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禍水(三)

常錦必須盡快離開此處。

和親公主失蹤的消息傳回雍朝,再等雍寧帝派人來調查或抓她,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

這時間足夠常錦休養生息,外加調查清楚周邊的情況,制定嚴謹可行的逃生路線。

醒來的第二日,常錦就在周邊逛了一圈。

說逛其實有些言過其實,因為雲生的家就像沙漠裏開出的奇跡之花,除了雲生的家之外,方圓百裏都是一片荒蕪。

常錦是眼見為實的人,她央着雲生帶她去了雍朝人遭難的地方。

死去的雍朝人屍體已經被狼群啃食的殘缺不全,雲生只瞧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常錦仔仔細細的查看了每一具屍首,她并沒有在裏面看到永福。

那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常錦的事兒,恐怕是瞞不住的。

不過這樣也好,重活一事,常錦想着複仇,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要遮遮掩掩,相反,她很是享受敵人知道有刀在側,時刻懸在頭頂惶恐不安的模樣。

回去後,她又在雲生家中将養了幾日,便起身告辭。

她将身上的銀子勻出一半,都給了雲生。

這幾日下來,她也算摸清了雲生一家的性子,他們皆是再老實不過的普通人。

對于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常錦自是覺得這樣的回報少了,只是眼下她身上除了銀子,別的東西留給雲生一家都是個潛在的危險。

只是她這點銀子,也被雲生百般推辭。

常錦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在半夜離開之時,悄悄将錢塞到了她的床頭。

從雲生處離開之時,她牽走了一只駱駝,直奔蜀地而去。

常錦心中有個目标,想要實現它,首先就必須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和軍隊。

她有個舅公,早些年間與雍寧帝之間有了嫌隙,擔心雍寧帝下手,遂“一怒之下”離開了皇城,帶着自己的軍隊到了蜀地駐紮。

雍寧帝內憂外患,一時間也沒對常錦這位舅公下手,兼之常錦這位舅公并無大志,滿足于蝸居蜀地做個山大王,時日久了,雍寧帝便也懶得管他,只等着他百年之後,順順當當的不費一兵一卒的将此間的勢力收回來。

事情正常發展,當是如此。

可常錦這位舅公身邊人并不是安分的主,他早年只得一位夫人,兩人相敬如賓恩愛異常,在民間亦被傳為佳話。

常錦是親眼見過兩人相處時的模樣的,覺得說上一句羨煞旁人并不為過。唯一遺憾的便是,夫人膝下無子。

即便如此,國舅依舊沒有續弦。

當時的世道下,不知道多少女子羨慕紅了眼。

可上一世,常錦得到的關于這位舅公的最後一個消息,便是他死于病榻前,而彌留之際,将蜀地所有財産和軍隊都交給了自己新納的夫人。

舅公死後,沒過多久,這位新夫人就重用了一位謀士起兵造/反。

那時雍朝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各地叛亂層出不窮。

蜀地的這場叛亂規模最小,領頭的又是經歷最淺的,被雍寧帝的謀士提溜出來擋了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那時的常錦自顧不暇,雖直覺這其中有蹊跷,但也無暇顧及。

舅公并不是奸邪之輩,如今的常錦也正好需要庇護,于是她思慮過後就準備去投奔她這個舅公,說不定還能了卻自個心中的一點疑惑。

獨行又要躲避追兵的路途并不容易,好在如今的常錦什麽都經歷過,雖苦了些,但也成功挺了過去。

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常錦終于踏上了蜀地的土地。

她一進城,就被整座城快樂的氣氛給鎮住了。

常錦知道,蜀地在舅公的治理下,雖然算不上雍朝境內最富庶的地方,但多年來一直免受戰亂的禍害,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但她還是被此地的氛圍給感染了。

此時距離春節尚有兩月有餘,主城的街道上卻已經挂滿了紅色的燈籠,各家店鋪門前也早早的貼上了紅色的春聯,有的甚至貼上了囍字。

常錦攏了攏面上的紗巾,找了個地方将駱駝拴好,走進了一家成衣鋪。

她本就長的惹眼,倘若再拉着一只駱駝走街串巷,還穿着一身胡服,只怕很快便會被發現蹤跡。

成衣鋪老板一年到頭見得人多了去,但光是看到常錦紗巾後的雙眼,便知這定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态度頓時熱絡了許多。

常錦被伺候慣了,倒也不覺得拘束,随心意挑選了兩套素雅的衣裙換上。

待她從換衣間走出時,老板直接看傻了眼。

常錦一雙玉白的手,将銀子放在桌上,開口聲音清清冷冷的,将老板凍了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常錦再一個眼風掃過去,老板也不知為何,下意識就挺直了腰板,活似學堂裏等待夫子訓誡的學生。

“此地迎春比較早嗎?我見各家都挂上了燈籠,貼了春聯。”

“貴人有所不知,這挨家挨戶的一派喜氣,并非是為了春節,而是咱們蜀地即将有大喜事兒了。”

常錦挑眉:“大喜事?”

