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鳏夫

靖水樓位于靖水鎮東門早市盡頭的長街繁華處。

長達千米的早市吆喝聲此起彼伏,叫賣聲聲聲不斷。

車輪碾過青石板鋪就的路面,馬蹄聲踏踏,停在靖水樓進口。

馬夫拉住缰繩,穩住馬車,掀開車簾,從裏下來一個素衣公子和一個藍面綢緞錦袍公子。

招攬往來客人的店小二綻放出熱情的笑容上前迎接:“陳少爺,有幾日沒來了。盛爺,小的可有一陣子沒見着您了……”

“別貧了。”陳鶴丢出一塊銀豆子堵住店小二的嘴:“給我安排個雅間。”

“好嘞,二位爺,跟小的來!”得了打賞的店小二笑着一甩毛巾,走在前面,把二人迎到樓上雅間。

時辰尚早,酒樓內只有零星幾桌食客,顯得有些冷清。

二人坐在雅間,點了幾個下酒菜,要了兩壺上好的竹葉青。

店小二退出後,陳鶴起身打開窗子,沿街的叫賣、吆喝聲與撲鼻的香味混在一起,叫他心中越想越是不忿,回身拉着秋昀的衣袖,幽怨道:“老頭子也太不像話了!姐夫,你回頭得幫我好好說說他。”

“不過一壇酒,何必與……爹較真?”秋昀示意他坐好。

“怎麽能說是較真?這是原則問題,也是外甥的孝敬,再者……”陳鶴氣憤地撩.開衣袍,挨着秋昀入座:“這可是我外甥第一次釀酒,我這個做舅舅的,總要親口品嘗一番,以示我對外甥的重視。”

“不會少了你的。”

雖說陳鶴言詞幼稚,卻也從側面證明了陳家人對盛芫父子的重視。

秋昀輕笑着搖頭:“家中還有一壇,我給你留着,等你忙過這陣子,上我那取便是了。”

“當真?”陳鶴心頭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

Advertisement

他嘿嘿一笑,咧嘴握拳錘了下秋昀的肩膀:“還是姐夫對我好。”

恰時,小二在門外敲門。

陳鶴立時坐直身板,道了聲請進——店小二舉着托盤端來酒菜,一一擺放在桌面:“二位爺請慢用。”

随着關門聲響起,陳鶴端起的架子登時現了原形。

他挽起袖子倒了兩杯酒,湊到秋昀跟前,伸手攔着秋昀的肩膀,舉起酒杯碰了一下:“姐夫,你随意。”說罷,仰頭飲盡。

秋昀托起酒杯淺嘗了一口。

酒液的色澤金黃,卻也渾濁,這是發酵時殘留的沉澱物。

氣味濃郁,帶着數種名貴藥材浸液形成的藥香,入口稍苦,濃郁的藥味蓋過酒香,然入腹卻有股溫和的暖流,算得上佳品。

“對了姐夫。”陳鶴顧自倒了一杯酒,放在唇邊,似是想到了什麽:“你清早攔在我必經之路,可是找我有何要事?”

“有兩件事。”秋昀放下杯子,正色道:“你方才說今年收成普遍不理想,當是與今年雨水少有關。咱靖水鎮山環水繞,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啊。”陳鶴飲盡手中酒液,長嘆道:“我聽雲州而來的商隊所言,雲州西邊一帶今年滴雨未下,江河斷流、湖泊幹涸,田地裏的莊稼悉數枯死。”

“地方官員可有應對之策?朝廷又派了哪位官員去赈災?”

“還未到收割季節,百姓家中尚有餘糧,且根據往年經驗,各地官員不會這般早便把災情上報給朝廷,不過……”

陳鶴驀地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雅間的門四下張望,見無人才坐會位置,壓低聲音道:“便是朝廷知道了此事,很大可能也不會管。”

秋昀眉峰緊皺:“這是為何?”

“我聽說常林将軍與攝政王有私仇舊怨。十年前,雲州還是一片蠻荒之地,攝政王明面是派林将軍鎮守雲州,實則是流放。哪知常林将軍英武不凡,不但收服了雲州各地官員不說,還占據了雲州,如土皇帝一般,以至于當地百姓只知常林大将軍,而不知陛下與攝政王。”

“攝政王?”

“朝廷的事,我等平民百姓也不懂,只知朝政由攝政王做主。”

秋昀屈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

這是他思考的狀态,他對時局的了解源于盛芫的記憶,盛芫的記憶裏只有靖水鎮這方寸之地,在盛芫看來,靖水鎮安定太平,既天下太平,至于流寇和外敵,與他相距甚遠。

先前他從記憶裏分析出時下局勢不好,卻是不知竟已到了這個地步——流寇作亂,外敵入侵,朝廷內亂,天降旱災,這是天下大亂的征兆啊。

陳鶴見他久不言語,還當把姐夫給吓着了,連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這不過是我道聽途說,姐夫,你也別太放在心上。方才你不是說找我有兩件事,另外一件是什麽?”

