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阿姨啊

秦千柔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聲響不輕,尤其是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中,可謂相當惹眼。為此,她不得不放慢下來,将行走的速度減緩到平時的五分之一,盡量減少自己引起的動靜。

即便這樣,在她走到病床前後,還是發現沈沂秋正睜着雙眼在看她。

病房裏黑漆漆一片,只有床頭開着小燈,沈沂秋的小臉在這樣的昏暗中看不真切。

秦千柔暗惱,還是吵醒了她啊。

不過轉念一想,她是來找沈沂秋詢問線索的并非單純來探病,當事人醒了總比被她硬生生叫醒好,這樣罪惡感會低許多。

秦千柔站定,掃了眼睡在另一張床上的人。背對着她睡得挺沉,應該是沈沂秋的陪護。

“你是沈沂秋?”秦千柔的話語簡練,沒有繁雜的寒暄,但聽得出是刻意壓低了音量的。

沈沂秋側卧對着她,眼神早在秦千柔推門進來後就一直鎖定在她身上,聽到她的問題後,連連點頭。

秦千柔彎了腰,兩人間的距離更近了一點。她身上的香氣比之前要強烈,但絕不嗆人。沈沂秋覺得這氣息格外好聞,忍不住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

這一舉動讓秦千柔一怔,好像從沒有人當着她的面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但眼前這孩子看上去并無惡意,雖是周遭昏暗,但她眼裏的隐隐光芒倒算是澄澈。

“聽說你堅持要見我,是因為有消息要告訴我?”

秦千柔靠近以後,趁機把沈沂秋仔細打量了一番。臉上幾乎沒有傷痕,也跟之前所設想的那樣渾身插滿針管之類的狀态不同,果然是只受了輕傷。

聯想到網上對于這樁車禍的種種議論,版本衆多,卻無一例外都對沈沂秋能奇跡存活表示不可思議。秦千柔身為新聞工作者,對這種熱議話題當然會格外關注,但并不熱衷參與讨論,尤其是光怪陸離的傳說。

但等到她自己親眼見到沈沂秋了,也不得不在心底暗生感慨:果然是足夠幸運。

沈沂秋靜靜盯着秦千柔看了一陣,直到對方眼底生出些許疑惑,才緩緩啓唇。

然而卻答非所問,張嘴便是一句不輕不重的埋怨:“你怎麽現在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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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好久,差一點都心灰意冷了。在無限接近已知危險的情況下,每一秒都是煎熬。秦千柔是她此時的希望,卻沒有給她半點曙光。

還以為,今晚她不會來了。

秦千柔怔愣了一下,沒有生氣。

她頓了頓,有點好笑地看着眼前嘟嘴的人:“抱歉,我今晚手機沒電了,所以沒能及時收到同事轉達的信息。”

向來不屑于解釋這些的秦記者,竟然破天荒地用這樣柔和的态度對沈沂秋說話。說完以後,兩個人都有點愣了。

沈沂秋自從昏迷後醒來,一直憋着這口氣,硬撐到現在,終于見到能稍加依靠的人,情緒有些難控。其實剛才脫口說完那話她就後悔了,生怕秦千柔一個轉身就離開。

前世裏對于秦千柔的記憶,僅限于在電視屏幕上那冷靜克制的主持采訪,還有就是躲在角落裏無意中看到她打了表舅舅一巴掌。

無論是哪種,都讓秦千柔跟溫柔随和搭不上邊。

大概是感覺到了沈沂秋的緊張和小小忐忑,秦千柔解釋完後又彎了彎唇,刻意斂去了身上的氣勢。

她習慣了和所有人保持距離,既是性格使然,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只怪她太過出衆亮眼,總有無數擁趸跟在身後,她實在是很煩這些。

“所以我現在來了,你能原諒我嗎?可以告訴我你之前想要說的那些消息嗎?”

