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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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心中一沉,聽他沉吟着道:“太太本該同我商量過後再作決定,”頓了頓,清亮的目光瞧着她,“你這麽做沒錯,論理我當誇你。可貿然如此——”
大老爺覺着自己這話無以為繼,他該說什麽呢,說大太太一個做母親的,貿貿然帶了外室家來,那外室還生得同皇後相似——大太太在韓氏身上瞧出什麽端倪大老爺根本不在意,那畢竟是過去的事了,清者自清。
他擔憂的是書湘,這個珍寶一樣看着長大的小兒子。
高門大戶,庶長子的出現可不是什麽随意可以揭過的。大老爺清楚兒子的性子,他打小便是有什麽委屈或不樂意的,從來不擺在臉上,外表看着十分乖巧柔順,實則性子倔強執拗的很,又愛認死理兒。
大老爺估摸着大太太是不會在把齊哥兒接回來之前還知會書湘一句半句的,這可好,他這做父親的成什麽人了,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待要如何?
竟成了個偷偷在外頭養着外室的男人麽,且外頭還另有一雙兒女。
大老爺越想臉色越不好,看得大太太摸不着頭腦,底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說的,還道是大老爺氣付氏抖出他醉後的話來。
她是成心的。付氏如今生了個兒子,昔日又奴顏婢膝慣會讨大老爺的歡心,這麽些年來仗着是老太太房裏出來的人沒少給她添堵。不管付氏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把大太太得罪了。
大老爺生付氏的氣大太太自覺自己也沒什麽可說的,就叫外頭人進來擺飯。夫妻二人一頓飯吃下來半句話沒有,就連席間伺候的仆婦們都感覺到老爺夫人微妙的氣場,故此伺候的更加盡心,呼吸也不敢大聲。
直到簾外冷不丁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屋子裏本就寂靜,哪怕只是一丁點聲響聽在耳裏也覺十分刺耳,更何況那聲音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大老爺“霍”地放下筷子,弄得大太太心頭一跳,一旁鄭媽媽不待太太吩咐就一挺腰掀開簾子走将出去。
鄭媽媽氣勢十足,眼睛往下一掃厲聲道:“是哪個在吵鬧?!”
餘光瞥見一抹竹葉青的人影,因現下天色昏暗,正院裏還未掌燈,鄭媽媽只見那抹竹葉青疾走上來拉住了自己袖子,着急上火似的道:“是鄭媽媽?媽媽快放我進去回太太,我們二爺不好了!”
鄭媽媽一聽就聽出了蔓紋的聲音,又聽她說是“二爺”,一顆心跟着就懸起來,卻因大老爺在裏頭,她自然不能同蔓紋一般失張失致的。于是低了聲氣告訴蔓紋大老爺在裏頭,叫她等等,自己進去知會太太一聲再說。
屋裏亮堂堂的,大老爺已經站起身,沒什麽好臉色,瞧着是不打算留下來過夜了。大太太心裏不痛快,一看見鄭媽媽進來便道:“外頭怎麽回事?是哪個喧嘩直接攆出去了事!”
鄭媽媽吱吱唔唔的,按說她平日不是這樣不爽利的人,大太太犯了嘀咕,心說莫不是自己院裏出了什麽事不成,她正想着,鄭媽媽被大老爺盯一眼,急忙道:“回老爺太太的話,外頭是二爺房裏的蔓紋,說是二爺不好了……”
大太太心裏仿佛歷經了百轉千回,待聽到是書湘不好了,面色一下子就繃不住了,立時叫把蔓紋叫進來。
蔓紋進來還來不及給老爺太太請安就被問是怎麽一回事,她就把書湘今兒上午淋雨的事拿出來一說,末了道:“二爺用完午飯就進裏屋睡去了,我們想爺平日是有午睡習慣的便沒在意……不想今兒直睡到了傍晚,醒來後就說頭疼,奴婢一摸才知道是發熱了,燒得滾燙滾燙的,滿嘴的胡話……”
大老爺原要往韓氏那院走的步子就這麽停住了,電光火石間,大太太忽的道:“齊哥兒不是接她去了,哥兒怎麽還能淋雨?”