秋昀收手回神,他本想與陳鶴商議開酒樓一事,然觀時局,怕是要起戰事,屆時糧食便是緊缺之物。

陳家為米商,一旦戰事将起,如陳家這等無官家背景的商人,便會是某些人的囊中之物。思及此,他問道:“我聽、爹說近來有不少商隊想采購陳氏大米,你可答應了?”

“沒有。”說及此事,陳鶴滿臉不屑:“這些商人個個心黑,早在四月份起,便敏銳嗅到危機,趁機囤積米糧,只待各地災情爆發,擡高糧價出售給百姓,這等吃人血饅頭的行為,不說我爹,便是我,也看不上。”

聽着樓下早市上的吆喝聲,這些人皆對時局一無所知,便是旱災,對靖水鎮也影響不大,最多糧食減産,節約一些罷了。

陳鶴倒了杯酒,淺酌了一口,好奇道:“姐夫,你今日怎地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昨日聽、爹提了一句,心中好奇,便找你問問。”說着,他從懷中取出酒方子,放在桌上推過去:“這是上次答應給你的酒方子。”

陳鶴伸手按住酒方子,卻沒看,而是沉默半響:“姐夫,你何不拿着酒方子自己開家酒樓?”

秋昀掩下心中沉重,彎起唇角:“比起開酒樓,我更喜歡釀酒。”

“那這樣,姐夫你釀酒,酒樓籌辦等一應事由我來張羅。”陳鶴之前也打過培養姐夫為左膀右臂的主意,然他深知姐夫的性子,也不強求:“屆時利潤你拿大頭,如何?”

秋昀本就是這般打算的:“這事兒我不懂,你做主就好。”

“不過今年收成不好,外又有旱情,糧食緊俏,這酒方子你先拿回去,待等局勢穩定下來,再行商議。”

這也是秋昀的想法。

談過正事,倆人喝了三壺酒,便分開了。

秋昀之前把陳忠良打發回去了,這會兒只能步行回去。

不過難得一身輕閑,他饒有興致地閑逛起來,路過一家糕點鋪子,看到鋪子裏正在賣月餅,恍惚想起丁元昨夜對着圓月發呆,憶起明日好像便是中秋節,便擡步走過去,各種口味都買了一些,又轉身去林記買了兩壺桂花釀,方才回家。

順子開門時,看到秋昀帶回來的月餅,遲疑了一下:“公子,我自作主張,叫賤內買了月餅原料回來,正打算問您可有忌口,可現在……”

“無妨。”秋昀把手中月餅遞給順子:“你照做便是,多準備一些,我明日去岳家拜訪。”

交代了順子,左右閑着無事,便遣陳忠良去齊家送個話,邀齊觀晚上去酒肆喝酒,順便等丁元一起回家。

天色暗下來時,秋昀來到酒肆。

站在門口,望着随風擺動的幌子,和屋檐的燈籠下豪飲的酒客,微笑着走過去。

“老齊。”

齊觀扭頭循聲望去,就見一白衣男子踱步而來。

白衣廣袖貌似說書人口中的谪仙,身姿飄渺,流瀉在肩頭的三千墨發無風自動,在昏暗中明顯地猶如發光一般。他震驚地張大嘴,尚未咽下的酒水如銀河瀑布,飛流直下。

“我只知我豐神如玉,卻是不知連老齊你也難抵我美色。”

秋昀笑坐在他對面,擡手打了個響指:“咱多年交情,今奉勸一句,別迷戀我,我不好男色,尤其是你這般的大老粗。”

回神.的齊觀‘噗’地一下,噴出口中酒水,臉色由白轉青,額角青筋直跳,咬牙道:“不過一月未見,竟是不知你臉皮可堪比城牆。”

丁元舉着托盤從後廚走過來,一眼便看到了芫叔的身影,心中喜不自勝,眉眼彎彎地小跑過來,卻冷不防聽到倆人的這番對話,忍不住好笑,原來芫叔還有這般自戀的一面。

秋昀目光落在齊觀濕透的前襟:“你垂涎我的證據還在呢,還需我提醒你嗎?”

齊觀臉色幾經變化,一時也沒找到反駁的說辭。

“齊爺,您的菜來了。”丁元見此把下酒菜送過來,擺放在桌面,扭頭小聲道:“芫叔,您過來怎地沒——”

“你這小厮好大的膽子,連你.爺爺也敢嘲笑?”齊觀不想自己方才出醜的一面竟是叫一店夥計也瞧見了,為挽回顏面,先是一拍桌子,厲聲呵斥,把人吓得一愣。

秋昀唇角弧度一滞,冷下臉來,起身把人拉到身後:“老齊,咱倆玩鬧,你怎能遷怒他人?”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