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記得,我知道,你也記……

春去秋來, 很快又是一年。

隐約的消息從宮裏傳來,皇帝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而太子之位一直懸而不決。

天寒地凍, 鵝毛般的大雪撲下來, 地上寒冰裂開口子。

這是高句麗的都城。

高桓身穿着玄黑色的大氅, 看着跪地求饒的高句麗王,冷冷地說道:“捆起來, 帶走。”

他仰頭向南看着天際。

希望、來得及。

在長安的事,他已經打點妥當, 會有人盡心盡力給他拖住高樟和李桑桑的婚事,只要他得勝歸來, 就會有轉機。

計算着皇帝駕崩的日子,他心裏隐隐有些焦急,他安慰自己,來得及的。

戰場瞬息萬變,這次來的時機有些不湊巧,高桓在高句麗經歷了一番苦戰。最絕望的時候, 他以為自己會命喪他鄉。

但是他咬牙堅持下來, 領着殘軍紅着眼往前殺。

時間耽擱了,他幾天幾夜不眠不休, 一城一池終于慢慢蠶食下來。

城內已經被高桓的人接管。

他站上城樓,向遠方眺望。

忽然間,一直箭破空穿過。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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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 城中人亂成一團。

射箭的是一個內奸,高桓的下屬想破腦袋也想不通,這個人為何要叛變,他和高句麗沒有絲毫關系, 是高桓從長安帶過來的親兵。

下屬只能捆了奸細,等高桓醒來再做盤問。

高桓傷重,但是不致命,好在現在局勢已經穩了下來,高句麗已經無力反撲。

所以高桓在這個時候受傷,倒是沒什麽影響。

這令下屬們更加想不通了,這奸細究竟是為了什麽。

長安。

李叢冒着大雪過來看望李桑桑和王氏。

這一年裏,李桑桑對他更加懶得搭理,李叢從範景那裏知道了,李桑桑大約知道了些秘密。

她沒有說穿,李叢也願意裝糊塗。

李叢走進院子,王氏忙接他進來。

這一年裏,王氏的笑容多了許多,面色漸漸豐盈,她問李叢:“路上可冷到了?”

李叢搖搖頭:“多謝母親,不冷。”

他偏頭望了望裏屋:“桑桑呢?”

王氏說道:“在裏頭。”

李叢頓了一下,眼中有了陰翳:“桑桑好些了嗎?”

王氏也有些擔憂:“還病着。”

李叢皺了皺眉。

李叢推門進去,看見李桑桑坐在窗邊看書,李叢走過去,摸了摸李桑桑的手,他說道:“你手這樣冷,怎麽坐在風口這邊?”

李桑桑說:“窗關着呢。”

李叢走到另一邊去,撥了撥熏籠裏的炭火。

李桑桑放下了書,看着熏籠中雲母片明滅,她問道:“阿兄痛快嗎?”

李叢疑惑道:“什麽?”

李桑桑垂下了眼睛。

她時常想起前世,前世的最後時候,她總有些渾渾噩噩,她依稀聽說了李叢和華陽公主謀反,那時她覺得是高桓将他們逼反。

或許高桓的确是這樣做了,但李叢,難道是完全沒有別的心思?

複國談何容易,他退而求其次,懷揣着滅國之恨,想要徹底攪局,讓無數黎民百姓一同為他的南朝殉葬。

李桑桑說道:“阿兄,燕王受傷這件事,是你們做的吧?”

這是近來長安街頭巷尾議論的事情,高桓在高句麗得勝之後,被奸細暗傷。

不是完全致命,可是也讓高桓昏迷了許久。

李叢笑了一下:“難道桑桑心疼他?”

李桑桑皺眉。

片刻後,李桑桑擡起眼睛:“如今陛下病重,徐貴妃得勢,若是燕王在京,徐貴妃權衡之下,會選中燕王做繼承人,但是如今燕王遠在天邊。”

李叢靜靜等待着李桑桑的結論。

李桑桑接着說:“但若是陛下一旦病故,吳王在長安,就有許多優勢,長安只會亂一陣子,等吳王登基,就大勢已定。”

李桑桑看着李叢:“但是,這不是你們想要看的,你們既不想要看到吳王順利登基,也不想看到燕王順利上位,你想用受傷這件事拖延燕王回來。燕王回程途中,你們定然會不斷阻攔,直到……天子駕崩那一日,兩位殿下同時趕到,一個有兵馬,一個有準備,而即位之人未定。

你想要看到天下大亂。”

李叢笑了一下,漸漸地笑聲越來越大。

“桑桑真是太聰明了。”他眼中閃着莫名的光。

李桑桑忽然間咳嗽了兩聲,一咳起來,半天都沒有止住。

李叢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背,神色凝重:“勸你多少回了,不要思慮過重。”

李桑桑咳完了,捏着帕子拭了拭唇邊:“阿兄能放棄嗎?”