蔓紋觑了太太一眼,她是極有眼力見識的,就道:“奴婢也不清楚,二爺——”意識到如今她們姑娘已經不是行二了,忙改口,“門上丫頭說我們三爺是齊二爺送回來的,至于為何淋了雨,奴婢卻不得而知了。”
大老爺在心裏冷哼一聲,兒子都發燒了,做母親的不思量着請大夫家來,卻在這裏耍心思給誰看?簡直不知所謂!
大老爺打簾出去,一頭吩咐管家拿自己的名帖請相熟的太醫到家裏來,一頭腳下生風往韶華館去。
大太太跟着就出去了,聽到大老爺請太醫她心中又是急又是怕,請太醫固然好,可若是叫太醫瞧出什麽來,多年的隐瞞一夕間便要無所遁形。
府中下人見大太太面色蒼白腳下虛浮也不奇怪,大老爺又沉着臉,衆人只道是因三爺病了。
這位小爺自來是老爺太太的眼珠子,哪怕只是咳嗽一聲也要驚動無數人,更何況現下聽說三爺這都燒的說胡話了,顯見的病得不一般。
韶華館裏一通的忙亂,大老爺和大太太到的時候書湘仍舊歪在軟榻上,身上蓋着被子,閉着眼睛叽裏咕嚕的誰也聽不清她在叨咕什麽,麝珠蔓紋怎麽勸她她也不肯配合着到床上躺着去。
麝珠急得都快哭了,蔓紋在一旁指揮下面的小丫頭倒水換水,她自己攪了冷帕子給書湘敷在額頭上。
等到大老爺、大太太到時滿屋子丫頭都吓得趴下了,沒伺候好二爺,她們這些跟在身邊的丫頭都逃不了責罰。
大太太先是進裏屋把女兒上上下下看過一遍,接着就走到外間在窗下坐着,也不叫下人們起來,燭火照在她臉上留下縱身的暗影。
她心中忐忑,既希望太醫下一瞬便出現進來,又希望太醫能晚些來。
大老爺蹙眉站在長榻邊,問了麝珠蔓紋幾句,她倆個跪着回答,幾乎和慈平在正院所說的如出一轍。
看來果真是回來時淋了雨受了寒,說是齊哥兒去接的?
大老爺想着,面沉如水,傾□看着書湘。她額上搭着一塊折疊起的白色手巾,愈發顯得整張臉只剩下一小點兒,兩頰燒得紅撲撲的,眼睫顫動。
他伸手在兒子面上探了探,只覺觸手滾燙又軟糯。
可就這麽在榻上睡着算怎麽回事,大老爺見她嘴唇一動一動的,細聽隐約聽到她嘟囔着頭疼。
大老爺疼兒子,心揪了一下,溫言同她說話,“湘兒起來上床上躺着去,一會子有太醫來診治的,等吃了藥退了燒就不疼了。”
“疼的……”
書湘無意識地回答這個熟悉的男聲,眉尖尖蹙起來,卻是一動不動照舊躺着,漸漸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就這麽睡過去了。
大老爺無奈,眼下也顧不得旁的,俯下|身将書湘攔腰抱起來。她不适地蹭了蹭,醒過來一點兒,只覺身似浮萍,在水波裏搖曳。
走在床榻邊,蔓紋麝珠忙打起床簾,大老爺聞見帳中一股子香氣,掃視一圈,皺了皺眉頭。這屋子的布置擺設像個女兒家的就不說了,怎床上還有女孩兒家的香氣?
書湘一只手臂垂下去晃了兩晃,慢慢睜開眼睛,眸中鍍着層水光,惘惘地把大老爺瞧着。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似的,她叫了聲“爹爹”,想想又覺不對,眨巴眨巴眼睛道:“老爺怎麽來了?老爺吃過飯了?老爺什麽時候家來的?”
連珠炮一樣的問題,大老爺卻不答她,把兒子往床上安置下來,蔓紋麝珠趕忙上去拉被子嚴嚴實實把她們姑娘蓋上,心裏提了七八桶水,七上八下。生怕老爺懷疑。
書湘燒糊塗了,心卻不糊塗,她幾乎有一種本能,一見着大老爺便進入正襟危坐的狀态,那邊蔓紋才把被角掖妥帖了,她竟倏地坐起身來,額頭上白手巾直往下滑。
她淡定地伸手接住,“啪”地蓋在自己頭上,眼巴巴瞅着大老爺。
大老爺被瞧得不自在,他想起自己的顧慮,揮一揮袖子叫蔓紋麝珠也退出去。
“頭還疼不疼?”大老爺在床沿坐下,“快躺下,別再受了涼。”
書湘很聽話地縮回被子裏,睜着一雙汪汪的眼睛,大老爺攪了新的冷手巾給兒子換上,想趁着他還意識不清明的時候套問幾句話。
“今兒可是你二哥哥接你家來的,他待你如何?”
