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4)
姐的犧牲,所有的一切都壓得我踹不過氣來,我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拼了命想沖出水面,可是怎麽也游不到岸邊,還有三個月,還有三個月就結束了,我能挺過去,我一定能挺過去,加油。
3月8日,周日,陰
今天中午,我在走廊碰到許嘉元,他高高興興和我打招呼,問我要不要和他打籃球,我苦笑,我怕一打籃球,成績又下滑十名。說真的,我不知道有多羨慕他,初一的時候,我們倆成績還差不多,可到後來,他一路芝麻開花節節高,我們的差距越來越大,他現在已經穩坐全校前十名,而我呢?我多希望那個人是我,多希望我也可以像他一樣,我有他那樣優渥的家庭,不用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可以不用擔心考不上高中也不會去種地。
老天爺,你太不公平,為什麽給每個人不一樣的跑道,有的人的跑道一馬平川,我卻是坑坑窪窪的崎岖小路。
我看得很揪心,字字句句都能看到班長的掙紮。後面的日記時間越來越緊密,幾乎每天都在寫,我翻到最新的。
3月18日,周六,暴雨
第一次模拟考,我的成績滑到了一百名以外,我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黑暗,我趴在桌上很久,以至于老師的黑板擦甩過來我還渾然不覺,額上的疼痛讓我清醒了一些,我聽到老師毫不留情的罵聲,“考得不好,上課還睡覺,這次的數學題很多都是原題,我在課堂上都講了一百遍了,你還考了這麽點分數,你對得起誰啊?考差了還不知道反省,你對得起辛辛苦苦供你讀書的爸媽嗎?給我站起來,這節課站着聽。”
我感到同學們嫌棄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刺過來,我羞愧難當,想起有次大熱天爸媽還在菜地裏鋤草,我去給他們送水,拿起鋤頭要幫忙的時候,被他們一把搶過去,地裏的活再苦再累他們也不讓我碰,我只要好好讀書,考個好高中好大學,就是為他們争氣為祖上争光了。
我又一次讓他們失望了,可能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吧,爸媽,對不起,我盡力了,也努力了,來世,我再好好報答你們,好好報答這個家。
合上筆記本,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打濕了一行行沉重的字眼。比起班長,我幸福太多了。
這次的總結大會在模拟考兩周後才舉行,副校長在臺上有些哽咽,他告誡我們,學習不要有任何雜念,雜念越多,越會成為你前進的枷鎖。
“我曾經帶過一個學生,每次考試後他都找我訴苦,他很困惑,為什麽平時的考試他考得都很好,一到大考就能掉鏈子,為什麽就不能考出平時的好成績。我告訴他,因為他看重的不是學習,只是分數,是排名,那份排名表才是控制他的魔咒,如果他一直只注重排名,他下次的考試還會考不好,他還會一直失望。同學們,分數重要嗎?你們會說,這不是廢話嗎,不看分數看什麽?但,也不能完全只看分數,為什麽有的人能超常發揮,有的人發揮失常?心态很重要。”
臺下雷鳴般的掌聲響了很久,比我聽到的任何一次總結大會的都要響。
這不也是我一直忽視掉的原因?我太看重名次了,不卸下這個包袱,我就會一直被它牽着鼻子走,走得太遠,我都忘記我學習的目的是什麽了。學習本是一件很純粹的事,是我們給它強加了太多的不純粹。
32、山的那邊是海
◎在嘴邊噴薄而出的四個字像坐跳樓機一樣自由落體回到肚子裏,許嘉元,你這個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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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的街道盡頭,有一條細長的柏油馬路,馬路的盡頭,有一座高達十幾米的大堤,這座大堤有多長,沒有人說得清楚,只知道當年修大堤是為了防止洪水泛濫,幾十年來,它像一座屏障,默默地保護着這一帶好幾個城市的居民。
我從來沒有翻過大堤,去看看大堤的另一邊是什麽。現在,我有種強烈的沖動,想一探究竟。
我飛快地騎着自行車,穿梭在空無一人的柏油馬路上,風吹在臉上,我幻想自己多了一雙翅膀,可以在天上自由翺翔。
許嘉元被我遠遠地甩在身後,他奮力地追趕我。我想,他肯定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瘋狂的我。
大堤的斜坡面上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草,幾頭黃牛在斜坡上漫無目的地吃草。柏油馬路的盡頭,銜接了一條歪歪斜斜通往堤上的小徑,驗證了魯迅先生那句: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許嘉元終于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了,他嗔怪道:“潇潇,你知不知道你在哪個星球,騎這麽快,你要上天了?”
