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青銅館是南城博物院最有分量的展館,藏品豐富,跨越多個年代且種類齊全,有幾件藏品舉世罕有。

館內冷氣開得足,燈光昏暗,亮眼的幾束光照在玻璃罩着的器皿上。

一群人靜默地跟着領隊走進去,腳步踩在厚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幾位散客也都沉默觀看着。

夏溫和何雯跟在大學新入職教師隊伍的後面。

何雯接了一個電話,越聽神色越緊張,愁眉苦臉挂了電話。

夏溫問:“怎麽了?”

何雯:“原本安排給我們的講解員臨時被抽調給了另一組參觀的人。”

南城博物院每天不僅接待來自全省的人,更要歡迎來自全國甚至是海外的游客。臨時增加幾個重量級團隊是也是常見的事情。

但是眼下對于何雯來說就難辦了。這件事由她負責,南城博物院和南城大學關系本就密切,更是關聯到她們部門的臉面。如果處理不好,回去挨批評都算是輕的。

何雯攥緊手機,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一個講解員頂上去,思來想去,她擡頭将目光落在夏溫身上。

夏溫以筆試第一名的成績進入面試,何雯當時是面試組的一員,她記得幾位領導在最後面試評價單上的評語是“邏輯嚴密、表達流暢,且有一定的感染力。”

她還記得當時面試有一道題目是讓面試者介紹一件新的青銅器,夏溫憑借紮實的專業功底和很強的情緒渲染力也拿到了全場最高分,入職的時候院長還誇她未來光明。

“要不,就你上吧。”何雯說。

夏溫怔了片刻,扭頭:“我可是研究員,來負責登記都是算友情客串了,還負責講解?”聲音逐漸降低且委屈,“我只拿一份工資。”

何雯躊躇了幾秒鐘:“要麽你去,要麽我去。”

是選擇犧牲自己還是犧牲自己的領導?作為一個亟待成熟的社畜,夏溫選擇前者。

她其實不太介意在別人面前丢人,但是挺介意在沈雪嶼面前丢人的。

所以當她硬着頭皮走到人群中間的時候,她第一眼先看了沈雪嶼,對方還是一如過去,一張毫無表情的過于美麗的臉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夏溫收拾心情,面對所有人溫和地笑:“我是夏溫,南城博物院新入職的青銅館研究院員,今天由我來給你們講解我們的藏品。”

她領着一群人停在入口處第一個藏品面前:“這把十字紋方钺之所以擺在第一個,是因為我們館認為這是屬于夏朝的青銅器。”

新入職的教師裏有各個專業的人,一個中年男人站出來發言:“有沒有夏朝都不一定。商朝有甲骨文,文字可以證明它确實存在,這把钺上沒有文字,你們怎麽證明?”

做講解員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特別是面對一知半解的人,她們最怕的就是求知欲旺盛的杠精。

夏溫指着玻璃罩外面的銘牌,無奈地說:“所以我剛才介紹的時候加了一個前綴‘我們館認為’。”

也許是夏溫此刻的表情有些逗人,人群裏響起一兩個笑聲。

她循聲望過去,是站在沈雪嶼旁邊的男人,那人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太恰當後做了一個捂嘴的動作。

她繼續解釋:“您如果去查論文,也會有人認為這不是夏朝的,依據現在的科技和證據,還很難有定論,我們歡迎各種證據充分的不同觀點。”

一個小插曲後,夏溫領着一群人來到了一座大鼎前面,手指在距離玻璃罩前幾厘米出停下來:“這個上面的紋路就是傳說中的饕餮紋。因為先秦時期,青銅器的禮儀價值遠遠高于實用價值,這是用來祭祀祖先和神靈的。”

沈雪嶼旁邊的男人指着旁邊幾個鼎說:“我們可不可先看這幾個,感覺這些造型更加突出精彩呢。”

“戰國時期的青銅器制造工藝已經非常的高超,所以大家現在看到的從外部造型上來說,的确更加精美,但是在青銅研究中,商朝這些看起來古樸的青銅器才是代表了最高的藝術價值,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稱其為‘獰厲之美’。”夏溫講解道。

工作時候的夏溫穿着常見而普通的黑色制服,胸前挂着一張藍色的工作證,面容嚴肅認真,在讨論青銅器的時候眼睛亮着光,美得光彩奪目。

沈雪嶼想起很久以前,夏溫在自己面前訂正數學試卷的樣子,填空題橫杠上的答案寫了擦,擦了寫,最後生生磨出一個窟窿。

而當時的醜小鴨的确已經變成了姿态優美的白天鵝。

活動結束,一群人往回走。

林朗笑着随口說道:“剛才那個小姑娘說得好,長得更好。”得到衆人的贊同。林朗和雪嶼兩個同一批進來,也是物理系新入職的老師,不過他是副教授的頭銜進來的。

一向不參與這種話題的沈雪嶼開口:“前幾天的師風師德會是白開了嗎?”

