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中午時分,正在開董事會的盛昌接了個電話,又直接開着奧迪車急匆匆離場。這回不是奔去揍兒子,而是去醫院看兒子。

病房外面,盛清藍跟父親撞了個滿懷。

“你哥呢?你哥呢?怎麽回事?有沒有事?他要是敢有事,看我不揍死他!”盛昌語無倫次。

“爸!我哥打過針睡下了,您別再去添亂。”

盛昌顧不得計較她的态度,就要往病房裏沖。

“哎爸你別進去!醫生說了,哥需要休息!”盛清藍慌得一把抓住。祁寒在裏面,這要是盛昌一時又暴怒起來,大嘴巴子照着祁寒臉上掄過去,大哥非當場氣死過去不可。

盛昌聽她這麽說,知道兒子現在是沒什麽大礙了,這才稍稍放下心。“你知道情況嗎?好好的怎麽就突然暈過去了呢?”

“什麽好好的呀,”盛清藍抓住機會,拿出一點撒嬌加埋怨的語氣,“那天鬧成什麽樣您不知道嗎?您是又打又罵,媽是又冷嘲又熱諷,再加上我弟那個混蛋二百五在裏面挑事兒,都把我哥氣成什麽樣了。這次要不是……真不知道會怎麽樣哪。”她掏出手機點開一個網頁視頻,“喏,您自己看吧。”

視頻是儀式現場的情景。

盛銳一頭栽進湖裏之後,現場大亂。事出突然,站在旁邊的保安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衆人手足無措之際,湖邊的寫字樓裏忽地縱身跳下來一個人,是直接從三樓的窗戶躍出來的,直直紮入水中。等保安們趕到,那個人已經把盛銳從水裏抱了出來。

“爸,您看好了,那可是三樓,十米跳臺也就這麽高!到底有誰會為了大哥這麽拼命,不用我告訴您吧?醫生說啦,幸虧救得及時,肺裏沒嗆水。要不然的話……哼哼。”盛清藍故意冷笑一聲。

盛昌又看了一遍視頻,沉默不語。

盛清藍察言觀色,把他往病房門口一推:“現在呢,救人的和被救的都在裏面,要揍哪個您随便,沒人攔着。”

盛昌有點尴尬,整了整領帶,準備推門進去。隔着門上的玻璃,看見祁寒正俯身在床邊,用紗布擦拭盛銳的嘴唇。

剛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盛銳的神志是清醒的。但他擔心自己住了院不能好好保護祁寒,堅持要棄療,結果醫生怒之,一針把他送到周公那裏喝茶去了。于是過去的幾個小時裏他都在床上挺屍,祁寒怕他口幹,每過一會兒就用幹淨的紗布蘸了水,濡濕他的嘴唇和舌頭。

盛昌猶豫了一下,決定等等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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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到走廊裏,站在窗戶前,注視院子裏的綠樹。

對于生病住院這件事,盛昌懷有一種複雜的心結。

幾年前,他患了場不大不小的病,住進醫院。當時盛銳在美國,盛清藍在外地,他沒有通知他們。妻子何錦儀帶着次子盛釚來探望了一次,就嫌髒再也不露面了,請了很多護工,她每天只打電話問候。

盛昌每天有大量時間獨處,于是慢慢生出了一些平時絕不會有的心情和想法。

這世上有許多負面的東西,都有相應的方法去消除。比如,如果覺得自己無知,就多讀書。覺得自己不強壯,就多鍛煉。覺得自己窮,就想辦法多掙錢。

但是唯有一件事沒有任何方法消除,就是孤獨。這件事永遠無從改變,每個人都得靠自己一個人完成生命的旅程,最終一個人孤獨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從來不會有例外,誰也不能幫你。