“我不要上天,我要上堤,這麽慢,小朋友,你是不是沒吃飽飯?”
“······”
我們推着單車沿着歪歪斜斜的小徑爬到堤上,視野從來沒有這麽開闊過,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麽遠的地方,大堤的腳下,是郁郁蔥蔥的樹林,很大很長的樹林,樹林的盡頭,是若隐若現的村莊。大堤有多長,我看不見,因為視線的盡頭,是雲霧,是天邊。
我騎上單車,這個動作把許嘉元吓壞了,“你要沖下去?”
“有問題?”
“大小姐,你是不是搞錯溫度了,這麽高,你敢沖下去?”
“斜沖,又不是直沖,怕什麽?”
許嘉元才不聽我的詭辯,我被他硬生生拽下來,老老實實和他一起推車下去。
想想那個時候,我站在蓮花橋的最高點,兢兢戰戰不敢往下沖,還被許嘉元嘲笑一番,現在呢,我懷疑我們倆是不是拿錯了劇本?
“這條路很長,你準備好了嗎?”
翻過大堤後,為了知道村莊那邊到底是什麽,我眼神堅毅地說:“出發!”
騎了整整四十分鐘,小路的兩邊全是樹林,中途我們倆要是遇到打劫的,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肯定被扒得幹幹淨淨。
村莊已經近在咫尺了,我快累癱了,停在路邊稍作歇息。
“小朋友,是不是沒吃飽飯?”這下輪到許嘉元幸災樂禍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氣鬼。
村莊建在高高的土坡上,我們沿着一條長長的斜坡慢慢往上爬,斜坡的盡頭,有一顆樹,上面挂滿了枯黃的樹葉,風一吹,像極了一張張黃色的明信片。
站在土坡上極目遠眺,又是一段看不到盡頭的泥濘小路,我看到小路在誘惑我,向我招手:過來呀,你不想知道盡頭處到底是什麽嗎?
下坡的弧度不大,我和許嘉元一路滑行而下。
在大汗淋漓中,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清晰了,小路的盡頭是一條很寬敞的大河,大河的對面,是又一座高達十幾米的的大堤,大堤上偶有車輛疾馳而過。
還是我們來時翻過的那座大堤嗎?我不知道。
“一定要過去看嗎?”
一尾小船晃晃悠悠從對岸過來,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他,“要看。”
坐上船後,船家問我們兩個學生娃過去做什麽,走親戚嗎?
我站在船頭問船家:“大堤那邊是什麽?”
“大堤是一個分界線,兩個城市的分界線。”
原來是這樣。
床靠岸後,我們倆再一次站在高高的大堤上,還是一望無際的樹林,樹林的盡頭,是若隐若現的房屋。
我不再執着,因為心中已有了答案。
腦海中響起初一時,我面無表情地朗讀完的那首詩:
人們啊,請相信--
在不停地翻過無數座山後
在一次次地戰勝失望之後
你終會攀上這樣一座山頂
而在這座山的那邊,就是海呀
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在一瞬間照亮你的眼睛……
人生的旅途還很長,在這長長的旅途中,還有很多的風景等着我們去相遇,很多的希望等着我們去追尋。眼前暫時的不如意,只是滄海一粟,實在不值得成為我們前進的障礙。
“我們是不是該對班長說點什麽?”我對着天空大聲喊:“班長,一路走好!”
樹林裏傳來幾聲鳥叫。
許嘉元也大聲喊:“班長,你是最好的班長,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狂風亂吹,我的頭發在空中淩亂,許嘉元幫我撥開眼前的發絲,我內心一顫,一剎那,我特別想對他說出那四個字。
“你怎麽啦,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四個字已經從右腦百米沖刺到嘴邊了。
“你眼睛有點紅,是不是進沙子了?”
