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見,青離

但,也就僅僅是一個武功高手了。

月影寥落之下,白衣持劍的男子,一派的淡漠寧靜,自陰影中走出,同樣的不帶起絲毫痕跡。便連腳下踩過落葉的聲音也為其風華所斂,再不見絲毫的痕跡。

心頭警兆升起,卻也生不起絲毫的反抗與為敵的念頭。不甚明晰的記憶間,仿佛有過這男子的身影,卻又委實想不出在哪見過。

眉目缱绻,白底繡銀紋的衣袖間,有骨節分明的指尖探出,根根如玉,修長而纖細,卻并不顯薄弱。莫名的有力,仿佛造物主最美好的作品。

但,江寧卻感覺到了不同的意味。仿佛于不久前、不同的地方,他也曾見過、感覺過這手指,帶給他的溫度:

溫涼而危險。

“你是......我們可曾見過?”

幾乎未曾經了大腦思考的話語自嘴間吐出,罕見的,帶了絲不知所措,江寧飛快的問道。而這,也止住了男子接下來的動作。

“容楚,我名容楚。”

雙手背負身後,腰間古樸的長劍反射着清幽的月華,在這并不算茂密的竹林間留下長長的剪影。越發襯得那叫容楚的男子身形颀長,容顏如玉。

“與華山陳抟,有過一面之緣。”

漫不經心的話語,卻仿佛帶了某種令人信服的魔力,使人不得不去相信這人所說的一切。或者說,以他的驕傲并不屑于去做出任何欺騙的手段。

“若想知道,這一切,便随我來吧。這末法之世、這機緣、以及,在你在你受傷昏迷之前,那船上所發生的一切。”

容楚的語氣裏,并沒有什麽多餘的變化,仿佛這一切,都只是再簡單再平凡不過。也無意去探究這話又究竟給江寧留下了多大的震動。甫一說完,便住了口,先行向着竹林內部走去。

那是,那小樓的方向;也是,江寧來時的方向。

老道士的音容,仍猶在耳。當年所立下的誓言,亦不敢有片刻的忘記。就算是不為了自己,僅為了找出老道士所關于末法的真實原因,以及,代替他多看看這長生道路上的風景,脫離此方世界,他江寧也不可能對這一切無動于衷。

再者,船上所發生之事,若是遭了賊人損失了財物到還好說。可一個兩個的全然沒了記憶,還有那身上詭異的傷口,很顯然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遇到了惡人可以解說的。

江寧的這一般思想,也只是在片刻之間。甚至思想還未做出指示,身體便不由自主的跟在了那人身後。

唇角勾勒起既不可見的弧度,一路無話,江寧卻是随着容楚徑自到了先前那小樓。

只不過相較于先前的偷偷摸摸,這次卻是光明正大的,走的正門。清幽幽的燈籠在夜空中散發着某種詭異而凄迷的氣氛,簡陋的木門打開,內中卻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莫名的冷,就好像置身于萬丈高崗之間,斜睨着燈酒歌舞的繁華,卻只感覺到遠離塵世的冷。

不,也許還有別的情緒的,比如寂寞、空涼......但這終究離江寧太過久遠,即便是兩世為人,卻也不是他可以描述的。

但這些已經足夠,足夠将江寧拉入這青色的燈影迷離中再不出來。

“铮--”的劍鳴聲響,無端的情緒被打破,側了眼,正對着一人似是掩藏了所有情緒的瞳。

“這并不好玩。”

冷淡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多餘的情緒,扣住腰間劍柄的手,緩緩負于身後。容楚挑了眉,對着上首的女郎道:

“還是說,你當真活膩味了?”

“生何歡?死何苦?”

以手支頤,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面龐。女子慵懶的聲音呈現出一派濃濃的誘惑:

“不過是看看你這小情兒悟性定力如何,又何必威脅奴奴區區一弱女子。”

卻正是先前于小樓中奏樂跳舞,發出聲響的女郎。

着了一身青色的廣袖流仙裙,三千青絲如墨,好像男子般以一根遍體通翠的玉簪挽住。粉面朱唇,一雙大大的狐貍眼似嗔似怒,竟好似含着瑩瑩的波光,在燭火下分外的誘人。

而在她對面的小幾上,唐葉落那厮正抱着酒壺,睡得香甜。

面上現出幾許尴尬的顏色,江寧對那女郎唱了個肥喏道:

“在下江寧,無意叨擾了姑娘。”

竟是絲毫也不提那抱着酒壺睡得香甜的唐小爺和這女郎言語中的冒犯無禮。

而那廂,容楚抿了抿唇,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指着江寧對那女郎道:

“你若是還想留下,等個結果,就将這其間諸事與他說個明白。若不然......”