所以人們需要被愛。尤其是在病痛降臨、死亡威脅的時候,唯有被愛着的感覺是一種柔軟的緩沖,可以把孤獨最大限度地壓縮到彌留前的那一刻。

而那些沒有愛人陪伴在身邊的病人是最凄慘的,因為他們将不得不在大量的時間裏直面生命中最終極的孤獨。

自從有了這種體悟,這便成了盛昌的一個心結。

他的兩段婚姻都不幸福。結發的前妻很早就離他而去,何錦儀則是只能受人照顧而絕不會照顧人的嬌貴太太。盛清藍雖然乖巧孝順,終歸不是親生的。盛釚是個不成器的混球,根本不能指望。不管怎麽想,将來能成為慰藉的都只有大兒子盛銳,可又因為種種原因,父子關系始終隔膜。

剛才看到祁寒那樣悉心地照顧盛銳的時候,盛昌甚至多多少少有那麽一點類似于羨慕的感覺。有一個瞬間,他打從心底裏想,哪怕僅僅憑着那個場面,他也再沒有理由去幹涉他們的事。他們似乎,真的是屬于彼此的。

不過這個念頭僅僅是轉瞬即逝。不管怎麽說,兒子搞基這種事完全不在盛昌的可接受範圍之內。

感覺時間差不多了,盛昌走進病房。

床邊的祁寒即刻站起身來:“伯父。”

“哦,嗯。”盛昌擺擺手,不知道該說什麽。原本他打算,不管這個人怎麽抱大腿,他也只給他看冷面孔。雖然兒子是被他救的,可也是被他拐走的,兩相抵消。可是一眼看見祁寒的臉,他的心腸忽然軟了一點。

人類總是很難阻止自己的審美。《荷馬史詩》裏,阿喀琉斯殺死了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赫克托耳的父親悲痛萬分地趕來贖回兒子的屍體時,竟還有心情欣賞殺子仇人阿喀琉斯的英俊的容貌。

在盛昌的想象中,能拐走他兒子的男人,形象一定驚悚得無法直視。卻沒想到,這孩子的長相這麽讨人喜歡,讓人不忍心甩臉色給他看。

“你叫……祁寒?”他問道。

盛銳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突然動了動,手指像是想要抓住什麽似的微微握攏。

病床邊的兩個人都注意到了他這個動作。

盛昌放低了聲音:“我們到外面去說話吧。”他以為盛銳只是普通的睡着了,害怕吵醒他。

祁寒點點頭,跟着盛昌出去。其實他知道,他們的談話不會吵醒盛銳。醫生給盛銳用了巴比妥類藥物,讓他處于引導性昏迷狀态。他現在根本沒有意識,感覺不到任何外界刺激。剛才護士來采血的時候,他對針刺都毫無反應。

但是,他竟然在聽到祁寒名字的時候動了。

祁寒看過一份資料說,二戰中一個黨衛軍軍官在手術中被深度麻醉,還喊出了“希特勒萬歲”,令軍醫大為震驚。

這已不是意識,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反射。

阿狗的心裏酸酸的。

阿貓阿貓,看似沒心沒肺、對什麽都不在乎的阿貓,其實心底裏有着比誰都深沉的執念。

本來祁寒做好了心理準備,被罵成什麽樣也不開口,大嘴巴子掄過來就用臉接住。誰知盛昌一點沒難為他,只是問了問盛銳的狀況。盛昌豈會不知,要是現在為難祁寒,讓盛銳知道,只怕是要催命了。

兩個人說了一通有的沒的,盛昌叫司機買了個果籃送來,又回公司去了。那一群董事還被他晾在會議室裏,等得很難過。

送走了盛昌,祁寒看看時間,盛銳應該快要醒過來了。他把司機送來水果拿到外面去洗。

剛在盥洗室裏待了一會兒,盛清藍就急急忙忙跑來捉他:“快點快點,我哥醒過來了,在找你呢。”

祁寒趕緊跑回去。

看見他回來,床上的人如釋重負。剛才他一睜開眼睛沒看見祁寒的身影,又聽護士說盛昌來過,立刻吓得臉都白了,說什麽也要出去找。

“我去洗水果了,伯父剛才拿來的…”

盛銳驚恐地瞪着那個鮮豔的蘋果:“不會下毒了吧?幫我看看上面有沒有針眼。我爸那天說了,要弄死我。”

“……”

“快把你的指紋擦掉。要是我死掉了,你一定要說你什麽都沒碰過。”

“……”這只貓果然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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