在嘴邊噴薄而出的四個字像坐跳樓機一樣自由落體回到肚子裏,許嘉元,你這個大傻瓜!
倒計時40天,學校舉行第二次模拟考。面對考試,我不再像以前那樣誠惶誠恐,惴惴不安,不僅僅是因為考得多內心麻木了,而是我嘗試掙脫那個桎梏,那個叫“名次”的枷鎖。
譚敬思,全校第一,許嘉元全校第五,于潇潇,全校第十二。
班主任拿着成績單在講臺上痛心疾首,“你們這分數,和上一屆比差遠了,你們自己對比一下往年的錄取分數線,看看有幾個可以上一中,上二中,幾個可以讀公立,唉,你們真是我帶過的最差一屆的學生。”
考試完後,調座位的程序不變,當我看到我和許嘉元做同桌時,我以為我看錯了,呆在原地懵逼了半天,這麽巧嗎?這麽多次的調座位,我們可從來沒有坐在一起過。
“是我和班主任說的。”許嘉元的眼神跟團圓找我要飯時一樣真誠,“我說我語文和英語差,你兩科都好,正好補了我的短板,所以就讓班主任把我們倆調在一起啦。”
于潇潇,承認吧,你心裏已經樂開了花!
我假裝雲淡風輕地說:“我化學和地理差,你要補我的短板。”
“沒問題,你要我補什麽都可以,只要你覺得我能補。”他露出了陽光爽朗的笑容。
嗯,你就是十全大補丸!
33、板上釘釘
◎我要是個将軍,去帶兵打仗,我得全軍覆沒◎
我心煩氣躁地用手指撥動許嘉元的地球儀,“我要是個将軍,去帶兵打仗,我得全軍覆沒。”
許嘉元神情微微一動,“現在和平年代,不用你去打仗。”
“什麽圖嘛,幾根等高線就要我判斷哪裏是懸崖,是什麽農作物,還有河流的走向。”
“稍安勿躁,你就是太急躁了,不然就這題難度,哪能難倒你。”
“可能我不擅長做圖形題,一看到這一團黑乎乎的,我就一個頭兩個大。”
“這樣啊。”許嘉元不動聲色在他那堆堆成山的習題冊裏翻了幾下,然後抽出一本白色的冊子遞給我。
我翻開這本“白皮書”,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裏面全是各種各樣的圖形題,看得人頭皮炸起。好搭檔,果然是我的好搭檔。
中考倒計時10天。
班裏的氣氛不像以前那麽緊張了,同學們嬉戲打鬧地也多了起來,班裏都在傳寫畢業留言錄。都這個時候了,很多人已經選擇接受了眼前的事實。大概都希望快點考完試,早死早超生。
班主任曾說過,至少考全校前三十名才能保證考上一中。
“許嘉元,我要是考不上一中怎麽辦,那樣我們就不能在同一所高中了?”
“你還需要擔心這個問題?你這次的模拟考考了全校第十,上一中是板上釘釘的事。”
你都第三了,你才是板上釘釘。
“萬一呢,萬一我沒考上呢?”想起那次的年級四十名,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你什麽時候對自己這麽沒信心了,這不像我認識的于潇潇啊,我認識的于潇潇整天目不斜視,走路雄赳赳氣昂昂,臉上寫了四個字:唯我獨尊。”
還雄赳赳氣昂昂,我是走T臺還是踢正步!
中考倒計時6天。
“許嘉元,剛才我在樓道間碰到那位天仙了,白色的皮膚,白色的連衣裙。”越臨近考試,我越不舍,不舍這上天最後恩賜的既溫暖又珍貴的日子。
“哪位天仙?”
“初二轉來我們學校的,你還去看人家了,不記得了?”
“噢—,你說那位啊,你肯定看錯了,初三上學期她就轉走啦,都這麽久了,你居然不知道?”
我應該要知道嗎?你居然還記得,還關注人家,真是可惡!
