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讓我看看

賀敘抽了張紙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會好的,醫生說了很快就會好的。”

許醉紅着眼問道:“萬一不會好呢?”

賀敘抱住她,“那我就帶你去C城,出國,給你找最好的醫生,你一定會好的。”

許醉伏在他的懷裏,死死抓着他的睡衣下擺,再也壓不住哭聲,只能将額頭抵在他身上低泣。

賀敘見過許醉十幾年,見過她笑起來的樣子,見過她生氣的樣子,見過她欺負人的樣子,獨獨沒見過她哭成這樣。

他的手指慢慢從她的發間下滑,擡起她的下巴,“醉醉,你的一生還很長,你的未來會很好很好很好。”

許醉鼻音濃重,眼裏盛着淚水,雙眼微微有些腫。

她仰着頭看他,“萬一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呢?”

賀敘收回手,慢慢在她面前蹲下身,跟她達到平等的高度。

許醉跟着他的動作低下頭,止不住的抽噎。

“萬一我以後再也走不了路了怎麽辦?”

少年慢慢握住她的手,“那我就背着你,你想走到哪裏,我把你背到哪裏。就像是小時候一樣。”

一陣大風吹開了原本只是留了條縫的窗戶,飄逸的窗簾在他身後招展。

他的聲音低低的,“我做你的腿。”

許醉跟他對視了片刻,破涕為笑,忽然沒那麽慌,也沒有那麽怕了。

“什麽做我的腿,狼狽為奸啊?你做我的狗腿子還差不多。”

賀敘見她笑了,也跟着笑了,“我不一直是你的狗腿子。”

她哭了太久,嗓音已經啞了,“小狗腿,我想喝水。”

賀敘拿了床頭自己剛倒滿的水遞給她。

許醉搖頭,“不行,我要用我的小黃鴨杯子喝水。”

賀敘只得拿起她床頭的杯子去客廳倒了一杯水。

許醉喝完水抓住賀敘的衣服,“你陪我躺一會兒。我想和你說話。”

她不敢跟媽媽說自己有多怕。

許爸爸工作原因,一年有半年都在外地,媽媽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照顧她已經很不容易了。

雖然很不容易,但許媽媽從沒有向許醉抱怨過自己有多不容易。

她在盡力給許醉最好的一切,什麽時候都是鼓勵和誇獎,經常逗許醉開心。

許醉從小到大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麽挫折,就算把天捅塌了也不帶怕的。

因為她知道她的爸爸媽媽總會支持她。

但這一次受傷,許醉在醫院第一次看到媽媽哭了,她忽然意識到受傷的不僅僅是她自己,她的痛苦同樣使許媽媽受傷。

她不想再在媽媽面前哭了,她不想讓媽媽跟自己一起哭。

但許醉真的很想要有個人來說說話。

一個人躺着,腿總是在痛,提醒着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許醉根本睡不着,合上眼滿腦子都是球場上的畫面,潛意識裏閃出各種無法控制的糟糕設想。

她雙手合十,“不說話也行,就陪我躺一會兒好不好?”

賀敘跟她對視片刻,沒說話。

許醉一個勁的求他,“求你了。”

賀敘偏開目光,在黑暗中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月光投在他背後,照亮了他紅彤彤的脖子和耳垂。

他先去小心的關了門,又合上窗戶。

最後才回到她的床前,隔着一層被子,小心的從許醉身體上越過去。

許醉的床不大,但躺下兩個人是足夠了。

許醉求人陪她的時候沒什麽尴尬的,等賀敘從她身上爬過去。

許醉看着賀敘的身體,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子,賀敘是個男生,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她微微側過身,咳嗽了一聲,強忍着尴尬指了指角落裏的粉色大兔子玩偶,小聲說道:“沒有兩個枕頭,但你可以枕那個。”

她的床上橫七豎八在邊角堆了好幾只大的小的玩偶。

賀敘坐起身目光在幾只玩偶裏掃了一圈,目光落在一只幹幹淨淨的泰迪熊身上。

“對了。那只泰迪是你十歲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你生日的時候,我送了你一只小海豚來着。你還記得嗎?”