李叢冷着臉,過了半晌,他說:“桑桑,這都不關你的事。”

李叢扶着李桑桑起身,然後扶她在熏籠邊上坐下暖身子。

李叢看着李桑桑蒼白的臉,不由得問道:“你明明吃了琥珀金蟾,為什麽……”

他不敢說了,唯恐說出口就是折了她的壽。

李叢緊了緊李桑桑的衣裳,嘆了一口氣:“桑桑,做人要難得糊塗呀。”

李桑桑擡眼看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李叢覺得李桑桑仿佛知道了他在李府搞的那些把戲,他一下子感到分外心虛。

但李桑桑什麽都沒有說。

李桑桑的聲音仿若一縷煙:“蒼生何辜。”

沒過幾個月,皇帝果然駕崩。

那夜,高樟緊張地在吳王府召見幕僚,高桓帶領部下雪夜趕到了長安郊外的一處破廟裏。

風雪之中,破廟有隐約燈火光,高桓坐在石頭上沉默擦劍,他緊趕慢趕,終于趕回來了。

不算太遲,今夜他就可以帶領手下人馬趕到宮裏,宮裏有接應,一切都來得及。

高桓站了起來,沉聲說道:“勝負就在今夜,略作休整,兩刻鐘後出發。”

底下人神色各不相同,有神色惴惴不安的,有面露興奮的,高桓一一掃過他們的臉,然後收回了目光。

破廟外風聲陣陣,漸漸地又多了一種聲響。

破廟裏人人面露警惕,高桓摸向了腰間的佩刀。

但是破廟外只出現了兩匹馬,其中一人穿着大紅的鬥篷,身形嬌小,似是一個女子。

高桓心中一緊,他快步走了出去。

女子揭開了兜帽,露出了雪一般白的肌膚,她仰頭看高桓:“殿下,好久不見。”

她身邊的人是月亭。

高桓離開長安之時,将月亭留在李桑桑身邊,這次過來,月亭幫了大忙。

高桓看見李桑桑,他喉頭滾了一下,他幾乎過去幾月來閉眼睜眼都是鮮血的日子只是夢,現在看到李桑桑,他才回到了現實。

他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話想問,但他嘴唇動了一下,只是說道:“你來了。”

李桑桑看着他的眼睛,她說:“燕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林晏有些不放心地走上前一步,他脫口而出:“殿下不可,可能是吳王的陰謀……”

李桑桑是吳王的未婚妻,不難想象她過來的目的。

但是高桓卻像沒有聽見一般,他看到李桑桑的腳步微頓,轉臉看她,眼中都帶着笑:“桑桑?”

李桑桑跟上他的腳步。

破廟裏人多嘴雜,這裏又沒有別的地方好說話,兩人只得走出了廟門,站在廊下。

一陣風吹來,李桑桑抖了一下。

高桓什麽都沒有說,解開了身上的黑色大氅,抖開,将李桑桑蓋得嚴嚴實實。

李桑桑沒有躲,這一次,她乖順極了。

高桓很想擁抱李桑桑,從方才的見面起,這種沒有來的沖動就一直填滿他的心,但是他不能去抱她。

高桓看着團成一團的李桑桑,低低垂下眼睛。

李桑桑看着滿天的風雪,終于開了口:“我想要問你一件事。”

高桓以為李桑桑所說的必然是有關皇位,有關高樟的事,他眸光微黯。

但是李桑桑說:“為什麽要給我吃琥珀金蟾?你知道了什麽?”

高桓一怔,然後笑了一下:“什麽琥珀金蟾?”

他決心要裝傻。

李桑桑看着高桓的眼睛,下定了決心。

她必須問個明白。

“那個時候,你将藥丸喂給了我,究竟是因為恨我害死吳姨娘,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高桓擰了一下眉,似乎對李桑桑的話感到不解,他何曾恨過李桑桑還在吳姨娘,李桑桑什麽時候害死過吳姨娘?

然後他的表情僵住了。

他聲音嘶啞,張了張口,半晌才開口說話:“桑桑,你……你記得?”

李桑桑面上什麽表情也沒有:“我記得,我知道,你也記得。”

像是沉入了九幽之下,又像是被抛到九重天外,高桓只感到腦中一片空白。他什麽都不知道,等到鼻尖聞到了馥郁的香,他才發現他已然将李桑桑抱在了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我害了你……”

他喃喃自語,狀若癫狂。

李桑桑眼睫微微抖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她沒有推開高桓。

她肺腑裏都彌漫着高桓身上冷冷的柏子香,還有他一身的血煞之氣。

李桑桑感到脖頸處有溫熱的液體一直淌,直淌進了她的衣襟,滾滾地燙着她的肌膚。

應該恨嗎?應該愛嗎?

李桑桑不知道。

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只是将手環住高桓的腰,慢慢收緊。

她試圖說服自己。

——不是為了自己的心,我是為了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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