書湘條件反射很快就皺了皺鼻子,因為寧書齊知道她的秘密,然而他畢竟沒有說出去,從這一點來說寧書齊還是不錯的。
“二哥哥仗義。”書湘嘬着唇回道。
“哦?”大老爺循循善誘,“怎麽個仗義法兒,湘兒給為父說說。”
書湘陷入沉寂,她是燒糊塗了,又不是燒傻了,潛意識致使她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于是舔了舔唇道:“老爺……我想喝水。”
大老爺洩氣,起身吩咐伺候的丫頭進來倒水,書湘就着杯子抿了一口就不喝了,頭突然又疼起來。這頭疼是一陣一陣的,她痛得受不住,咬着唇紅了眼睛。
大太太聽到動靜忙進來,這會子也顧不得太醫來了會不會瞧出端倪,一門心思盼着人家來。
不多時太醫果然就來了,是位姓吳的太醫,在家中正要用飯呢,不防接到了璟國公的名帖,又聽國公府來人說是府裏頭三爺病了,發高燒了,燒得都說胡話了。
他心話兒,說胡話算什麽,誰還沒發過燒啊,偏生在這當口來請人。也就是瞧着是璟國公了,這要是旁的什麽人家決計請不到他。
吳太醫一路上掃聽到一點寧家外室進府一事,他先頭是奇怪,這會兒才曉得這回發燒的是寧府原先的二爺寧書湘。
縱然未曾親眼見過,卻聽說這位小爺生得面若芙蓉唇紅齒白,比真正的女人還要招人眼。心裏先就有了好奇,等真正見到了,吳太醫眼睛都看直了。果然虎父無犬子。
書湘迷迷瞪瞪見着一人穿着太醫的服飾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又将脈枕墊在自己手腕下,她的目光就狐疑起來,“這是做什麽?”
大太太撫了撫心口,強自鎮定道:“別出聲兒,太醫為你扶脈。”她現在只能賭太醫不想惹事,即使他一時知道了也不敢說出來。
書湘卻一個激靈,猛地抽回手抱着被子連滾帶爬縮到床角落裏,驚慌地看一眼大老爺,嘴唇不住顫着,一疊聲道:“不要診脈,不要不要不要——!”
她幾乎是毫不講理地拒絕了吳太醫的就診,腦袋拼命搖着,就像個失控的撥浪鼓。
吳太醫很是郁悶,瞅一眼璟國公,低了頭不說話了。
大太太心都提起來了,卻也不勸書湘,落在大老爺眼裏只覺大太太古怪,他在床沿坐下,露出多年前小書湘掉眼淚時他才有的溫軟語氣,“怎的又不聽話,嗯?我同你說話你眼睛看哪裏,為什麽不讓太醫扶脈?”
