉琛大約感應到什麽,睜眼朝江予喬的方向望了過來。
他眸中是顯而易見的疲倦和憔悴,江予喬頓時覺得從身體深處溢出無盡酸澀,心口莫名揪痛。
不過很快,他的神色就恢複了正常,朝她笑了笑,解釋道:“智齒有點發炎,疼得厲害。也怪最近太忙,一直沒去醫院處理。”
江予喬哦了一聲,将衣服遞給他:“忘了還給你。”
“好。”時嘉琛從車窗伸出手接過。
随後,車子引擎聲響起,江予喬退到一邊,目送他調頭離去。
大概是因為車上睡了一路,雖然午夜已過,但江予喬回家之後卻沒了睡意,在床上輾轉良久,又想起時嘉琛在長廊下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側躺着,握拳貼近自己心口,心跳驟然加快,好像曾經不止一次迷惘過的、徘徊過的靈魂,突然從未有過地清醒,在叫嚣着從身體裏鼓脹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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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春節假前的最後一天班,整棟寫字樓一改前段時間的一級作戰風格,四處彌漫着“就這樣吧,愛咋咋地,過完年再說”的躺平氣息。
到中午,江予喬在茶水間的吧臺吃外賣,接到鐘成均的電話,問她今天幾點下班,晚上過來接她一起吃飯。
江予喬正好也有話要當面對鐘成均說,便應了下來,平靜道:“今天估計四點就能提前走人了。”
鐘成均就說了句好,說四點樓下見。
挂斷電話,坐在對面的葉飛“咦~~”地調侃起來:“老大,好甜蜜喲!”
江予喬笑了笑,說:“吃你的飯。”
葉飛兩指并攏,在眉梢一擡,字正腔圓:“是!”
江予喬被她逗笑,扭頭不去看她,卻意外對上了不遠處斜對面趙雨落的視線。
趙雨落扯扯嘴角,略帶嘲意地翻了個小白眼。
江予喬懶得理她,顧自吃飯。
下午四點多,江予喬走到樓下,正好看見鐘成均的車子往大門口開過來。
停穩之後,她上了車,正要開口,鐘成均卻率先說道:“本來害怕你連今晚都要加班。”
江予喬只好将嘴邊的話吞回去,笑着說:“怎麽會?明天就除夕了。”
鐘成均輕輕踩下油門,笑道:“其實今天是我爸農歷生日,我媽準備了一桌子菜。我都沒敢提前告訴他們你也會去,怕你又要加班,反倒讓他們白高興一場。”
江予喬呼吸一滞,抿抿雙唇,指尖不自覺地摳着背包肩帶。
她看向鐘成均,遲疑道:“如果他們還不知道你會帶我去的話,不如我就不去了吧。”
後面幾個字,她越說越輕。
鐘成均臉上笑容收斂,側頭觑她一眼,疑惑:“怎麽了,予喬?你不想跟我爸媽正式吃個飯?而且年後你就要辭職了,正好我媽是財務出身,目前公司內賬都由她掌管,你差不多也該學起來了。”
江予喬面部僵硬,渾身血液都在奔湧着,耳中更是嗡鳴聲一片。
“不是的,成均。”她坐立不安,不知該如何措辭,才能将對彼此的傷害降低到最小。
鐘成均更加無法理解,緩緩降了車速,把車停在路邊後,才伸手探她額頭溫度。
“臉色這麽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江予喬往後躲了一下,低下頭說:“不是,成均。其實這幾天我一直想跟你說,但是最近實在太忙了,找不到合适的機會。”
鐘成均定定看她,過了會兒,大約是想到了什麽,抿了抿雙唇,靜候她接下來的話。
江予喬握了握拳,眼眶的燙意灼得她視線開始模糊。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擡頭直視着鐘成均,努力不讓顫意占據自己的聲音:
“成均,對不起,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