“哎哎,不要這麽粗魯,我可憐的試卷啊,又被某人□□得不成樣子。”
“呵,好厲害呢,滿分的數學試卷呢。”
“過獎過獎。”
“許嘉元同學真不是一般人呢。”
“你才不是一般人。”
“那我是什麽?”
“一般貓。”
“······”
“許嘉元同學,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特傻?”
“比如,什麽時候?”
“現在。”
“······”
中考倒計時3天。
這三天,學校對我們基本上是放養了,老師基本不來講課了,班主任的說辭是,這三天是調整心态的三天,對于中考這種大考試,我們要戰術上藐視,戰略上重視。
我把整理好的幾頁英語寫作模板拿給許嘉元,要他好好背誦,臨時再舔舔佛腳,他這次倒是很乖,道了聲謝謝,很認真地看起來。我盯着他的側臉看得入神,許嘉元學習起來,還真是專注,他專注的模樣還真是吸引人。
旁邊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那人指了指走廊的窗戶,江曉寒站在那裏微笑地向我招手。
我跑出去,驚喜地問她:“你怎麽來了?”
“有空嗎,有空的話我們去拍大頭貼,認識這麽久,還沒一起拍照呢,正好留作紀念。”
“好啊!”我看了一眼還在專注看書的許嘉元,猶豫着要不要叫上他。
“怎麽啦?你不會還要複習吧?”
“沒事,走吧。”
江曉寒拉起我的手飛奔下樓。
學校側門的巷子裏有一家照相館,鑽進照相亭後,我才發現我今天穿的衣服有多醜,白色的體恤,灰色的休閑褲,額頭上還有幾粒青春痘,何止不上相,簡直土到爆。
“江曉寒!”我哭喪着臉,“我今天醜死了,你都不給我時間準備。”
“大頭貼嘛,把臉拍好看就好啦,又不用拍全身。”
她倒好,齊劉海打理的蓬蓬松松,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小臉蛋白白淨淨,粉紅色的連衣裙襯托的整個人妥妥一枚發光的小公主。
“來。”她從挎包裏掏出小梳子,整理我各自為陣的斜劉海,又掏出唇膏,“這個唇膏帶了點顏色,保證讓你漂漂亮亮的。”
“一個唇膏就這麽大功能,你是高估了唇膏,還是高估了我?”
“呵,看來你們清華班也沒那麽‘人間地獄’嘛,你還能這麽活蹦亂跳地開玩笑。”
還不是這三年被你們耳濡目染了。
按下拍照鍵後,她又是嘟唇,又是歪頭,又是眨眼,相比之下,我們中間隔了一打的唐老鴨,不過我比木頭人好點,我至少會微笑。
“潇潇,我教你。臉要四十五度角,這樣才顯臉小;眼睛用力睜大,顯眼睛大;舌頭抵住上颚,這樣笑得自然。”
在江曉寒的以身示範下,我漸入佳境,一頓操作下來,我們倆拍了很多不同風格的照片,搞怪的,溫柔的,親密的,溫婉文靜的,妖魔鬼怪的,拉仇恨的,。
我把想要的風格一次性拍了個夠,狠狠過了把瘾,早知道這麽好玩,就應該把許嘉元也叫上。
可惜,班長不在了,可惜,我們四個人再也不能拍一張合影了。
老板用裁紙刀裁好照片後,我和江曉寒坐在小板凳上分照片。
“這張你拍得好好看,我要了。”我欣賞起旁邊美人的照片。
“好看所以要自己留着,不給。”
“那我要這張合照,這張兩個人笑得多甜啊,不許和我搶。”
“拿去,拿去。”
“這還差不多。”
分好照片後,江曉寒又買了兩個棉花糖。我們坐在操場上,閃爍的星空下,兩人手裏的棉花糖比自己的臉還大。