書湘不住搖頭,嘴裏只顧喃喃着說“不要”,心裏堵得慌。
她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最害怕自己讓爹爹失望,更害怕爹爹自此後不再理會自己。如果讓這太醫扶脈,他的手一搭上她的脈怕就曉得她是男是女了。
她還沒有準備好,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才對……
書湘渾身一震,視線卻轉移到大老爺臉上,一眼不錯地凝視着他。
大老爺是真被兒子這副樣子吓着了,一時間連請道士來家裏做一場法事的心思都起了,懷疑是這雨天清明将至,兒子回家時被不幹淨的東西沖撞了,這才渾渾噩噩地發起燒來。
吳太醫直到原路返回時還沒反應過來,合着他就是走個過場,到國公府瞧瞧傳說中的寧家二爺究竟是生得如何模樣。
韶華館裏清靜下來,連同大太太在內所有人都被大老爺支出去,大太太走時一步三回頭,叫外頭冷風一吹,這才想起來,趕忙叫鄭媽媽出去請相熟的老郎中去了。
門外遇着聞風趕至的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和寧書齊、寧書漢,大太太看他們一眼,嘆了口氣道:“今兒天晚了,真有心明兒再來瞧也是一樣的。”
幾人一齊應是,只有寧書齊走得若有所思,大太太深深地看一眼他。
他卻想起來寧書湘淋雨分明是因她同赫家三爺在一處的緣故,二人多有些拉拉扯扯的,現在寧書湘卻發燒了,這算什麽?太太總不會糊塗到算在自己頭上罷。
內室裏,書湘見那吳太醫去了才松了一口氣,頭也不疼了,驚吓過後出了一身的汗。一擡眼,見爹爹正坐在床沿,他瞧着她,半帶着探究的神色。
書湘抿抿唇,試探着向前挪到床邊上。
她在心裏慶幸着,忽然咧嘴偷偷一笑,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抱住大老爺的脖子,把腦袋在他心口緩慢地蹭了蹭。
大老爺醞釀了一肚子的話,叫她撒嬌似的磨蹭幾下,頓時煙消雲散了。
撫了撫書湘的頭,他面上有些悵惘,“頭不疼了?還是孩子心性怎麽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等湘兒大了,我才放心把整個寧家交到你手裏。”
書湘聽了驀地就不動了,她垂下眼睑眸中灰暗。适才那麽一星的慶幸轉瞬就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日更嗷嗷嗷,現在是淩晨尼瑪qaq,就差一點點趕在十二點之前就是昨天的章節了,哎喲,,
今晚還更。。有筒子問什麽時候暴露身份,我想說,真的快了......>﹏<
啊我現在好困zzzzzzzz,求花花求收藏,等暴露身份後劇情就可以展開啦!嫡小姐的生活是不一樣的嘛麽麽噠!!!~~~(u)~
第三十六回
已經過了掌燈時分,天色也晚了,大太太因支使鄭媽媽外頭請郎中去了,就進來支走大老爺。
大老爺正好要往韓氏屋裏去一趟,他走到碧紗櫥前突然回頭看一眼書湘,見後者仍是遲愣愣的,他嘆口氣,交待大太太幾句便出去了。
大老爺一走書湘就悶進被子裏,大太太滿心只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女兒,心中難受地揪起來似的,站在床榻前無聲地掉了半天的眼淚。
好在鄭媽媽及時把外頭買通的郎中叫進來了,書湘雖是個大姑娘家,按理說不是什麽男子都能進她房裏的,然而特殊時期特殊對待,這時候也就沒那麽多虛禮來講究了。
大太太見到這郎中時卻有幾分意外,鄭媽媽忙解釋,原來大太太用慣了的那位老郎中陰雨天出門不便,便支使了自己徒弟來。
他這徒弟眼睛轉了轉,瞧着十分機靈的模樣,笑着道:“病人在何處?我師傅叫我來瞧瞧這府的貴人小姐,我自竭盡全力,半點不敢怠慢。”
大太太也顧不得了,把老郎中的學徒領到床前,書湘聽到聲音早便從被子裏坐起來,半垂着眼睫,大大方方地把手腕擱在脈枕上。
那小徒弟卻是看呆了眼,他是曉得高門大戶的人家腌臜事情多,臨來前師傅已經把這家的事情知會了他,可他眼睜睜見着這國公府裏頭金枝玉葉的小姐還是看得癡了。
他哪裏見過這麽俊的姑娘,心說扮作男兒真是可惜了的,鄭媽媽重重地咳嗽一聲,這錢小郎中才斂了心神為書湘搭脈。
不是什麽重病,偶感風寒罷了,錢小郎心裏嘀咕着,折身走到另一邊案前寫下方子遞給房裏的丫頭,蔓紋立時就去庫房裏抓藥了。
大太太放下一顆心,臨走前發了話,罰韶華館裏每個丫頭三個月的月錢,倒沒有攆出去,只說叫盡心侍候,丫頭們叩頭謝恩不提。
卻說那錢小郎中,他收了鄭媽媽給的診金,趁着夜色在手上掂了掂。嘿!足足的分量,有錢人果然大方。
他知道這診金并不純粹,多少也是封口費。心中快活起來,尋思着莫非自己那瞧着一窮二白的師傅這麽些年來一直是在裝窮,別是把錢都藏起來要留給三師弟罷?!老家夥又沒有兒子……
這錢小郎中越想越氣,走得步子急了些,轉眼就快到二門上了。領他出來的那小丫頭成心躲懶,送了一點路就叫他自己走,幸而他走過一遍的路就能記得,否則還別真迷路了。
正想着,哪想冷不防同什麽人撞上,對面人“哎喲”一聲,竟是個聲音嬌軟的女子。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四姑娘寧馥馨。
先時她瞧見大老爺仍舊在韶華館裏面便偷着留在外頭,等到大老爺出來了,本想順勢上去說話,卻見到大太太把韶華館裏頭丫頭都遣到了外頭,又不多時,只見大太太身邊的鄭媽媽火急火燎領着個郎中行頭的人進了韶華館。
看什麽病須得這樣偷偷摸摸的?