沈沂秋眨眨眼。這樣的輕聲細語配上秦千柔本就動聽的聲線,真如天籁。

“我其實……”

沈沂秋剛準備說話,她身後那張床上的人便動了。

沈沂秋立刻停了下來,警惕地回身迅速看了一眼。秦千柔順着她的視線往那邊掃了一眼,沒直接問她。

她采訪過很多特殊人物,自然也碰到過很多類似場景。一個在世上幾乎沒有直系親屬的車禍幸存者,病房裏無緣無故多了一個幾乎寸步不離的看護,怎麽看都像是被監視了。

秦千柔挑了挑眉,無聲地看了沈沂秋一眼,很快就從對方的回應裏印證了猜測。

那看護果然是不能信任的人,那麽此時說話,怕是不夠方便。

無論看護有沒有醒來,關于東升集團的事,都不适合在這裏深入讨論。

“你其實應該好好養傷,這樣才能盡快康複出院,難道你喜歡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秦千柔迅速調整了話題,把剛才沈沂秋沒說完的話補全。

沈沂秋在心裏禁不住給秦千柔豎了豎大拇指,果然是當記者的,夠警覺,也夠機靈。

“可我已經躺了好久,明明身上的傷都好了,他們還是不同意讓我出院。”

若有似無的抱怨,像極了吵着要出院回家的孩子。

秦千柔卻從中聽出了端倪,他們?看來果然是有人在阻撓沈沂秋出院。

身後的看護醒了。顯然病房裏多了一個人,再怎麽小心翼翼也不可能沒有動靜。

那是個中年婦女,揉着眼睛翻身下床。看到沈沂秋床邊站了個人,起初還以為是護士,等看清了秦千柔的衣着和樣貌,頓時清醒了。

“你是誰?怎麽大晚上跑人家病房來啊?”顯然,這聲質問裏透着不小的震驚。

秦千柔微笑着準備解釋,卻被沈沂秋搶先了。

“劉阿姨,這是我媽媽的朋友。知道我出了事,特地趕來看我的。”

那姓劉的看護見沈沂秋這麽說,只好收起打量的神色,但還是有點不太相信。

“你都住院好些日子了,現在才來?”

沈沂秋撇了撇嘴,她本來不想解釋得太清楚。但事後又怕引起邵齊東懷疑,倒不如借着劉阿姨的嘴傳達過去。

“她工作很忙的,而且還經常出差到處跑。剛回來不久就過來看我了,要不然也不會這麽晚了還趕過來。對吧,秦阿姨?”

沈沂秋前面那些話都是對着那個姓劉的中年婦女說的,可到了最後那句,便特地轉過頭,目光炯炯地望向秦千柔。

站在床邊的高挑女人此時渾身散發着寒氣,讓病房裏的溫度陡然下降了不少。

秦阿姨?不過才幾分鐘的時間,自己平白無故就被喊老了這麽多。尤其對标的,就是站在自己對面的劉阿姨……

二十八歲的秦千柔承認自己不年輕了,也從沒想過要固執地永遠十八歲。但是一個未婚未育的職業女性,被人當衆叫阿姨,尤其是那人并不是十歲以下的兒童,這種滋味有點特別。

氣氛突然詭異起來,空氣好像都安靜了下來。秦千柔不經意掃視了一圈,劉阿姨正猶疑地看着她,而那個完全沒跟她商量過就叫她阿姨的人,更是一直在看她。

沈沂秋的眼裏并沒有惡作劇得逞的喜悅,也沒有剛才初見時的驚喜和如釋重負,而是變成了隐隐的祈盼和一絲……請求?

她在渴求什麽?秦千柔心裏一驚,卻由不得她多想,便點頭應下了這句稱呼。

唉,為了工作,阿姨就阿姨吧!反正差了十歲,被叫阿姨就當自己輩分高。

如是安慰了自己,秦千柔變得坦然。既然是秦阿姨了,那麽自然要做一些秦阿姨應該做的事情。

例如像現在這樣,伸手摸了摸沈沂秋睡得亂糟糟的頭發。

“是啊,出事的時候我正忙着工作抽不開身,好不容易忙完了就立刻趕了過來。所幸這孩子沒事,要不然我會更加難過。”

沈沂秋的眼中閃過悲傷,然後不自覺地挪了挪身體,往秦千柔那邊靠近了些。

見她們親昵,劉阿姨眼裏的猶疑減少了很多。

“那你們好好聊聊,我去食堂給你們買點吃的。”

劉阿姨找了個借口便走了出去,病房裏只剩下她們兩個。

秦千柔清楚地聽到,在門關上的那一刻,沈沂秋松了一口氣。

“你很怕她?”秦千柔松開撫在沈沂秋頭頂的手,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她還不太習慣。

“她是邵齊東給我找來的,我還不确定她的來歷。”沈沂秋撇嘴往後靠了點,現在她們不需要逢場作戲了。

“你認識邵齊東?”

