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故鄉 我非他不嫁
五年前就是她帶他到這座城市。
五年後還是。
高鐵行駛速度很快, 山川樹木,高樓矮房,都來不及欣賞, 一如某些感情,認準了一個方向, 便極速前進,再也顧不了其他。
一生只朝着那一個方向奔赴。
他們在早晨七點半上高鐵, 不到十一點就出了高鐵站。
這一路,李銜九和姜之栩有着截然相反的心情。
在北京進站的時候,姜之栩緊張的不行, 李銜九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高鐵一進入青城的地段, 姜之栩便漸漸平複下來, 近鄉情怯的人倒變成了李銜九。
打車回家, 一路上李銜九都在盯着窗外。
到小區門口下車,李銜九往左右街道看了看:“來的路上就想說了,青城發展不行啊, 四年了, 怎麽什麽都沒變。”
姜之栩脫口而出:“可能是為了等你吧。”
話出口,他們倆都怔了怔。
人有時候是會不自主就講出一些妙語的,姜之栩很不好意思, 腼腆一笑:“嗯……就是讓你別忘記來找我的路。”
這些年,李銜九獨自在外打拼, 命運不允許他做成群的牛羊,他自己也不是泯然衆人的性子,于是慢慢将自己變成了一個獨行的兇猛的野獸。
直到她出現,她就像一塊柔軟的能供他栖息的芳草地。
在她面前, 他永遠是她馴化的溫順動物。
李銜九揉了把姜之栩的腦袋,哼聲:“那真抱歉啊,最後卻是你去找我。”
Advertisement
還是到特別容易迷路的,鋼鐵森林一般的北京來找他。
姜之栩抿唇:“不說這些了,誰找誰不一樣。”
李銜九也不想矯情了,就說:“走吧,祝哥好運。”
姜之栩知道李銜九不可能不緊張,笑說:“沒事,如果我爸不同意,我跟你私奔。”
李銜九眼睫被風扯動。
他沒說什麽,拉起她的手進了小區。
那一刻姜之栩猜不透李銜九在想什麽。
其實也沒想什麽,等會兒究竟是奔赴刑場還是奔赴殿堂誰也不知道,但他必須來這一趟。
因為他怎樣都可以,但他的女人必須得到光明正大的祝福,坦坦蕩蕩的愛。
事情和他們想的都不一樣。
他們竟是在小區健身器材活動區,遇到孟黎和姜學謙的。
姜學謙腳踝上纏着繃帶,拄着拐,一看就是傷着了。
姜之栩情急,喊了聲:“爸,你怎麽了。”
父母才遙遙看過來。
四道目光撞到一起,那一刻天地失聲。
姜之栩走過去,又問一遍:“你腳怎麽了?”
姜學謙悶悶看着李銜九,并不應聲。
還是孟黎說:“哦,前兩天下雪。你爸不小心摔了一跤。”
姜之栩問:“怎麽不告訴我?”
孟黎輕嘆:“你爸不想給你添心思。”
姜學謙沉聲說:“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先上樓吧。”
李銜九這才走過來扶他,姜學謙身子一僵,有點抗拒,孟黎忙說:“我就說你別下來,你非要下來鍛煉鍛煉,你又不能走,這不是鍛煉我嗎?一會兒我怎麽把你扶回去,你重死了。”
說着話,給李銜九使了個眼色。
李銜九二話不說,把姜學謙的拐一收,姜之栩眼疾手快接下來。
“你這是……”
沒等姜學謙說完,李銜九就把他扛了起來,說:“走吧,上樓。”
他說完就自顧自往前走。
每一步都都得踏實又堅定。
哪怕進了電梯,李銜九都沒有把姜學謙放下來。
他一路把姜學謙背到客廳沙發旁,輕輕把他放下來。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姜學謙就悶悶來了一句:“無事獻殷勤。”
李銜九眼皮跳了一下。
姜之栩走過來,和他站到一起,就像罰站一樣,看着姜學謙:“爸,你今天怎麽跟個倔老頭一樣?”
姜學謙一擡眼,滿是愠怒:“誰倔了?”
“你!”孟黎去倒了水,把杯子塞姜學謙懷裏,“咱閨女就随你。”
這一句話就差把一屋子人都數落一遍。
但也緩解了僵硬的氛圍。
姜學謙不耐煩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瓷器磕到大理石,發出一聲脆響:“你就別在這插科打诨了。”他說孟黎,“你帶栩栩去做飯,我聽聽他要跟我說什麽。”
“我不。”
姜之栩半開玩笑的語氣,但那神态,就如四年前一樣。
姜學謙和李銜九都沉默了。
他們都想到同一個場景——李青雲剛癱那陣,大家都聚在醫院,姜學謙讓姜之栩回去休息,姜之栩就是這樣倔強的說出“我不”。
孟黎想了想,拉姜之栩:“走吧,讓他們爺倆聊。”
姜之栩猛搖頭,神情堅決。
四年前就是她沒有倔強到底,讓姜學謙和李銜九單獨出去說了會兒話,回來之後李銜九才要和她分手。
她不想再重蹈覆轍,斬釘截鐵告訴姜學謙:“我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這句話讓姜學謙的眼眶紅了。
因為他深深知道,父母給了她踏實溫柔的血肉,可李銜九給了她寧折不彎的骨頭,從此她才完整。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面對子女?