說起這事兒,老板可就打開了話匣子。

“貴人是否剛來此地,那恐怕有所不知,咱們蜀地一直是詹大人管着,這年頭哪裏都不太平,唯獨咱們蜀地平平安安的,大家心裏都惦記着詹大人的好,即使去禮佛,家家戶戶都得幫詹大人求上一求,這不,詹大人終于又遇見了心上人,馬上要迎那姑娘過府呢。”

詹大人就是常錦的舅公。

她微微皺眉,算算時間,距離她舅公正式續弦應當還有三年。

眼下這迎親又是怎麽回事?

心中揣着疑惑,常錦同老板告辭後,便直接往詹府而去。

她舅公這些年也沒虧待自己,府邸建的十分氣派,比着皇城裏的親王府也不遑多讓。

常錦毫不意外的在門口被攔住,她從懷中掏出了舅公曾經給她母親的令牌,下屬驚疑的看了看她,扭身去幫她通傳了。

常錦絲毫不怵,在門口淡定的候着,沒一會兒下人便來通傳,恭恭敬敬的将她迎了進去。

常錦跟着下人往裏走。

看似閑庭闊步,常錦實則一直在打量。

她蹙着眉,愈發覺得詭異。

整個蜀地的老百姓似乎都為了即将到來的婚事而激動,而詹府上下卻絲毫沒有馬上就要辦喜事的氛圍。

別提喜字,就連個紅色的擺設都沒看到。

“這位大人,在下在來的路上曾聽說詹大人即将迎親,莫非這親事并不是在這兒辦?怎得府上毫無安排?”

能有詹子瑜令牌的,都是他極親近之人。

引路的小厮在詹子瑜身邊服侍已久,對此自然十分清楚,也正是知曉,才親自出門迎接,為的就是表示對貴客的重視。

只是……

即便是貴客,婚事的事兒,他也不敢随便透露。

“這位姑娘還是莫要稱呼小的大人了,實在折煞了小人。此間緣由不若等姑娘親自詢問詹大人吧。”

常錦也不會去為難下人,她抿了抿唇,按下心中的疑惑,讓下人引她到了一處門前。

那人轉身鞠躬道:“大人看到您的令牌,吩咐将您帶到此處,他就在裏面等您。”

常錦點點頭,那人便轉身離去。

常錦看了看眼前的一片湖,還有腳下一條細窄的棧道,通向一個孤零零圓形的湖心亭,亭子外有輕紗缭繞,隐約透出紗幔背後的人影。

是個清瘦的男子。

常錦與舅公已是許久未見,記憶中的男人與清瘦是無法挂鈎的。

盡管心中懷疑,但她既然站在此處,便沒了後退的路。

見招拆招吧。

常錦對自己道,心中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舅舅。”站在湖心亭外,常錦并未冒進,而是先喊了一聲。

輕紗背後先傳出幾聲幹咳,之後才聽到一個細弱的男聲道:“常錦,我便猜到是你。”

聽到這聲音,常錦心中的不安去了幾分。

雖然比着常錦記憶中要低矮些許,但聽着确實是她舅公的聲音。

常錦撩開紗幔走了進去。

坐在桌邊品茗,一襲青衣的男人緩緩轉過身。

常錦眉頭擰的愈發緊了。

眼前的男子确實是她的舅舅,但又有許多不同。

她的舅公,即便是與皇帝有了争執,憤而離開皇城之時,大約都是意氣風發的。

常錦實在很難将眼前瘦削佝偻的男子,與她的舅公聯系在一起。

除了那張臉,實在沒有什麽相似之處。

“吓到你了嗎?”詹子瑜笑了笑。

常錦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常錦。

看到令牌的時候,他就猜到了來的是誰,他姐姐已然身死,前些日子又傳出常錦的送親隊伍被狼群襲擊,公主雖被救下,但已然面容損毀的消息。

胡疆世子盼着娶個如花似玉美嬌娥,結果送來的卻是個面容可怖的女子,聽說勃然大怒,叫嚣着要對雍朝出兵。

邊境氛圍十分緊張。

詹子瑜對他姐姐和常錦都有幾分了解,因着他們一家人某一點來說,脾性十分相像,都是眼中容不得沙子,被惹火了恨不能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的性子。

不然他也不會當年從皇城出走,而他姐姐亦不會為了護女兒身死。

聽到胡疆消息之時,他便覺得古怪,倘若此事發生在常錦身上,只怕她不會如此委曲求全。

等到下人呈上他的令牌,他便明白了一切。

如今身在胡疆的不知是誰,但肯定不是他的侄女。

他看了看常錦,從前脾氣再硬,都是世家子女,即便鬧脾氣都帶着嬌憨。

而如今站在他眼前的侄女,眼神中透着堅毅,整個人都無比沉靜。

想到她是一個人籌謀着從大漠逃到他的屬地,詹子瑜便覺得,他的侄女變了,變成了一個了不得的女子。

他彎了彎唇道:“坐,我想聽聽你這一路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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