賀敘拿過泰迪熊抱在懷裏,慢慢躺下。

他抱着小熊的樣子讓許醉想起來小時候他抱着小熊來送給她的樣子,尴尬的感覺散去了一點。

“什麽啊,讓你拿個玩偶做枕頭,你怎麽拿個泰迪熊抱着。”

許醉擡起頭,一只手撐在床上,将自己的枕頭抽了出來推向賀敘。

“枕頭一人一半吧。”

賀敘乖乖的枕在枕頭的另一端。

或許是因為懷裏的小熊讓他看起來意外比平時柔和好親近了不少。

兩個人小心的躺在枕頭的兩端,四目相對,呼吸彼此交融。

房間裏安靜的落針可聞。

許醉沒來由的心跳加快了幾拍,視線移開落在賀敘懷裏的小熊上,強作鎮定,“我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洗過澡,睡過一張床。”

賀敘眸光微閃,“我不記得了。”

許醉慢慢放松下來,心情一放松就忍不住開始胡說八道。

“那時候我可嫌棄你了,你好大人了還尿床。”

賀敘斬釘截鐵道:“你胡說。”

許醉的視線又落回賀敘臉上,賀敘在她的目光中表情刻意表現出冷靜正經的樣子。

好像他不是躺在她的床上陪她聊天,是站在講臺上正準備進行一場演講。

“裝,還裝。”

許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戳他懷裏的小熊,“你不是不記得了嗎?你怎麽知道我是胡說?”

賀敘抓住她的手,無懈可擊的冷臉裂了一條縫,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還是記得一點點的。”

寬大的掌心,微微發涼,還有點濕潤,嚴絲合縫地包裹着她的手。

許醉,“你記得什麽?三年不回來也就算了。平時也沒幾條消息,回來還不跟我講。我以為你都忘掉我了呢。”

賀敘眸光微閃,握着她的手送進被子裏。

他記得她送給他的那只小海豚。

那時他父母剛離婚,賣了他出生的房子,他們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很快各奔東西。

過去的婚紗照,家庭合照都被媽媽剪碎當成了垃圾扔進了垃圾箱。

好多他特別喜歡的玩具都在搬家的過程中遺失或者被丢棄。

他最喜歡的卡片和小汽車在其他大人的眼裏只是廢舊塑料和殘破的紙片而已,毫無價值。

就像他本人,只是不該存在,不必要的累贅。

他被丢在了奶奶家,唯一留下的有關過去的回憶是幾套衣服和這只泰迪熊。

它陪伴了他很多年。

後來奶奶給他買了很多很多的玩具,但他還是最喜歡這只小熊。

可能因為它是媽媽送給他的。

離婚後,他再也沒有收到過來自父母的禮物。

他其實很羨慕許醉,也羨慕王誠。

他們的爸爸媽媽都很愛他們。

他知道許醉有多寶貝那只小海豚,它是她爸爸給她寄回來的新年禮物。

她拿到之後不止一次向其他孩子炫耀,他也有點想要,一直鬧着奶奶給他買個一模一樣的。

但安星的商場裏沒有這樣的小海豚。

他沒想到許醉會在他的生日把這只小海豚送給他。

有記憶起他們因為父母關系好,年齡相差不大就總是在一起玩。

但其實他們之間的關系一開始沒那麽好。

許醉從小就是一群孩子裏最刺頭的那個。

他們關系變得越來越好的契機是因為一次許醉打了王誠,要王誠喊她姐。

她明明比王誠小,但想跟她一起玩的孩子都得喊她姐,不聽她的,她就要打別人。

她太霸道了。

賀敘看不慣許醉這個霸道的樣子。

他們見面就總是打架,但後來打着打着不知道怎麽回事關系竟然越來越好了。

細細回想,大概是因為許醉雖然很霸道,但從來不吝啬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大方的跟朋友一起分享,無論是零食,還是媽媽。

