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晚将所有的痛苦勾出來,肆意擴大蔓延。

薄風遙躺回沙發,病痛與孤獨感,和十二年前冬季的雪夜重疊。

他蜷縮起身體,肌膚滾燙,骨髓冰涼。

即便多年後他奪回了玄玉,失去的雙親、錯過的童年、平靜的生活也再回不來。

世人羨慕他一統江湖、風光無限,卻不知,他要的不過一個溫暖的家。

京州盼嫁他的女子不少,卻多是膚淺理由——因他的地位、財勢、或相貌。

所以那日在林間,才會莫名生出一絲期待。

——“我、我對宮主一見鐘情!”

——“我選擇來夜安宮,其實是為了能有機會看到宮主。”

——“我一直把這份思慕埋藏心底……”

那一刻,他想起初見時,她抱着他的外袍滿眼感激;想起他被埋伏,她明明怕得發抖,卻還企圖幫忙引開刺客。

所以他信了。

因她來自另一時空,在京州不歸屬于任何派系,也無利益糾葛,對她信賴更甚。許給她正妻之位,想着往後到老到死不離不棄。

可惜……

他閉上眼睛,蓋住搖曳的情緒。

他似乎沒有那樣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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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就是最可信的人,再次剜了他的心……

病來如山倒,多年未曾生病,都快忘記有多難熬。清醒片刻後,他再次深陷夢境。病痛使呼吸變得艱難粘稠,他像一只瀕死的魚,虛弱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有微涼的手觸碰他面頰,舒服得不自覺湊近,舍不得離開。

“別亂動,體溫會量不準。”

“38度4,嗯…先用退熱貼好了。”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嘀咕聲,他迷糊地睜開眼,沙發邊的小幾上點着一盞燈,女人溫柔的剪影倒映在牆面,似蹁跹起舞後短暫停歇的蝶。

逆光中,她的面容有些暗,那雙眼卻宛若點綴夜幕的星辰,如此明亮動人。

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又加重幾分,破土成芽,拔節生長。

……

這一覺,兩人都睡得很沉。

冗長的夢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躺在沙發上的人微微皺眉,仍沉溺在睡夢中,伏首一旁的夏雲珠肩膀動了動,将醒未醒。在第四通電話打進來時,終于掙紮着掀開眼簾,從臂彎裏擡起了頭。

尚且模糊的視線裏,是刺眼的日光,眯眼适應片刻,這才将目光移向噪音的源頭——

鈴聲持續着。

從茶幾锲而不舍地傳來。

吵得人太陽穴直跳!

夏雲珠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看看是誰擾人清夢。

屏幕上顯示着一串陌生號碼。

估計又是推銷保險的,她沒有多想,直接掐斷,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睡。

頭剛枕上手臂,又來了一通電話,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思索着要不要再次挂斷時,夏雲珠終于注意到屏幕上方的時間,顯示着14:26。

腦中嗡的一響,下午有高數課這件事驟然盤踞心間。

此時此刻她再顧不上應付騷擾電話,直接掐斷調至靜音,扭頭直奔浴室。

專業課向來都是兩節課連上,如果她動作麻利點,興許能趕上第二節。

接而連三的響動中,薄風遙被吵醒,掀開緊閉的眼,眸光尚且混沌。昨天的事慢慢在腦中重現,将他平和心緒再次攪亂。

剛才恍惚中感覺到有人把手從他掌心抽離,如果不出所料,夏雲珠似乎在這裏陪了他一夜……

後背都是粘稠的汗,沾濕裏衣貼在後背,使他不适地皺了眉。好在身體恢複了八分力氣,熱似乎也退了。

他坐起身,掃視四周間,夏雲珠從浴室走出來,臉龐發梢挂着幾滴水珠,似剛梳洗過。沒料到他會跟着醒來,四目相對間,她不自在地別過臉,嗫嚅道:“你…醒了啊…有什麽想吃的嗎?”

薄風遙感覺喉嚨一片幹澀,咽咽嗓子,煙熏火燎地疼,便什麽食欲都沒了:“不必,溫茶即可。”

水正燒着,夏雲珠依言舀了幾勺茶粉在瓷杯裏,邊等水開邊說:“我待會兒有事要出去一趟,如果你現在沒食欲不想吃飯的話,只能等我回來後給你做。”

他壓抑着咳了兩聲,啞着嗓子問:“去哪兒?”

