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吳美人忌日當天
今日的天氣有些奇怪,早起時候是豔陽高照,過會兒就陰了,到了現在竟然開始下起了暴雨。
含涼殿裏,華陽公主微微出神。
徐皇後放下了手中的冊子,細長的眉一挑:“檀兒?”
華陽公主高檀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到了一個玩伴的名字,有些意外。”
“哦?”徐皇後的手指劃過紙頁。
高檀用手指點了點:“李三娘子,”她皺了一下眉,“母後準備選她到哪個位置?”
徐皇後不甚在意地說:“聽說相貌好,守規矩,到時候封個末等的奉儀也差不多了。”
高檀眼中有些不認同:“母後,因為李蓁蓁的事,太子讨厭李家,你把桑桑送到高桓後院……”
徐皇後嘴角泛起笑:“讓他發發脾氣,消消氣,總不能讓這件事一直憋在心裏,成了母子間的隔閡。”
高檀心微微一沉,當年因為李蓁蓁的事,高桓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是不自在的。徐皇後擔憂高桓怪自己,于是準備給高桓一個新靶子,來緩和母子關系。
高檀想到平日裏高桓肆意妄為的樣子,感到一股說不出來的厭惡。
嫁進東宮?那不是把好好的女孩子往火坑裏推嘛!
高檀說:“母後錯了。”
徐皇後長眉微微一挑:“嗯?”
高檀說:“李桑桑長的好看,太子焉能不動心,她日後知道了母後的算計,枕邊風一吹,不是更讓高桓和母後離心?”
徐皇後輕聲道:“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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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底是有些動搖。
說話間,高檀已經拿筆将李桑桑名字劃去,徐皇後無奈地看着女兒:“好好好,都依你,依你。”
徐皇後看着殿外沉沉的烏雲和如織的雨幕,忽然想起了什麽,廊下的雨珠飛濺,帶起泥黃色的水坑,一下一下,似是砸在心裏。
徐皇後心中有些不安,問左右道:“太子在東宮嗎?”
***
雨下得大,這樣壞的天氣,李蓁蓁卻回到了娘家。
她回家的排場自然是大的,李府管事的吳姨娘的閨女,李府上上下下誰不來讨好她。
吳姨娘準備了馬車,一只只箱子往上搬,看上去是要出遠門。
有毛手毛腳的仆從打翻了箱子,香燭紙錢散了一地。
吳姨娘眉毛一抖,低聲呵斥。
李桑桑站在不遠處的廊庑下,看了一眼,收回了眼神。
算了算日子,今日大約是宮裏那個吳娘娘的忌日。
李桑桑站在回廊處,攔下了走過來的李蓁蓁。
李蓁蓁挑了挑眉:“三妹妹。”
她一打量覺得李桑桑長開了些,眉目間有些妩媚的風情。
李桑桑擡眼看她的庶姐,今日是李蓁蓁姨母的忌日,她穿着素雅的衣裳,頭上只是帶了一只簡單珠釵,但細細看來,她臉上的淡妝精細,眉梢眼角沒有戚哀,反倒有着一絲不明顯的喜色。
是要見什麽在意的人?
李桑桑咽下心中雜草般的想法。
她問李蓁蓁:“二姐姐,你收到了我的信嗎?”
“哦,那個呀……”李蓁蓁有些不自在地揪了揪衣帶,而後她直視李桑桑。
“三妹妹,你對宮裏的事一無所知,你說的琥珀金蟾,完全是在異想天開。”
李桑桑心口一緊,睫毛顫動:“根本沒有琥珀金蟾?”
“那倒是有的。”李蓁蓁感到有些心虛,李桑桑給她抛了一個難題,不答應倒顯得她不孝順。
李蓁蓁心中又有些惱怒,李桑桑在家中嬌滴滴做個病美人,什麽都不懂。
“三妹妹,琥珀金蟾是有的,可是這根本不是我們能肖想的。”李蓁蓁肯定地說。
李桑桑垂下頭,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太子殿下心中有你……”
李蓁蓁臉上顯出薄紅,沒有氣惱,反倒有些欣喜。
“都說了你不懂,那是天子給自己準備的,求長生的秘藥!”李蓁蓁極快地小聲說道。
李桑桑一怔。
不遠處,吳姨娘在讓李蓁蓁過去,李蓁蓁不欲和李桑桑多解釋什麽,快步繞過了她。
吳姨娘問:“三娘子和你說什麽?”
李蓁蓁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随便說了些閑話。”
時候還早,吳姨娘母女二人走進了屋子說家常。
屋內沒有留人伺候,門被掩上,看起來母女之間有許多私密話兒要講。
吳姨娘沒有拐彎抹角,牽着李蓁蓁的手,拍了拍問道:“那趙章對你如何?”
李蓁蓁不太願意講這個不太熟的夫婿,她皺了皺眉:“阿娘你又在問他。”
吳姨娘說:“我不得不問。”
李蓁蓁疑惑地看着吳姨娘。
吳姨娘看着李蓁蓁:“你實話告訴我,你出嫁後,和太子殿下還有往來嗎?”