姜學謙又端起桌上的茶水來喝,掩飾掉淚意。
只聽李銜九沉沉說:“叔叔,今天我來,不是請求您把女兒交給我的。”
姜學謙猛然擡頭,目光深沉。
姜之栩和孟黎也同一震。
李銜九自認從沒有這麽認真過:“我是想讓您點個頭,讓姜之栩收了我吧。”
屋裏很靜,一如大家的目光。
只有李銜九的眼神,是如此的清亮,坦誠的可以一眼窺見他的真心。
他正對着姜學謙:“我不會說什麽沒了她我活不下去的話,但是我很清楚,沒了她我再也嘗不到活着的滋味。”
姜學謙深沉的目光,也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比如困惑。
“剛火的時候,我很懊惱,如果早知道能紅,我肯定不會和她分開。但是我轉念又想,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和她分開,因為前兩年日子過得沒有指望,閉眼是我媽的病,醒來是錢,但我從來沒想過辍學,您知道為什麽嗎。”
“……”
“因為姜之栩說過,李銜九,你得上學。”李銜九緩緩說,“她當時那語氣,那神态,我永遠忘不掉。”
李銜九坦誠到了極點:“有一件事姜之栩也不知道,大一暑假那會,有人勸我去做鴨子,月入十萬輕輕松松的那種,當時卡裏是負數,但我拒絕了,我就是覺得愛情這玩意在我這已經破爛不堪,但身心至少為她守着吧。”
孟黎眼眶紅了,別過頭,不忍再聽下去。
姜學謙的眼神也沒有開始時那般防備和拒絕。
只有姜之栩,一動不動,異常平靜。
仿佛站了上千年。
她沒有任何想法,大腦甚至是空白的,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心緒平和的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但這不是因為他的話打動不了她。
她還那麽年輕,竟然體會到一種穿透歲月的力量——原來動容到了極致,竟是這樣的平靜,接近死亡的平靜,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上天堂。
姜學謙一直不開口。
李銜九便繼續說:“我拿李銜九三個字發誓,我會把命和她拴在一起過日子,我會做個比你好的丈夫,我會讓她過得比孟黎阿姨還幸福。”
他連發誓都帶着一絲桀骜,好像在跟命運叫板。
“好了。”
姜學謙終于打斷他。
姜學謙嘆了聲氣,看看李銜九,又看看姜之栩,眼底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姜之栩,你真的要跟他好?”
這句話把姜之栩從平靜之中拉了出來,她擡眼正對着姜學謙,眼裏的光一寸一寸暈染開。她忽然揚起一個很明媚的笑。
“我非他不嫁。”
姜學謙先是頓了下,随後重重點頭:“我就知道是這樣。”
他看向李銜九:“你都聽見了?”
李銜九再開口竟有些嘶啞:“聽到了。”
姜學謙問:“之前你打電話問了孟黎一個問題。”
猶記得他問:可以把恩報在姜之栩身上嗎?
現在姜學謙回答他:“不可以。”
李銜九看着他。
他句句肺腑:“我好容易喂大的女兒,就這麽跟了你,我不可能放心,你今天就算把心都掏出來,我還是這句話。”他頓了頓,補充,“不過,她說得對,她不是孩子了……”
“李銜九,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沒有什麽恩情,你也別怪我當年棒打鴛鴦,你好好愛她。”
恩情算什麽。
愛情就好。
李銜九沒有遲疑,拉起姜之栩的手,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向姜學謙鞠了一個深躬。
許久後才直起腰板。
又轉身向孟黎深深鞠了一躬。
孟黎眼眶一直紅,又一次轉身不再去看他們。
姜學謙腿腳不方便,孟黎開車送他們去高鐵站,下車之後,她想了想,喊住了姜之栩,說:“其實你爸的腳不是下雪滑倒摔的,前兩天有記者找來,你爸想躲,不小心踩空臺階。”
姜之栩心一緊。
孟黎語氣平常:“我說這些不是想給你們添堵,而是想讓你知道,你爸不是對李銜九有意見,而是擔心你。人氣是雙刃劍,他再厲害也管不着別人想幹什麽,你注意保護自己,不要受傷。”
姜之栩頓了頓,定定說:“好。”
官宣微博是在回程途中發布的。
他沒有用公司給的文案。
因為他自己寫的內容,被文案組一致通過:
“我是永遠向着遠方獨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底下配了一張他們唯一的合照。
那張照片是他十八歲那天,孟黎随手一拍傳上Q.Q空間的。孟黎本意是拍他,卻沒想到連她也拍了上去。
畫面裏,他雙手合十,閉目許願,她則偏頭看着他,目光中有股沉靜的力量。
姜之栩看到他的微博,莞爾笑了:“這是你自己寫的句子?”
李銜九搖頭:“一句歌詞。”
姜之栩沉沉看向他:“怎麽會想到發這個?”
《故鄉》是許巍唱給妻子的歌曲,他把這個原本屬于母親的地方,用來形容自己的愛人。
李銜九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是在一個普通的良夜,他寂寂無名,不得不去野臺子上表演,當時在他前一個出場的歌手唱的就是這首歌。
當時聽到這首歌,他滿腦子都是姜之栩。
而現在想到姜之栩,他立刻想起這首歌。
她在他的心裏永遠是故鄉。
他四處流浪,卻沒有一天不渴望歸鄉。
李銜九仰靠在座椅上,思緒紛飛,但他這一天已經煽情太多次了,他想輕松點:“文藝點符合我清華學子的水平。”
看着男人那閑散的樣兒。
姜之栩笑得更深。
她什麽都明白。
“九哥。”她第一次這麽叫他。
“嗯?”他心動的好厲害。
她忽然湊近他:“你想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