水開了。

夏雲珠彎下脖子兌茶,回答說:“去大學,就是類似國子監的地方,下午有課,我本該中午便去。”

沒心思追問為何女子也能上國子監,薄風遙起身撕下額上退燒貼,知道是他打亂了她的安排,将東西攥在手心,眼睛看着她,說:“去吧。”

“我還要再給你量一次體溫。”夏雲珠把茶端來,有些燙手,放下後趕緊捏住耳垂,揚起頭來固執道,“如果你燒沒退,我今天就不去了。”

她既想着逃離他,偏又在他最需照顧時示好。難道她不知道,這樣會越來越難擺脫自己嗎?

冷冽眼眸又漾起波瀾,薄風遙盯着她纖細臉龐看了良久,她眼底清灰濃重,一看便知是守夜所致。

當真不明白,她究竟是厭他怕他還是關心他……

他又坐回沙發,對她的倔強敗下陣來:“随你便。”

就看到那張小臉上破開如釋重負的淺笑,梨渦點在他心上,一時間有些移不開視線。先前與她不過幾次照面,她的一舉一動皆從鷹川彙報中知曉。

後來她待嫁時,他曾多次躍身夏府屋頂,風起花舞間,他的新娘推開窗,嬌俏身影立刻沐浴在月光中,明明隔着一段距離看不清面容,卻仿佛近在咫尺般,讓人心口熱得發燙。

他彎着唇,笑容絕代風華,手中酒壺再次遞上嘴邊,濃濃酒香将月色都染醉,他仰頭望遼闊夜空,對着浩瀚星辰,自言自語:

“一見鐘情?全京州也就你如此直白。”

“若你真心待我,我定不相負,今生今世,僅你一個女人。”

他把玩着腰間玄玉,指腹摸索着篆體“上”字,句句如誓言:“雖然不知你來自何處,有過怎樣的境遇,但往後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了解你。”

“夏雲珠……”他側目往下對面的窗戶,女人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麽,雖有幾分愧意,但很快被大婚的喜悅沖淡,他頓了頓,承諾道,“……隐瞞你的事,我一定慢慢向你坦白。”

……

他失神了片刻,夏雲珠拿來溫度計兀自忙活,看到上面顯示的數字後,松口氣,歡喜道:“36度8,燒退了!”随後又低喃了一句,“這樣我就能安心出門了。”

她放下東西,慌慌張張去玄關穿鞋,系鞋帶的時候,又不放心地提醒:“我記得茶幾下有幾包零食,你要是餓了可以先墊墊肚子,我很快回來!”

她說完便推門離開,沒有瞧見身後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眸。

騎小黃車趕到地鐵口,路上兜裏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她上了地鐵後才得空掏出來看,除了楊露那幾通電話外,其餘皆來自同一陌生號碼。

她不由疑惑,如果是推銷或是詐騙,不至于這麽锲而不舍。盯着屏幕猶豫幾秒,最後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她沒急着說話,等對方先開口。

下午近三點,地鐵空空蕩蕩,那一頭的聲音清晰入耳——

中年女音正在講解高數題,隔着聽筒都能感覺到整個課堂的昏昏欲睡。

猜想可能是班裏同學打來的電話,便試着“喂?”了一聲。

對方壓低聲說了句“稍等”,聲音很耳熟,但簡短的兩個字不足以分辨。

一陣窸窣響動後,對方再次開口,自報家門:“夏雲珠,是我,景越。”似乎換了個安靜地方,說話有隐約回音。

夏雲珠握着手機,表情詫異。

景越打這麽多通電話找她,難不成有什麽急事?

“沒有你的號碼,我剛才以為是推銷保險的,對不起。”她先道了歉,然後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今天下午有課,兩點打鈴,現在已經兩點四十五。”

他聲音繃得很緊,聽上去語氣略顯嚴肅,讓人一不小心就聽出責備意味,夏雲珠不自覺站直身,解釋遲到緣由:“嗯,我知道。下午一二節,劉老師的高數課。家裏有點亂,昨天收拾到很晚才睡,我以為最遲12點就會醒來,結果不小心睡過頭。”

對面似乎舒了口氣,太輕,她沒能聽真切。擔心出勤率,不自覺地問:“我現在在地鐵上,很快就到,老師她…點名了嗎?”

一節課50分鐘,沒等鈴響,已有班級陸續下課休息。漸起的嘈雜中,景越告訴她:“劉老師喜歡下課前點名,你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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