寧馥馨打小在外頭長大,并不像府裏頭規矩嚴。所以這時,錢小郎中停下步子,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見她。
像四姑娘這麽直接找上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這樣的行為,大姑娘、二姑娘是決計做不出的。她卻毫無顧忌。
寧馥馨進府後從沒人給過她一點臉色,大太太瞧着挺和善的,她心中便沒個懼怕,今見韶華館裏頭有貓膩,她沒多想就跟上了後頭從韶華館出診出來的郎中。
四姑娘看着眼前人,直接褪下腕上金鑲玉的手镯塞進錢郎中袖子裏,“我向您打聽個事兒……”
錢小郎中習慣性地掂了掂,心花怒放。
有錢能使鬼推磨,他是大夫,又不是大善人,縱然收了那邊鄭媽媽的錢,怎奈何袖子裏這镯子更矜貴?
……
書湘這邊還什麽都不知道,在家裏将養了兩日,這才去學裏繼續上課。其實按着大太太的意思,書湘即便是沒病裝病也該不再往學裏去了,眼瞅着就是回歸原位的時候了,不适宜再往外頭走動。
可書湘不答應,她不答應,大太太也不好強迫她。她對女兒懷着愧疚的心理,并不會勉強她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更何況書湘向來聽話的幾乎沒了脾氣。去學裏念書而已,也就最後一小段時日了,便由着她罷。
這幾日書院裏熱鬧的很,書湘缺席幾日還跟不上大家夥兒的節奏,雖說她慣常是跟不上的,只是今日耳裏不時聽見赫梓言的名字出現在同窗們口中,她好奇。
上午是畫畫的課,書湘在畫紙上塗了一匹黑色的駿馬,馬尾高高地揚起來,才剛落筆呼出一口氣,那廂赫梓言就邁着步子慢條斯理地走将進來。
書湘本以為他今兒不會來了的,聽說她沒來的幾日他亦是不曾來的。
天氣晴好,一抹金黃的陽光斜斜地趴在赫梓言身前的桌案上,他看上去有幾分疲憊慵懶,背靠着椅背,修長的手指提起一只狼毫蘸了蘸墨,在宣紙上寥寥地落下幾筆。
書湘側頭看他,他察覺到她的視線,手上握着的狼毫漸漸就走不動了,在紙上洇出一塊濃重的黑色墨點。
“聽說赫兄,訂親了。”書湘抿抿唇,轉頭朝自己墨跡未幹的畫兒吹着氣,過了一會兒她從袖袋裏掏出赫梓言那塊帕子,“這是你的,我洗過了。還給你。”說着就走過去放在他桌上。
視線掠過他桌上那張鋪陳着的宣紙,上頭竟然是一個潦草的“湘”字,末尾處墨汁氤氲,洇得不成樣子。
赫梓言看了看發怔的書湘,将那帕子收進懷裏,淡淡道:“聽說你病了,是因為那日淋雨受了涼?現下都大好了罷。”
書湘把視線從宣紙上挪開,低着頭點了點,好像也沒什麽可同他說的,她想了想擡頭由衷地道:“你訂親了是樁好事,屆時成親了也別把我這同窗忘記才是……”她笑了笑,微微歪了頭,額前一點碎發被太陽照得黃黃的,“先在這裏祝賀你,改日你訂親宴上我再叫人送賀禮到貴府。”
赫梓言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色這時才微微一動,“你不去?”他對上她一雙晶亮的眸子,胸口滞了滞,卻揚着唇道:“連我的訂親宴都不願意參加?”