林朗有些驚訝,在他心目中沈雪嶼就是一個第三性別,長得天上有地上無,但是性格比男人還冷還直,眼裏心裏只有科研學術。

“誇個人也涉及師風師德嗎?”他一臉絕望。

——

晚上下班的時候夏溫接到了沈安安的電話,電話記錄裏好幾條紅色的未接電話都來自于她。

沈安安是夏溫中學時代最好的朋友,同時她也是沈雪嶼同父異母的妹妹。

“夏溫!你還認我這個朋友嗎?回了南城居然都不找我,你還是人嗎?”曾經的溫吞少女現在變得越□□悍。

夏溫蹭了蹭鼻尖:“這不是最近太忙了嗎?晚上吃什麽,我請客。”

最後地點定在了市中心一個僻靜巷子的酒吧裏。門口窄小,挂着一串鈴铛,走進去別有洞天。

燈光昏暗而眩目。

人潮中,夏溫在角落的卡座裏找到了沈安安,對方塗着紅唇,黑色貼身連衣裙,曲線畢露,夏溫的到來使得男人投向這邊的目光陡增。

她剛落座,就有人舉着酒杯過來搭讪,沒說幾句就被沈安安大嗓門給吼了回去。

“回來不告訴我,還來晚了,先喝一瓶。”沈安安推來幾瓶冰鎮啤酒,棕色玻璃瓶上還帶着水霧。

夏溫摘下包,仰頭,灌了滿滿一瓶,放下酒瓶,擦了擦嘴角。

燈光和酒精讓夏溫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整個身體癱在背後的皮質沙發裏,黑色高腰半裙襯得腰肢盈盈一握。

沈安安踢了踢她的小腿:“你也太沒勁了,和我姐的仇幹嘛連累我,而且她和我又不是一個媽,這個姐妹情分有限的很。”

夏溫又灌了幾口,冰涼酸澀的液體滑過舌苔,流到身體裏,原本天跳個不停的神經短暫地休眠,整個人變得慵懶安逸。

她眯着眼角看沈安安:“安安,你說我和你姐是不是命裏犯沖呀。”

怎麽躲也躲不開呢。

沈安安是夏溫坎坷情路的見證者,所以即使她的姐姐沈雪嶼是她一直以來崇拜的對象,但是在這段關系裏她的感情天平還是往夏溫這邊傾斜。

“忘了她,找個新的呗。”這些年,通過自己戀愛的總結和從網絡上扒拉點情感專家的雞湯,沈安安總結了這條金科玉律。

夏溫苦笑,又往自己面前拉了幾瓶酒過來。她對紅酒有點過敏,普通的酒能喝,但是酒量非常有限。

原本準備灌她酒的沈安安最後變成了勸酒的。

她拉着夏溫的手叫苦不疊:“別喝了,再喝我怎麽送你回去。”

接連幾天的高壓情緒無處纾解,夏溫此刻的情緒像是潰堤的洪水。

她在北城讀書的最後一年,全國各地找工作,看到南城博物院的招聘啓事的時候她其實是猶豫的,最後收到聘任通知時,心裏不是沒有糾結過。

當時家人催她回來,一個女孩子在外飄蕩總歸讓人不放心。她想着遠在海外的沈雪嶼應該不會回來,故鄉沒有了自己不願見的人,再回來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鼻頭一酸,夏溫的眼眶紅起來,淚水啪噠落下,她忍着哽咽說:“安安,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明明說過和她一輩子不要再見,可是重逢的時候還是丢盔卸甲,沒有一點抵抗的能力。

兩個拉來扯去中間,夏溫還是喝了好幾瓶,醉得趴在沈安安得胳膊上說糊話。

沈安安撓撓頭,恨自己腦子簡單,早知道應該把地點選在火鍋店,好歹不用擔心怎麽回去的問題。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她的電話響了,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身邊的夏溫還在扭來扭去。

“周末的家庭聚餐我就不去了,麻煩你和阿姨說一下。”電話裏沈雪嶼的聲音清冷幹淨。

沈安安低頭看了一眼醉酒的夏溫,快速思考一個大膽的想法,讓沈雪嶼把夏溫送回去,第二天她會被夏溫打死嗎?

天人交戰之際,夏溫掙紮着起來去拿酒,在滿是空瓶子的桌子掃蕩了一圈,嚷道:“安安,沒酒了。”

沈安安按住她的手:“這回是真沒了!”

另一頭的沈雪嶼停頓了一下問:“夏溫和你在一起?”

好了,沈安安頓感輕松,這下子不用糾結了。

十幾分鐘後,沈安安扶着夏溫在酒吧門口等到了風塵仆仆趕來的沈雪嶼。大學老師标配的黑色奧迪停在路邊,車門打開,沈雪嶼跨着大步走過來。

沈雪嶼身高175,高挑修長,比夏溫和沈安安都要高一截。她伸手将夏溫攬進自己的懷裏,兩只手抱住不讓她跌下去。

“我先送你回去。”沈雪嶼頭也不回地對沈安安說。

黑色的車擠入夜晚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沈安安坐在後座,不時照顧着一邊亂折騰的夏溫。被沈雪嶼強行系了安全帶的夏溫有些不舒服。

紅燈亮起來,車停住,沈雪嶼手指輕點着方向盤。

“是你帶她出來喝酒的?你不知道她不能喝嗎?”沈雪嶼雖然臉色冷,但是一般不生氣。

沈安安理虧,垂着腦袋:“姐,我錯了,下回不敢了。”沈雪嶼雖然只是比她大四歲的姐姐,但是威懾力勝過父母。

車子停在沈家別墅區門口。

沈安安拉開車門,她知道沈雪嶼不會和她回家,這個話她問都不會問,但是有一個事情她需要确認一下。

“姐,你知道溫溫現在的住址嗎?她醉成這樣肯定說不出來的……”

後視鏡裏,兩個人對視一眼。

沈安安閉嘴,安靜地下了車。

車子重新開動。經過十字路口,右邊是去往夏溫住處的方向,沈雪嶼思考了片刻,還是将車開往了自己的公寓。

空曠的地下停車場裏,沈雪嶼關上車門的聲音響起了回音。

沒有力氣的夏溫挂在她的身上,腦袋埋進她的肩窩,聲音嗚咽,帶着哭腔,像是被人抛棄的動物。

“安安,我還想她。”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三章是久別重逢後的相見,後面就開始從以前的相遇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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