“潇潇,你有沒有想過,長大後,要做什麽?”她一本正經地問我。
“啊?”我不停地轉動棉花糖的棉簽,我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只知道要考個好高中,考個好大學,然後找個好工作。
她笑了,“憑我的成績,肯定是考不上高中的。”
考不上高中,還能做什麽?我的大腦努力搜尋答案,卻一無所獲。
那一晚,江曉寒不合時宜的沉默,躲閃不及的眼神,都在告訴我,她一定有話要對我說,可是,她最後什麽也沒說。
中考考完以後,我才明白,那一晚,她為什麽會找我拍照,為什麽會問我長大後要做什麽。
中考倒計時 0天。
34、兩個世界
◎折耳貓能及我團圓的萬分之一◎
小時候,以為自己的未來會閃閃發光,長大後,卻發現,你連一只貓都養不起。
畢業五年,我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已經五年了。
這棟出租房有些年頭了,一扇生繡的鐵門,外圍的牆壁上清晰可見剝落的皮層,長長的走廊裏因常年照不進太陽,散發出一股發黴潮濕的味道。
八平米的屋子裏,一張簡陋的木床,一張簡陋的桌子,一扇簡陋的窗戶。
出租房建在老社區的邊緣位置,我的周圍,是一棟棟只有六層高的老房子。
貓叫聲來自對面的三樓,據我目測,這戶人家裏只住了一對老夫妻,每天早上七點,老奶奶都會準時誦經念佛,反正我一個字都聽不懂,正好成了我的起床鬧鐘。
我已經搬了三次家了,就目前這趨勢,還有繼續搬家打算。
午夜十二點,我被隔壁小情侶親密互動的聲音吵醒,不知是動作太大,還是床的質量太差,“咯吱咯吱”的聲音總給我一種下一秒床就會塌掉的錯覺。
耳塞啊聽歌什麽的,不僅費耳朵,還不管用。我起床,關掉唯一的窗戶,八平米的空間像一個大蒸籠一樣,也抵擋不住隔壁不堪入耳的“動作片”。
第二天到了公司,免不了一陣哈欠連天。滿臉黑線的主管丢給我一個文件夾,“潇潇,客戶對這份方案不滿意,你還要繼續改。”
“有沒說要改哪裏?什麽時候要?”
“要改的地方我已經用筆勾出來了,今天下班之前給我。”
我翻了一頁,這個logo之前不是已經改過N次了嗎,不是已經确定了,現在又要改回來?
換供應商,之前問他們,不是說讓我們這邊做決定,現在又要聽他們的,存心找茬嗎?
把內心熊熊燃燒的大火強制壓下去,我微笑着回複,“好的,主管。”
把文件夾丢到電腦旁,癱靠在椅背上,無助地望着天花板,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同事李婷婷劃着椅子過來,“潇潇,救命啊。”
我立馬警惕起來,“又要我幫你對excel表格?”
李婷婷眉頭緊蹙,“我像是這種人嗎?”
“像。”
“說正事,我男朋友不是一直不喜歡我養貓了嗎?不管我怎麽軟磨硬泡,他就是不喜歡貓,為這事,我倆都吵過好多次架了。這次比較嚴重,就要鬧分手了,我知道你是愛貓之人,你一定會好好待貓的,對吧?”
“所以?”
“我把我的貓送給你養吧,折耳貓,超漂亮超聽話的。”
是很漂亮很聽話,但是,八平米的房子裝我都困難,還能多裝一只貓?偌大的城市,我養自己都勉強,還能多養一只貓?
“沒條件,不養。”
折耳貓能及我團圓的萬分之一?