許媽媽對他一直很好,好像他真的是她的孩子一樣。

只要跟許醉做朋友,她就會掏心掏肺的對你好。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這份友情似乎都不會褪色。

無論他的變化有多大,只有她對待他的态度從沒有改變。

她送給了他小海豚。

在她生日的時候,賀敘就把自己最喜歡的,這只舊舊的泰迪熊送給了她。

月光散落在少年的眉眼間,他的目光比月光還要柔和。

“我記得你小時候一直夢想去做個漁夫。”

許醉笑道:“是啊。我想做個漁夫。因為總聽人說海非常好看,我見過江,見過河,見過湖。唯獨沒有見過大海,沒見過海裏的魚,要是能親眼見到海豚在海面上躍起就好了。”

賀敘,“那你現在還想去做漁夫嗎?”

安靜的夜裏,他們連交談聲音都壓得很低很小,竊竊私語,生怕驚動了正在沉睡的家長。

許醉輕松的笑着,“漁夫就算了,看看海還行。我可羨慕你了。C城瀕海,之前我看你朋友圈老發海景照片。”

賀敘翻了個身,伸手掏出手機,“我手機裏還有好多。”

許醉湊了過來,肩膀挨着他的肩膀。

“讓我看看。”

溫暖的吐息吹進耳朵裏,賀敘屏住了呼吸,雙眼緊緊盯着手機屏幕。

“這樣不好看,”許醉抓住他的一只手,“你把胳膊伸平了,我枕在你胳膊上比較好看。”

賀敘用餘光就着一點手機散射出的淡光看許醉。

“嗯。”

許醉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臉頰挨在他的心口。

這個距離他能聞見她身上與他一模一樣的沐浴露香味,甜甜的橘子味道。

一只手接過他的手機,她再三向他确認,“我翻你的相冊了啊?有沒有什麽不能看的?”

賀敘攬着她的肩膀,“沒有,你随便看吧。”

許醉小聲嘟囔,“你的鎖屏壁紙這只陶瓷貓好可愛啊,好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他的鎖屏是一只被擺在桌子上的陶瓷小貓筆架,只是它空空的一支筆都沒有裝。

明明是配件,卻被小心的擺到了畫面的最中心,當作主角來拍攝。

賀敘眸光微黯,沒說話。

許醉只是問了一句,倒也并不執着于答案。

她枕在賀敘的胳膊上點開相冊,細細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賀敘的相冊裏幾乎全都是大海。

夕陽下的海洋,海面撒着碎金般的光輝。

夜幕下的海洋,黑暗而靜谧。

夏日晴空,蔚藍無雲,海面跟天空一樣呈現出晴朗的蔚藍色。

光是看着各種各樣的圖片,好像都已經能夠感受到海風的濕意。

許醉的心情不自覺變得好了一些。

她戀戀不舍的把手機還給賀敘,枕在他的胳膊上,仰頭看着他。

“看起來真美,好想親眼去看一看啊。”

這話她說的很小聲,很小聲。

是那種只有兩個人能夠聽見的音量,有種難以描述的親密。

像是一句很重要的,不會被其他人知道,也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賀敘低眸望着她,用同樣小的音量說道:“那你可以考去C大,C大的校區就在海邊。”

許醉笑了起來,頰邊兩個梨渦。

月光為少女面頰上的茸毛鍍上一層朦胧的光暈。

“真的嗎?”

賀敘,“真的,我保證。”

少女被誘惑着點了點頭,“好。那我要去C大。”

她說完又有點猶豫,“不過,他們收瘸子嗎?”

賀敘捏了捏她的面頰,“你不會變成瘸子的。醉醉,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

許醉,“賀敘,那你大學想考去哪裏?”

賀敘,“C大。”

許醉,“那我們一起上C大。”

賀敘,“好。”

許醉困倦的眨了幾下眼睛,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我有點困了。”

賀敘輕聲說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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