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柒拾玖 極遠之地
此時地牢中燈火通明, 将空蕩蕩的長廊照得十分清楚。
鬼王也确實沒有感受到其他修士的氣息。
于是他勾唇一笑,笑得從容又坦然,并沒有半分被人撞破後的憤怒或窘迫。
他的笑意甚至有幾分甜膩, 向尤念邁進一步, 道:“大小姐是一直在這裏等孤麽?”
尤念的神色并沒有因為這鬼王的突然逼近而有任何變化。
她似乎已經完全不再怕他,對上他眼神的動作堅定自如,“倒也沒有一直。剛來。”
聞言,鬼王挑眉,“哦?你剛來,就碰上了孤。那咱們兩個還真是有緣分呢。”
尤念嗤笑一聲, “哪裏哪裏。我只是覺得,饒是鬼王您,做一些偷雞摸狗之事時,也得選三更半夜來不是?”
“所以我是看着夜深了, 才過來的。”
她嘴中的話愈發不客氣,鬼王卻沒有反駁,而是輕輕瞥了一眼尤念身後被五花大綁着的男人。然後, 鬼王也是笑了一聲。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他的眼神流轉,看似輕佻的神色中一閃而過意思狠戾, “你還真信得過孤的人品。”
緊接着,他就是要對尤念出手。
鬼王身形翩翩,面若傅粉, 看起來好似一個文弱的昳麗公子, 卻突然從身後抽出了一把粗壯而笨重的鐮刀。
那鐮刀比他的身子都要寬,卻被他揮動得十足靈巧,那帶着寒風的鋒利刀尖頃刻間觸向她的脖頸。
尤念屹然不動, 連躲多不多,用一種看破一切的眼神看着這鬼王雜耍。
在那鐮刀碰觸到尤念身體的前一個瞬間,一股無形的力量直接将鬼王推了出去。
鬼王先摔倒在地,緊接着,那極重的鐮刀帶着勁風向他身上墜去。
只聽得一聲悶響,這把純黑色的鐮刀整個刺進了他的身體。
鬼王并未被自己這武器所傷,完全相反地,鐮刀就這樣融進了他的身體。
因為這鐮刀,就是鬼王的仙骨。
真正頂級的鬼修,都是用自己的仙骨煉制本命武器的。
正是因為如此,修鬼道才會如此重視血脈。
血脈會影響仙骨,進而便能決定本命武器的威力。
鬼王踉跄着爬了起來,看向尤念的目光充滿震驚。
尤念道:“省省吧。我知道你傷不了我。”
因為鬼修陰晴不定,很容易走火入魔,故而在極遠之地,被當做奴仆的鬼修會被種下一種符咒,控制他們即使在神志不清的時候,也不會傷到主人一家。
鬼王,曾是尤念母親的仆人。
只要尤念的血脈與他體內的符咒呼應,他便永遠無法傷害尤念。
鬼王自然也是知道這個的,他方才也沒有真的想對尤念出手,只是想用鐮刀吓退他,好趁機救下自己的心腹。
沒想到這尤念竟然連躲都不躲。
“你知道得還真多。”他扶着自己的胸口,蒼白的臉上出現一絲血色,“不過,知道是一回事,能在孤的鐮刀下做到真的一躲也不躲,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愧是她的女兒。”
鬼王踉跄着走向尤念。
他發現,自己真的是一點也不了解這尤念了。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仿佛通通都知道。
那他精心設計的這麽一場大戲,落得個如此收場,倒也不算太冤。
“大小姐,你在這裏等着我,所欲為何?”鬼王在尤念面前站定,輕笑了一聲,“不會就是為了阻止我救人吧?”
聞言,尤念側眸看了一眼已經暈過去的義父,“就他?”
她收回目光,對上鬼王的眼睛,搖了搖頭,“不至于。”
“你覺得他對你有恩,所以就算他毫無修為,你也不惜涉險救他。但在旁人眼裏,他可沒有價值。”
“所以,你把不把他救走,都無所謂。”
鬼王的瞳孔一縮。
尤念竟然連這個人對他有恩都知道。
尤念雖然不是鬼王親手養大的,但是自從尤姬死後,便是他派人照顧她。
從小到大,有關她的點點滴滴,都被鬼差們一字不差地告訴鬼王。
他卻竟然一點都不清楚,尤念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些的。
鬼王一時無法接受,被眼前看似荒謬的事實氣得發笑。
笑完,他頗有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直視着尤念的眼睛,道:“既然無所謂,你為何大半夜到地牢中等孤?”
他再次逼近,“想要與孤幽會麽?嗯?”