書湘別開眼,神情不自然到了極點,她不是不想去,只是到那時候她已經身不由己了罷。哪個公侯小姐能自己到外頭吃酒席的,說起來,她已經比她們經歷得更多了,不可以再貪戀男人世界的自由。
“我不是不想去,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書湘不再解釋,撫了撫心口預備到外頭順順氣。
赫梓言湘要轉身,手上沒注意就拉住了她。
書湘回過頭,眸子裏掠過一絲驚詫,她慌裏慌張地舉目四顧間,他卻收緊了五指狠狠攥住她。
“別走,陪我說說話。”
沒人看到就好。她蹙了蹙眉,如今在他跟前好像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其實赫梓言訂親了是好事,于他于己都好。
書湘還擔心赫梓言因為喜歡男人而不會娶親呢,好在侯夫人安排得很及時,年輕的男人,一時誤入歧途不打緊,只要趁早走回來就還是有救的。
這日晚間是太子伴讀徐長瑄的生辰會,書湘百般推脫不過,只得随着赫梓言到了京裏據說是最最熱鬧最最上乘的酒樓裏。
她表面上裝得鎮定,其實是從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的,跟在赫梓言身側,被這花團錦簇的缭亂迷了眼。
大約是氣氛所致,席間所有人都笑呵呵的,徐長瑄為生辰還特為請了京裏德成戲班的臺柱子來,對于衆人來說,唯一的遺憾可能是太子殿下臨時有事不來了。
不過這并不能減少少年人的歡樂,氣氛還是很快就炒熱了,處處推杯換盞稱兄道弟。戲臺子上戲子甩着水袖,嘴裏咿咿呀呀拖着老長的調調,聲音婉轉動聽,婀娜的身段最是叫人賞心悅目。
書湘和赫梓言坐在靠窗的席面上,桌上其實沒幾樣菜,倒是眼前酒盞空了就有人滿上空了就有人滿上。
書湘是不大會喝酒的,赫梓言一頭喝一頭注意着他,眯着眼瞧見寧書湘偷摸着把至少三杯酒給倒掉了。
“又空了?”赫梓言笑笑,拿起酒壺為書湘滿滿斟上,“寧兄弟海量,今兒長瑄生日大家夥兒高興,來,我敬你。”
書湘拿起酒盞笑得尴尬,可他就那麽一眼不錯把自己瞧着,她不好意思不喝了,咽咽口水,壯士割腕似的一仰脖子喝了個幹淨,喝完咳得滿臉紅撲撲,眼睛汪汪的能沁出水來。
同桌的幾人這時候也喝大了,嘴裏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男人看重的無非權勢、女人、金錢。
眼下這位就毫不例外,咽下一口酒水道:“……要說美人兒,那些樓裏頭的花魁算不得什麽,年前我有一回無意中見到将軍府的楊四姑娘,啧啧啧,那模樣,那身段,雖然只有匆匆的一眼卻委實叫人印象深刻,”他一臉豔羨地看着對面的赫梓言,“可着整個京城,絕沒有能越過她去的!”