中考那一天,下起了漂泊大雨,考完後,雨沒有一點停的意思,回到家中,我洗衣服,換鞋,清理書櫃,我進進出出忙這些事的時候,團圓就躺在沙發上,不睡覺也不玩耍,就那麽靜靜地看着我。
晚上睡覺前,團圓很煩躁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團圓今晚出去以後就不會再回來了。我趕緊把門關死,安全鏈也鎖上,像以往無數次一樣,把團圓抱在懷裏一起睡覺。團圓終于安靜下來了,開始打盹,我一顆懸着的心也落地了。
半夜,我被團圓“喵嗚喵嗚”的聲音驚醒,我開燈,看到她蹲在門邊,沖我大叫,看我起來後,她直立起身子拍打門,再回頭看看我,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要我開門放她出去。
出去之後團圓就再也不回來了,這種預感愈發強烈。前兩次她失蹤我都沒有這種感覺,我相信,這是我與團圓長久以來的相處之中産生的一種默契,這種心有靈犀堆砌起來的直覺是騙不了人的。
對不起,團圓,我不能放你走。我抱起團圓,再次關燈。這一次,團圓一點也不聽話了,一下子從我懷裏掙脫,一溜煙跳下去。
我狠狠心,不理她,也不開門。她叫了很久,好幾次用爪子又是抓我的床單,又是抓門,黑暗中我能感受到她的焦躁不安,“喵嗚”的聲音越來越凄慘,越來越沙啞。我實在不忍心,猶豫之中,我把門打開了,團圓精靈地跳了出去,站在門外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最後還是跑開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團圓,桌子中間的竹簸箕,屋旁的草垛子,小院的竹籃子,門前的小菜園,閣樓的櫃子裏,沒有,沒有,都沒有。
第二天,她沒有回來。
第三天,還是沒有回來。
第四天······
第五天······
我多麽希望我的直覺是錯的。
一個月後,團圓還是沒有回來。在這期間,我曾經在路邊看見一只灰色的貓長得特別像團圓,通體灰色,四爪白色,脖子上也有一圈白色的毛像戴了一串白色項鏈,我盯着那只貓看了好久,那只貓同樣也盯了我很久,這肯定不是我的團圓,我的團圓看到我不會這麽無動于衷。才一個月,她不會忘了我的,可是我又多麽希望那是團圓!
很多年過去了,我曾無數次的後悔,如果那晚我不開門,團圓是不是就不會出走,她是不是還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中考成績沒有出來之前,我從奶奶口中得知了一個消息,江曉寒的爸媽離婚了,江曉寒歸她媽,弟弟歸她爸,中考考完後,她媽就帶着她遠離了這個小鎮。
我的心重重地往下沉,“她們去了哪裏?”
奶奶搖頭,“誰知道。”
後來,聽說她媽改嫁了,帶着江曉寒一起開服裝店,日子過得還不錯。我高考的那一年,聽小鎮上的人說,江曉寒嫁人了,嫁到了很遠的北方。
再後來,小鎮上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江曉寒完完全全從這個小鎮上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大四的那個春節,我從老家回學校,在車站裏匆匆忙忙找我的那趟大巴車,一對年輕的母子從我身邊經過,我愣在原地幾秒,慌忙回頭,是江曉寒沒錯,她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一張瘦削的臉仍舊好看,但已沒了記憶中的光彩奪目,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頭發随意地紮成一個低馬尾,手裏牽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我記得,她一向不喜歡黑灰色,她說過這兩種顏色顯得人特別沉悶。
“上不上車的?快點啊,你遲到了,全車人都在等你一個。”司機不耐煩地吼我。
先上車,我趕緊拖着行李箱找座位。
再次看向窗外的時候,那雙身影已經不在原地了,我把窗戶打開得更大,環顧一遍四周,除了車輛,還是沒有看到他們。
車子慢慢啓動,我仍舊在找尋那對身影,車子出站了,我的臉緊貼着窗戶,最後看了一眼空曠的車站,是我眼花嗎,還是那是個錯覺?
一輛大巴的車尾處,小男孩擡頭問媽媽,“剛剛那個漂亮姐姐是媽媽的朋友嗎?”
江曉寒呆在原地看着漸漸遠去的大巴車,苦澀地笑笑,“是媽媽曾經很好的同學。”
“那媽媽你為什麽不讓她看到我們?”
“因為,媽媽和她,早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35、蕭蕭班馬鳴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隔壁騷擾了我好幾個月的小情侶終于搬走了。我暗自竊喜,老天爺終于開眼了。
後來,我發現是我高興得太早,老天爺是經不起誇的。隔壁的小情侶是走了,換成了一對小姐妹,這對小姐妹也不是省油的燈,甚至有過之無不及。每天晚上十點,其中一個便開始用手機和家人有可能是朋友視頻聊天,斷斷續續用我完全聽不懂的方言,每天都像在開圓桌會議一樣,這個過程持續時間短則一個小時,長則三個小時。
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話可以聊?怎麽會天天都有這麽多的話可以聊?我拽着手裏磚頭厚的書本,封面上“中級職稱”四個字顯得特別諷刺。
一牆之隔,出租房的隔音效果完全不打折扣。雞鴨多的地方,屎多;女人多的地方,笑多。《圍城》裏面的這句點評真是一針見血。
頂着個熊貓眼在十字路口等綠燈,發現路上多了很多交警,他們在維護中學生安全過馬路,原來,今天是中考的日子!
