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見,那日驚鴻一瞥
距離李蓁蓁大婚那日,已經過去了許多時日。
一切風平浪靜,高桓再沒有異動,吳王高樟謀逆一事消弭無蹤。
李桑桑靜靜坐在東稍間的書案邊上,從這裏的支摘窗,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色。
已經是積雪消融的時候,往常那些氤氲在李桑桑心間的憂慮也一點點抽離開。
梅瓶中插着的一段梅枝已經枯萎了,李桑桑撥弄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日李蓁蓁夫家栽種的梅樹。
還有那梅樹掩映下的月洞窗,以及窗內的那個人影。
想到這裏,李桑桑感到手指尖被燙到一般,慌忙撒手松開了枯萎的梅枝。
那日實在是……
太過分了。
李桑桑不知高桓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張揚暴戾,無所顧忌。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高桓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會發自內心地笑着的少年。
那是去年的時候,李桑桑第一次來到長安,她內心有許多的拘謹不安。
長安的一切對于李桑桑來說,都是陌生的,光怪陸離的,而她格格不入,是一個顯眼的外來客。
就在她兀自不安的時候,宮裏有娘娘聽說她到了長安,對她生了好奇,讓她入宮陪伴。
這位娘娘就是當時宮裏最得寵的徐貴妃娘娘,後來的徐皇後娘娘。
李桑桑有些意外,但并不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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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姐姐李蓁蓁就在含涼殿裏陪伴了徐娘娘許久。
李桑桑那時并不明白,父親李年雖說是弘文館學士,是各位皇子的老師,卻也不過是個谏議大夫,區區五品小官,為何姐姐卻能夠得了宮裏的娘娘青眼。
後來,在宮宴之時,聽到了高桓的心聲時候,她有些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李蓁蓁養在宮裏,将來會是高桓的人。
也許這就是高桓向母妃讨來的恩典。
李桑桑入宮拜見了徐貴妃。
那日微風正好,出了含涼殿,李桑桑按壓住了裙邊,含笑看了一眼巍巍宮闕,卻沒留神看到少年人向她走了過來。
高桓那個時候還會露出溫柔的笑,黃绫袍,紅鞓帶,少年踏着履烏靴,腳步飛快,他給了她柳枝,問她:“是李家三娘子嗎?”
李桑桑被他的出現吓了一跳,她從未被少年用這樣直晃晃的眼神盯着,一瞬間慌亂得不行,但是高桓沒有出言笑話她,也沒有輕視她,就這樣靜靜笑着等着她回答。
李桑桑飛紅了臉,聲如蚊蚋:“是。”
這聲音飄在空中,也許沒有人聽見,因為馬上,就響起少女的嬌聲:“殿下,你原來在這裏呀。”
高桓側身一望,李桑桑也随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原來是她的庶姐李蓁蓁。
李桑桑整個人仿佛被風吹散了,她頓時稀薄到近乎不存在。她看見高桓的注意力從她的身上抽離,繞過了她,走向了李蓁蓁。
少年少女臉上都露出莞爾的笑。
那日驚鴻一瞥後,李桑桑再也沒有見到過高桓。
高桓的笑卻淺淺地在她的心上留下一道印子。
後來,宮裏發生了許多事。
徐貴妃的幼子,高桓的同母弟弟夭折,徐貴妃痛不欲生,過後,将宮裏人整治一番,含涼殿中就死了幾個小娘娘。
許是徐貴妃沒有精力調教小輩,李蓁蓁随後被送回了李家。
宮裏的争鬥還在繼續着,當時的皇後鄭氏雖然無寵,卻有嫡子高樟,和徐貴妃的高桓争鬥不休。
再後來,皇後鄭氏被廢,高樟陷入謀逆一案,徐貴妃被封皇後,高桓被立為太子。
一切重歸平靜。
李家不過是這番争鬥中的小角色,卻不知為何被高桓惦記上。
也許是因為李年曾經在弘文館教導高樟數年,也許是因為李蓁蓁出宮沒過多久,李年就為她定下了趙秀才的婚約。
之後,記憶中那個溫柔明朗的少年高桓,仿佛只是李桑桑的臆想。
人人談起高桓,都避之如蛇蠍。
李桑桑想到這些舊事,無意識地撫着手中的枯枝。忽地,她感到有人傾身下來,李桑桑一驚,回頭看到是兄長李叢,又放松了下來。
李叢從李桑桑手上勾走了枯枝,他的手指碰到了李桑桑的掌心,讓李桑桑一縮。
自從那日被高桓肆意玩.弄後,李桑桑對這些接觸格外緊張。
李叢溫柔的眸子覆上了一層陰翳,他語氣柔和清冷,問道:“桑桑,怎麽了?”
李桑桑垂眼看着李叢手上的一支紅豔的梅枝,曉得李叢是看到了梅瓶裏的枯枝,所以折下了開得正好的梅花。
李桑桑搖了搖頭,李叢眼中似乎有憂慮,但是他沒有問。
李叢将梅枝插好了,只看見紫檀幾案上的白釉瓶斜欹梅枝,很是好看。
李叢的身上有一股好聞的藥香,李桑桑問:“阿兄生病了嗎?”
李叢笑容淺淺:“為什麽這樣問?”
李桑桑說:“總感覺你身上似乎有一股藥香。”
李叢想了想,說:“或許,是從父親房中沾上的。”
提到這裏,兄妹二人臉上浮起憂慮。
不久之前,李年忽然病了,大概是獄中受了冷,李府請了許多大夫來看,卻看不出個究竟,只能開些普通的藥養着。
也許是察覺到家裏的困境,以往無拘無束的兄長開始奮發起來。
李叢自幼就有才氣,三歲識字六歲作詩這些事且不提,他入長安後,聲名鵲起,所作的詩文,能夠驚動九重宮門內的天子。
可是李叢仿佛志不在此。
雖說文人才子們喜歡在青.樓裏消遣,可是沒人像李叢這樣,恨不得住在平康坊,沉迷于歌姬柔軟的懷抱無法自拔。
李叢的詩靡麗輕豔,不似如今大雍的昂揚進發,反而像從前的南朝那般柔靡緩弱,久而久之,長安的文人們也不待見李叢了。
也許是家裏的事讓李叢醒悟,李桑桑很欣慰地看見李叢的改變。
李桑桑說:“父親病了,從此桑桑只能倚仗阿兄,阿兄從前的那些惡習,終于改了。”
李叢卻笑着說:“也許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怎麽能改?”
李桑桑皺眉:“說什麽呢?”
不知是否是兄妹間的默契,當李叢露出這種寂寞的笑容的時候,李桑桑就知道,李叢在介意他的身世。
李叢雖然和李桑桑一樣,叫王氏母親,但是他的親生母親另有其人。他的親生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不在,後來,李府再沒有人提及過她。
仿佛,她的身世有些不堪。
李家有兄妹三人,李叢生母不詳,自懂事起就養在王氏身邊,和王氏所出的李桑桑很是親近,李蓁蓁生母是極得寵的姨娘吳氏,李桑桑行三,人人叫她三娘子,還有一個早夭的大娘子,很小的時候就沒了。
不再想那些從前的事,又說回了父親的病情,兄妹兩個各自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冬去春來,天氣一日好過一日,李年的病反反複複。
李桑桑暗自焦躁,不知如何是好。
轉眼就到了三月。
春風上巳天,到了上巳節那天,長安城內男女老少都會去曲江畔飲宴玩樂。
同樣在這一天,張揚肆意的高氏皇族也會出現在長安水邊,與民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