李蓁蓁臉頰飛紅,半晌,點了點頭。
吳姨娘沒有對她說教,隐隐似乎很贊同她的做法,但是想到別的,她皺了眉頭:“那你和趙秀才……”
李蓁蓁臉色難看地點了點頭,然後她略有些急切地說:“我不得不這樣做,要不然他們一家都會以為是趙章看不上我,因此看輕了我。”
不知是為了說服吳姨娘,還是為了說服她自己。
“你……”吳姨娘覺得李蓁蓁有些短視,不過木已成舟,她也不準備再說什麽。
誰能料到呢?那樣驕傲的太子殿下,在女兒婚後還那樣念念不忘。
吳姨娘出了一會兒神,低聲對李蓁蓁說道:“可曾備了湯藥?”
李蓁蓁說道:“趙家哪裏會讓那種東西到我手上?”
吳姨娘說:“還好我給你備下了,”她認真地叮囑李蓁蓁,“千萬別弄出孩子,日後讓殿下心有芥蒂。”
李蓁蓁不自然地應對着這個話題:“阿娘,我曉得了。”
想到趙章讓她很是煩躁,她的思緒飄遠,若是能夠給高桓生下一個小孩兒就好了。
外頭,嬷嬷擡高了聲音對裏頭說:“姨娘,已經備好了車馬。”
吳姨娘帶着李蓁蓁外出祭拜姐姐。
去了許久,雨勢不減,一行人回來的時候,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吳姨娘眼眶紅紅,李蓁蓁也面帶戚哀。
回到家後,吳姨娘哀傷不已,在屋裏嗚嗚哭了許久,和外面的風聲雨聲一起,分外凄涼。
吳姨娘對着李年抽抽噎噎:“娘娘去了後,家裏有些人只當我們母女二人沒了靠山,凡事怠慢不說,蓁蓁好不容易回娘家一次,還聽了些埋怨。”
李年看着柔弱的妾室,安慰道:“和下人計較什麽。”
吳姨娘止不住淚,捏着帕子說:“下人都騎到我頭上,誰叫妾不是王氏女,”她頓了一下,看見李年似乎沉了沉臉,于是不提這一遭,只說,“那日蓁蓁出嫁,嫁妝少得可憐,讓蓁蓁平白在趙家被人看低。”
李年說:“那時候家裏正難,日後周轉開,補上就是。”
吳姨娘擦了擦眼淚,帕子沒怎麽濕:“日後三娘子出嫁,可不能厚此薄彼,讓別人看了笑話。”
李年想都沒想,說:“三娘子不一樣。”
吳姨娘愣了一下,這次哭得更大聲了:“怎麽就不一樣了,嗚嗚嗚,娘娘你怎麽走得那樣早……”
李年嘆氣,“哎”了半天,沒有說出什麽來。
他對屋內止不住的哭泣感到些許厭煩,走了出來,站在回廊處看雨。
他猝然渾身僵硬了一下,看着雨中打傘走過來的女子。
她臉上有了些歲月的痕跡,但不能說是不美,反而更添風韻,她也是柔弱女子,卻沒有吳姨娘那樣故作嬌弱,眉目裏卻有些一兩分堅毅。
李桑桑從婢女處聽說了這裏的動靜,也趕了出來,待那女子走進吳姨娘屋裏,她才站在後面小聲吶吶喊道:“阿娘。”
吳姨娘眼中留着朦胧的淚,吃驚地望着走過來的王氏。
一瞬間,她感到很狼狽,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她面對王氏時的自慚形穢,局促不安重新湧上心頭。
她不哭了,坐直起來,思索着王氏的來意。
王氏大概有……近十年沒有出來管事。
王氏微笑:“大好的日子,哭什麽哭!”
吳姨娘驚訝重複她的話:“大、大好的日子?”
王氏哂笑:“你不過是李家的一個妾,你祭拜的算什麽正經親戚,也要把李家弄得烏煙瘴氣。”
吳姨娘看着李年走了進來,連露出凄凄之色,靠上了李年:“老爺,今日是娘娘的忌日,夫人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夫人……”李年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麽,王氏卻根本沒有看她。
從她出現後,她的目光一分一毫都沒有落在李年身上。
王氏冷冷地說:“你借吳美人的勢,當年的事沒有追究,這一筆賬,也快還了。”
吳姨娘唇色煞白,然後她笑了一下,像是在挑釁:“娘娘去了,你以為我宮裏沒有依靠,想要給我潑髒水,你怕是要失望。”
王氏冷靜地看着她,這目光讓她遍體生寒,但是吳姨娘挑了挑眉。
她何必要怕王氏?
王氏走了過來。
很冷靜地甩了她一個耳光。
吳姨娘沒有防備,一個趔趄到了地上,她捂着臉,臉上紅了一塊,她難以置信,含恨含怨地,死死盯着王氏瞧。
“阿娘!”李蓁蓁小跑過來,扶起了吳姨娘,眼中閃過一絲憎惡,然後她眸中含淚,看着李年,“阿耶。”
哪知王氏毫不在意地繞過了李年,挺直了脊背站在廊下。
婢女為她打起傘,她行走在雨中。
李年如夢初醒,沒有管吳姨娘,追進了雨中,大雨打濕了他的衣裳:“夫人——”
王氏沒有回頭。
李年剛走到門前,竹簾還在輕輕晃動,前面的門突兀地合上,發出“砰”的一道聲響。
李年駐足片刻,終于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