尤念也不躲,似乎對眼下兩人過近的距離還算滿意似的。
她笑着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有一件事問你。”
鬼王挑眉,示意她說。
尤念:“這個男人把我買到玄武宗,進而遇見項衡;再後來,俞宗和這人一同污蔑我修鬼,引得項衡對我出手,是不是都是你一手策劃的?”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份上,鬼王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當即道:“正是。”
他沒有輕易點破情蠱一事,而是道:“孤夜觀星象,算出你一生對項衡癡情,可那個項衡卻不懂得如何憐惜你。所以孤便設計,讓他早些對你出手,也好讓你早點認清他的真面目,斬斷這孽緣。”
“孤這是在幫你,就算沒有俞宗讓項衡相信你修鬼,日後他也會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如此懷疑你;就算孤不引得項衡現在出手,他日後也會對你出手。”
“孤最懂得雲夢之巅的手段了,那項衡最多就會抽去你的仙骨,好廢掉你的修為。但是不要緊,你心灰意冷後,自然會回到極遠之地。極遠之地有能長出仙骨的寶地,你很快就能痊愈。”
“至于抽仙骨時的痛苦......大小姐,人如果想要徹底明白一個道理,那一定是要經歷一番痛苦的。這一點痛,便能讓你認清項衡,永遠遠離他,不虧......”
不等他說完,空蕩蕩的地牢中便響起“啪”的一聲。
這聲音極脆極響,只聽起來便知道巴掌扇得有多狠了。
正是尤念擡起手,毫不猶豫地扇了鬼王一巴掌。
毫無防備的鬼王整張臉直接被扇歪了。
尤姬死後,他坐在鬼王之位上,睥睨極遠之地也有十數年了。
這些年來,他一聲令下,衆鬼匍匐,末敢不從,何曾再受過這樣的屈辱。
被打之後,鬼王愣了半晌,才僵硬地轉回頭。
他看着尤念,那張過分精致昳麗的臉上有些許抽搐,平白顯出了幾分猙獰來。
“你,你!你,竟然!”
這鬼王竟是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張嘴說了半天,只吞吞吐吐出一些毫無意義的語氣詞。
打完他這個巴掌,尤念便向後退了半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她看着鬼王被扇紅的半邊臉,以及流血的嘴角,還算滿意自己方才的力度。
尤念賞了他一個白眼,“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安排我的人生。”
鬼王的嘴在微微發抖,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打的。
片刻後,他竟然很是神經質地笑了一下,整個人透着一種很詭異的美感。
尤念蹙眉,小聲嘀咕了一句,“瘋子。”
鬼王以一個很奇怪的角度歪了歪頭,擡起手指了指自己。
他的動作非常不協調,就好像是被線吊着的木偶一樣,“孤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你母親的教誨,無論長成什麽性子,都是拜她所賜。”
聞言,尤念的神色變得認真了些,“你和我娘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
鬼王嗤笑,“你想知道麽?和孤回極遠之地,孤就告訴你。”
尤念:“好啊。”
“孤就知道你不願意......?”
鬼王突然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你肯回去?”
尤念懶得重複第二遍,邊打開牢房的門,邊道:“明日卯時,仙京皇宮外見。”
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鬼王才堪堪回過神來。
今日項衡前來仙京皇宮,明明該對項衡情深幾許的尤念絲毫不護着他,甚至直接把他交給了仙京皇族,沒給那項衡留一絲一毫的退路。
而在方才,明明該向往所謂正道,對鬼道嗤之以鼻的尤念,竟然輕而易舉地答應了回極遠之地。
鬼王只覺得自己有些恍惚。
他本來就對情蠱一知半解,算不上了解太多,此時難免有些懷疑自己。
尤念究竟有沒有被情蠱所困?
情蠱......情蠱......
那是最可怕的東西,他是親眼見過那人情蠱發作時的樣子。
為何尤念會如此不同?
他本以為自己掌握住了一切,到頭來卻就像蹲在井底望天的青蛙。
不過不管怎樣,尤念對項衡無情,又肯回極遠之地,總是好事。
被扇了一巴掌,又被羞辱了一番的鬼王想到此處,竟然輕輕笑出了聲音。
他心中有些癡癡地想:來了,就別再想出去。留在極遠之地陪着我吧,大小姐。
次日,清晨。
鬼王早早地等在了仙京皇宮之外,心中思索着要如何将尤念留在極遠之地。
雖然他已經思索了一整夜,就仍就覺得不夠事無巨細。
他既有隐隐的信心,能用一些往事,讓尤念心甘情願地統領群鬼、為母報仇;又害怕尤念對項衡的無情之态是假的,情蠱發作,她會不顧一切回到項衡身邊。
正在心中糾結之時,他便感覺到了尤念的氣息。
鬼王連忙擡起頭,向遠方看去。
......卻見到來者是兩人。
尤念正和關山月有說有笑地向他走來。
鬼王:“......”
靠,那個毛都沒長齊的龍宮太子不會是要跟着尤念一起回極遠之地吧?
此時,芋圓有些擔心地将頭探出劍匣。
他的聲音在尤念腦海中響起,“宿主,極遠之地還是比較危險的,你究竟是因為什麽,一定要回去啊?”
“難不成是因為那鬼王?”
尤念:“......怎麽可能。”
尤念:“實不相瞞,我是想去搶我娘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