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言靈
此話一出,高成德和那喚作“文淵”的年輕侍衛,都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似乎是有些窘迫。
唐斯文又道:“文淵只擔心高大人受累,高大人卻害怕文淵受凍,何不速速回府,去燈下手談。”
被說破了心事的文淵,到底年輕了些,想要開口否認,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咬着嘴唇,臉上浮起了陣陣紅暈。
高成德偷眼望了望文淵,正色道:“你是何方妖物?!為何……為何……”
唐斯文篤定,如果高成德此時指責自己是在無中生有、憑空造謠,那就等于是否認了他在擔心文淵。這可憐人,還在擔心不知道怎麽哄那人呢,又怎麽敢當着文淵的面,否認這一點?
果然,高成德“為何”了半天,愣是不敢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不過,雖然高成德不敢再說話,唐斯文也不敢再輕易說話了——他數了數字數,這140個字的額度,已經用去了一半。他必須得留下餘量,不能一下子把這額度全用掉。
正在唐斯文躊躇着要不要說話,怎麽說話時,秦越出聲了:“高大人,我是聽說,前朝有種言靈,算是天意的化身,往往附着于器物之上,可以……可以洞察人心。”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秦越特意壓低了聲音。
唐斯文聽完之後,心裏給秦越點了個贊:妙,當真是妙。這就相當于告訴高大人,您和您侍衛那點兒事,我已經都知道了。同時,又把唐斯文的身份給擡成了“天意的化身”,讓高成德不敢再輕易摔了它。
畢竟,誰會願意去挑戰天意呢?
“嗯……”高成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不過,秦公子,你說這言靈可以洞察人心,那白日,這言靈所說之事……”高成德似有些不放心,又補了一句。
“這……”秦越面色尴尬,又向前走了一步,湊到高成德面前,道:“其實,在下有個秘密,外人從來都不知道。今日聽這鍋唱了出來,在下心裏也是驚訝萬分,故而才半夜潛入水中,想要偷偷找機會問個明白。沒曾想,一出來倒是遇見了高大人,這鍋又顯了靈,在下這才明白過來,這鍋,多半就是前朝的言靈了。”
聽見秦越說“這鍋又顯了靈”,高成德面帶尴尬,在火光下偷偷瞥了自己的那侍衛一眼,輕咳一聲,話題一轉,道:“秦公子,我也不是愛打聽閑事之人。不過,秦公子,你既然提到了自己有個秘密……”
秦越把聲音壓得更低,道:“這件事,在下從未對任何提起過。雖然在下流連于脂粉之間,頗有些虛名,但是……在下喜愛的,卻從來不是女子。因此,對着女子,自然就……不行了。”
這話說出來,唐斯文簡直想要給秦越獻上膝蓋了:首先,他是被言靈爆出秘密的人,是真正的“受害者”,因此無需再懷疑是他利用言靈做了手腳;其次,他在知道高成德和文淵之間的關系後,故意點破自己喜愛的不是女子,等于将自己和這兩人劃入了同一陣營,在心理上瞬間就拉攏了關系。最後,他其實在用自己的實例,無形中再一次增加了“言靈”的可信度。
如此一來,高成德一定會真心相信這鍋是言靈,再不敢輕易摔了這鍋,也不會想要把這鍋帶給公主——有誰希望,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思,被暴露于一個刁蠻、任性,又手握權勢的人手中呢?
唐斯文在心裏輕輕松了一口氣:這一關,看來是能過了。
果不其然,高成德面色和緩許多,拍了拍秦越的肩膀,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樣:“秦公子,你真是不容易啊。”
秦越搖搖頭,嘆口氣,又帶着羨慕神色,瞥了瞥站在一旁的文淵。
文淵臉上立刻露出戒備之色,輕聲道:“高大人,這裏風寒露重,不如我們,先回府了?”
高成德立即道:“好,我們這便回去。”
秦越連忙問:“那這鍋……”
高成德擺擺手,道:“這既然是前朝言靈,有勞秦公子找個地方,好好供奉起來。至于延平公主那邊,我自會向她解釋,秦公子不必憂心。”
語罷,高成德便由文淵陪着離開了。走之前,他還特意對秦越拱了拱手,道:“秦公子,保重。”
喲,這是把男配當自己人了啊,啧啧。唐斯文在內心感嘆着。
秦越輕輕出了口氣,拍了拍湯鍋的肚子,贊許道:“你這小鍋,倒真是聰明。你是如何知道,這高大人和他的侍衛之間,另有隐情的。”
“嘿,這家夥,你不是早就猜到了麽,居然又來套我的話。”唐斯文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沒吭聲。
這時,初春的夜風拂過,冷沁沁的。就着月光,唐斯文瞥見秦越的嘴唇似乎都有些發紫了。
唐斯文嘆口氣,道:“抱緊。”
接着,唐斯文把溫度調到了42度,生生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大型暖寶寶。
秦越雙臂摟着他,低聲道:“謝謝你。”
唐斯文心裏動了一下,答道:“你要是不跳進河裏去撈我,也不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秦越笑了笑,沒再說話。
唐斯文以為這人會立刻翻身上馬,不料秦越只是找了塊幹燥些的地兒,坐了下來。
他算了算字數,擠出兩個字:“不走?”
秦越拍了拍鍋沿,道:“抱着口鍋,如何騎馬?待我暖和些後,再帶你回家。”
唐斯文擡眼看了看秦越,只見他面色蒼白,眼圈烏青,盡管臉上強撐出一個笑容,但顯然已是疲憊至極了。
也是,從發現這口湯鍋會說話開始,這人似乎就沒有休息過,一直在不停歇的籌謀策劃。何況,這人還在這麽冷的天氣裏潛了個水,又急中生智的演了場戲……
他憋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我當你不來了。”
秦越失笑道:“那怎麽會。我既然應允了你,便一定要做到。而且,公主如此要強,我便猜到她會留有後手。果然,高成德早已在此候着。”
唐斯文心裏一驚,道:“你知道他在此?”
秦越沉吟片刻,道:“也不全然。但如果我是公主,我多半會派人守在這裏,一來,是看看是否有人刻意謀劃,二來,即使此事真的是天意,那她也一定會讓人把你給毀了。否則,若是你被其他人撈起來,再去市井當中傳唱那首打油詩,那她的顏面往哪兒擱?”
唐斯文輕聲道:“所以……你即使知道這是個陷阱……”
秦越笑道:“你對我有恩,對小舒有恩,我怎能讓人把你給砸了。而且,如今你我皆能平安,還是依靠着你那攻心之術。”
唐斯文聽了這話,卻不知道應該作何想法,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勉強一笑,不再言語。
就這樣,秦越抱着唐斯文,不對,抱着一口暖呼呼的鍋,坐在樹下,漸漸垂下頭,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