邵齊東是東升集團的老板,沈沂秋主動提起她,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正題上。

“在出車禍之前,我不認識這個人。醒來以後,聽他說,跟我爸爸有生意上的往來,然後主動承擔了照顧我的責任。”

秦千柔了解過邵齊東的資料,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雖然經營的是科技産業,但他本人和高科技幾乎不沾邊。

而沈沂秋的父親,是蒙城知名大學的教授,同時也是領取國家特殊研究補助的科研帶頭人。

這兩個人,怎麽會産生這樣的交集?

但如果交集不深,邵齊東又怎麽會主動攬下這種麻煩事?

秦千柔陷入深思,沈沂秋沒有打擾她,反而悄悄欣賞起認真思考的人來。

比起剛才刻意放柔的姿态,還有那讓人其實不太自在的輕聲細語,秦千柔現在的狀态更接近平時自然時的樣子,也更加……吸引人。

沈沂秋意識不到自己的喜好,她只覺得靠在床頭近距離欣賞秦千柔,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

大概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吧。沒有人會抗拒欣賞美女,尤其是這種氣質出衆的大美女,可比那些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網紅要漂亮多了。

秦千柔收回思緒,正打算進一步了解情況,視線一轉就發現了沈沂秋的花癡樣子。

被人這樣打量,換做平時,秦千柔肯定會生氣。但沈沂秋是女孩子,又是重要線索的提供人,秦千柔心裏對她,倒是格外寬容。

她只是稍稍抿唇,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問:“既然你剛認識他,那你是怎麽了解到東升集團的情況?”

秦千柔說的情況并非那些在媒體報道或是網絡上公開的東西,既然沈沂秋找她來,要告訴她的也不會是那些“有手就行”查到的東西。

“如果我說,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掌握,你會不會生氣?”

秦千柔的臉冷了下來,她不怕麻煩不怕辛苦,但是最讨厭別人騙她。

尤其是這種拿工作上的事情欺騙她,大晚上把她找來醫院,卻只是戲耍。

猜出秦千柔的想法,沈沂秋正了正神色,又警惕地看了眼門口,确定沒有人會闖入,這才嚴肅解釋起來。

“我之前的确從來沒有接觸過邵齊東,對于東升集團的了解也僅限于網絡和聽說。但這幾天的接觸,我發現了不少問題跟線索,我相信他不是會做無用功的人。”

見秦千柔耐心聽着她的話,沈沂秋理了理思緒,接着說下去:“既然他花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圍着我轉,說明從我身上肯定能得到一些重要利益。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那很可能他想要的東西,是關于我爸爸的。”

秦千柔訝然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分析問題竟頭頭是道,對于剛才的不快已經釋然。

“繼續。”

“我之前聽爸爸提起過一項正在進行中的科技試驗,爸爸花了很多心血,并且信心滿滿。爸爸還說過,如果這項試驗成功了,那将會帶給全人類一個重大突破。”

秦千柔的眉因為沈沂秋的話而微微皺起,顯然沈沂秋父親口中的那個研究項目非同尋常。

“所以要弄清這一切,必須得要我出院以後才行。”

沈沂秋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她就是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邵齊東的視線範圍。

“你的傷勢基本已經恢複,你申請出院應該不會有人為難你。”秦千柔剛才已經從小護士那裏了解了一些她的傷情,加上親眼所見,心裏基本确定,沈沂秋已無大礙。

“可我自己出院的話,肯定會被邵齊東繼續盯着的。”沈沂秋憤恨不已。

其實剛才她對秦千柔說的那番解釋,全是前世裏她被邵齊東騙着簽了償債合同後才一步一步搞清楚的。當初的自己在昏迷後醒來時,真是一頭霧水,摸不清南北的。

所幸,現在她知道了前因,便要努力去改變那後果。

沈沂秋等了一陣,不見秦千柔答話,便好奇擡頭看她。

只見秦千柔似是而非地說:“那你想到什麽辦法擺脫他了嗎?”

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态度,沈沂秋心裏輕微咯噔了一下,不太舒服。

雖然知道秦千柔為人高冷,但剛才她追問東升集團細節的時候,明明是真誠渴求的。沈沂秋還以為,她們之間的距離沒那麽遠了呢。

沒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沈沂秋沮喪地垂下眼眸,不久後卻聽到清淺的低笑。雖是極力克制,但在病房裏太安靜了,早就無處遁逃。

沈沂秋這才看清秦千柔眼底的戲谑,心中羞惱:喔!你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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