也不多做威脅,只是雲淡風輕的落下座來,指尖劃過桌上的茶盞。淡淡道:

“我之劍道,并非,不會殺人。”

臉色在一瞬之間變得很是難看,那女郎也不是個不識時務的。片刻之間便打疊出了滿臉的笑容,起身對着江寧施了一禮,楚楚可憐道:

“奴奴青離,見過這位公子。”

正是先前那兩姐妹花口中的老板娘,唐葉落唐小爺的那位神秘心上人。

複自袖中掏出一彌漫着瑩瑩清光的巴掌大小銅鏡,咬了咬唇,将目光投向容楚,卻見他根本就沒有搭理的打算,只是阖了目,似是在閉目養神。

見狀,狠狠跺了跺腳,嗔怪地瞥了一眼江寧。那女郎青離方才自指尖逼出一點精血,在鏡面勾畫。

不過片刻,便見得那鏡面之上毫光大作。女郎青離趁機撤了手,退回座位之上,由得那銅鏡懸浮于半空之中。

天高九月,船行于峽谷之中,黑黝黝的岩石揮舞着峥嵘的棱角,往來的船工們辛勤的操縱着。而在那船上,有不少船客們三五成群的聚于一處,為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感嘆着。

而江寧,很清楚的判斷出了,這是他們将要離開三峽進入蜀地水面的那一段。

最危險最容易觸着暗礁的地方業已駛過,接下來,本該一路平坦一帆風順才是。可不知是碰撞了哪路大神,就在那水深暗礁之處,一人首而魚尾的秀美女郎睜開了雙眼。

水晶的棺材,玄奧而繁複的符篆,生生将陷入沉睡的鲛人女郎鎖了無盡的年月。當然,也可能是自一次次的等待與絕望之中,無法沖破那透明的樊籠,所以不得不選擇一次次的沉睡。

總之,不管如何,這一次終是有了終結和不同。

就在那船行經水面、女郎睜眼的瞬間,囚禁了女郎不知何許年月的樊籠層層破碎開來,再不見絲毫痕跡。

在異族的傳說中,有着這麽一個故事。

一個魔鬼被關進了瓶子,第一個千年,他許下諾言,若是有人放他出來,便給那人無上的財富;

第二個千年,他許下諾言,若是有人放他出來,便給那人尊榮的地位;

第三個千年,他許下諾言,若是有人放他出來,便給那人無與倫比的力量。

......

很多個千年了,那魔鬼最終被放了出來。但他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那将他放出的好心人。

江寧并不知道,那水中的鲛人女郎是否也曾經歷了同樣的心緒、與等待。但當那鏡面将一切回溯,水面上出現那白衣黑發持劍者的身形時,他忽然有了絲絲的疑惑與明悟,卻不是對那于鏡面上出現過了的鲛人女郎,而是眼前這叫容楚的男子。

散落的記憶回籠,一切皆已再明顯不過:

那雷霆之後出現于水面的男子,就是容楚。

也是他,驚走了那鲛人女郎,抹去了衆人的記憶。

但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迷霧,若隐若現間,仿佛還有什麽不得突破。

“那人姓梁,單名一個利字,乃是千年前的朱提國女王。”

擡袖召回了半空中的銅鏡,女郎青離幽幽道:

“也算,是一個為情所傷的苦命人罷了。”

缱绻的眉目之間,一派高華內斂之色。容楚的面上,仍是沒有絲毫多餘的神色,即使被江寧以一種不知情緒的目光看着。

分不清,究竟是該懷疑,還是該去選擇相信這男子。

但這些想法終歸只是一瞬,便被江寧壓了下去。不過世俗武者水平的江寧,并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別人去費盡心思貪圖的。拱了手,卻是對着那女郎青離問道:

“這些,又與末法之世,有何幹連?”

眼波潋滟,細碎的眸光随着手中的杯盞微微晃動。那青色衣袖下的手腕,是期霜賽雪的白,便是那當爐煮酒的卓文君,也不過這般風景了。

只不過,那一舉手一投足的妩媚與誘惑,卻是擱在任何人間女子身上也學之不會的。

名叫青離的女郎掀了唇,淡淡的諷刺道:

“末法之世,修行之道斷絕,諸天神佛絕跡,那梁國女王縱是有那麽幾分緣法,此間之事卻也不是她這微末道行可以參與的。只不過......也合該她運氣,甫一醒來便撞上了我等。”

盈盈的目光之間,竟是一派說不出的高傲與涼薄,仿佛與先前那楚楚可憐的女子,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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