那一年,中考狀元沒有懸念,依舊是譚敬思,不過他沒有讀一中,家人托關系,安排他去了一所省城的外國語附中。許嘉元考了全校第二的好成績,他上一中是板上釘釘的事。
好運沒有降臨在我身上,我因一分之差無緣一中。
小鎮上唯一一所公立高中開出了很誘惑的條件,以我這個分數,學費減半,生活費減半。如果是許嘉元的分數,學費全免,生活費全免,每月還補貼300塊生活費。
填志願的那一天,在牆角的拐彎處我看到初一的班主任,她遠遠地朝我這邊走來,如果不是今天特殊的日子,我肯定很開心地跑上去和她打招呼,向她問好,可是今天的我沒有這個勇氣,我躲在牆角,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自覺毫無顏面去面對昔日這位對我照顧有加的大姐姐。
陰暗的天空飄起了小雨,正好,這樣就沒有人能看到我的眼淚。
坐在電腦前,我沒有猶豫,第一志願就填了鎮上唯一的一所公立高中。許嘉元搶過我的鼠标,他很不理解我的行為,“為什麽不填二中,二中也不錯,為什麽要填一所排名最後的高中?還有—”他欲言又止,低聲說:“差三分而已,完全可以出錢解決。”
我竭力掩飾內心的不甘與痛苦,“因為,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其實,只是純粹地為了省錢,減少家裏的負擔。我有種沖動,讓許嘉元也和我一樣報考鎮上的高中,可是以他的分數完全沒必要,他家裏也不缺錢,我不能這麽自私,去阻礙他的大好前程!
填完志願後,我以為我已經說服自己看開了,接受了,可是,當許嘉元打開傘,我們一起走進雨中的那一刻,所有的防線潰不成軍了,淚水不受我控制地湧了出來,三年的努力換來這麽一個結局,平時考得再好又怎樣?沒人對過程有興趣,所有的人只在乎結局。我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我不要在許嘉元面前出醜,不要讓他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許嘉元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褲子口袋,空的,又趕緊地把挽起的襯衫袖子放下來,用袖子笨拙地給我擦眼淚。
我像觸電一樣地彈開,用手背抹抹眼淚,我癡癡地看着他,真是幼稚的許嘉元,我才不要弄髒你的袖子。
我不知哪裏來的沖動,“許嘉元,你是不是對誰都這麽好?”
他愣住了,“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我的心好似一片荒蕪寸草不生了,都這個時候了,這個問題還重要嗎?
我恨恨地說:“許嘉元,三年後,我一定要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
“好,我等着你,咱們不見不散。你一向都很優秀,我相信,不管你去哪,都可以學得很好,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許嘉元,謝謝你,在我不如意的時光了,你總是能給我最踏實的安慰。我很想很想撲到他的懷裏,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可是我忍住了,或許我不該忍住。因為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你的方案還要改?”主管又一次把文件丢到我的桌上。
“還不滿意嗎?都是按照他們的要求改的。”
“他們覺得贊助商不夠多,想把這個活動放在新開的商場裏,以此來拉動和商場背後大集團的合作。”
簡直不可理喻,“領導,這樣我們太被動了,這次可不是小改了,是大改,而且很多地方都要重新改。”
“我知道,潇潇,沒辦法,誰讓人家是甲方,你辛苦辛苦,這兩天加加班,把方案改出來。”
還能怎麽辦?我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加班。晚上十點,我拖着疲憊的身子走進小區,正好碰見李婷婷和她的男朋友出來遛貓。
李婷婷是本地人,她的家就在這片老小區,她和男友住的是三室一廳的房子,本來一開始她是想讓我租她一間房,被我拒絕了,一是房租太貴,二是和情侶住在一起,多多少少有點別扭。
布偶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