說着淫|邪地摸了摸下巴。他左邊那個大着舌頭接過話茬道:“還是赫兄有福氣啊,來日見天兒消受美人恩,真真享不盡的豔福——”
衆人七嘴八舌聊起來,赫梓言始終沒怎麽開口,只是一杯一杯往嘴裏灌酒,話題不知怎麽偏到了桌上各位都喜歡什麽樣的女人這個“嚴肅正經”的深刻問題上。
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首先得生得好啊,再來身段兒要窈窕娉婷,教養也不能差了,琴棋書畫倒不必精通,最後,要性子讨人喜歡才最佳。
問到赫梓言時,旁人都是又羨慕又奉承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滿以為他會說“就像楊四姑娘這樣兒的”,畢竟楊姑娘都已經是他換過庚貼訂了親的準夫人了。
赫梓言又往杯裏倒酒,他到現在都沒見過他未來的夫人楊姑娘,倒是楊四小姐如何如何美諸如此番的話聽了幾大車,可他絲毫提不起興趣,他如今是早認了,橫豎他知道自己是不喜歡女人的,哪怕人家是鮮花似的人,将來也不得不枯萎。
看一眼寧書湘,她是典型的喝酒就上臉,這不才一兩杯呢面頰上就起了紅暈,倒是身子坐得筆筆直,眼皮卻耷拉着。
面皮白得凝脂玉一般,誘惑人想不顧一切湊上去親上一口……
他支起手肘,狹長的眸子帶着淺淺的笑意觑着書湘,漫聲說道:“我沒什麽特別鐘意的。”
衆人心下了然,一時又看向寧書湘,“你呢,寧兄弟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書湘正想着赫梓言的話,乍然聽到這問題腦子裏犯迷糊,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喜歡…喜歡……”
喜歡男的。
可這話不能說,書湘吱吱唔唔了半天,赫梓言臉色沉了沉,他莫名的不希望聽見她說喜歡什麽樣的姑娘,于是道:“寧兄弟和我一樣,沒什麽鐘意的。”
這也算是幫她解了圍了,書湘感激地睇一眼赫梓言,幫他斟了一杯酒,小聲兒道:“多謝你。”
赫梓言瞧着遞到眼前的酒,執酒盞的手白嫩纖長,花枝一般伸到眼前,他翹起一邊唇角,忽的扣住她的手把酒盞遞到她自己唇畔,書湘還沒反應過來,一杯酒就被灌進去了。
到結束的時候,書湘喝醉了。
她臉上一片酡紅,卻不鬧騰也不吐,赫梓言心中生出一點罪惡感,她的酒十之八|九都是他按着她後腦勺灌進去的,現在寧書湘醉了,赫梓言便覺自己有責任帶他去醒酒。
于是他把書湘帶進一家客棧裏,非常普通的客房,赫梓言到樓下要了一杯醒酒湯。
回房時書湘已經不坐在椅子上了,她歪歪斜斜地朝他走過來,他關上門去扶她,“難不難受?”
她劇烈地搖頭以表示自己不難受,攀着他的手臂期期艾艾地問他,“這是哪兒?我們為什麽在這兒?”
“……你喝醉了,這兒有醒酒湯。”赫梓言壓着嗓子道,低下頭看着她,他其實很有些見不得人的想頭。
書湘聽罷表示理解,她朝他招招手,引他湊近了,就靠在他耳邊道:“其實我有個秘密,誰也不曉得,說出來一準兒吓壞你!”
邊說還哥倆好的踮起腳尖勾住赫梓言的脖子,醉眼迷離含情似嗔地看着他,“赫兄要不要知道?”
他挑了挑眉,是她自己靠過來的,他可沒有動手動腳。“我不信,”他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氣,“要不你說來我聽聽。”
她皺眉思索,很是煩惱的樣子,小嘴巴嘟了嘟。赫梓言大感意外,她吃醉酒的模樣真叫人稀罕,連性情都換了似的。見書湘遲遲不作決定,赫梓言道:“可見是扯謊。”
她一聽急了,“是真的!”倒也沒有更進一步解釋的意思,眼稍瞥見床鋪,她就一步三晃地走過去了。孰料腳下不知踩到什麽,眼瞅着就要摔倒,多虧赫梓言眼疾手快摟住她,二人便“砰”一聲雙雙跌在地上。
着地時赫梓言把書湘放在自己身上,他自己卻背部着地,磨着後牙槽痛地悶哼一聲,結結實實摔得頭暈眼花的。
書湘壓在他身上,雙手撐着地面支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膝蓋動了動,不期然抵到了他兩腿間某處……
赫梓言渾身一震,身上每一寸皮膚都緊繃起來。
“別動!”他咽咽喉嚨,喉結動了動。
“可是手臂一直撐着我累。”書湘才不會聽他的,她就算喝醉了也很有自己的思想,于是調整好姿勢坐到他腰上,酒窩一旋笑道:“好了,我肯定不動了。”
赫梓言閉了閉眼,兩手不受控制地摸到她的手攏在手裏。
他長到這麽大一切發育都很正常,該有的反應全部都有,所以——
“……親親我,好不好?”
這不是他第一次對書湘提出這種要求了,以往總被她惱怒地回絕,這回卻叫人大跌眼鏡,他自己也沒反應過來。
她沒有絲毫猶豫地俯下|身一手按在他胸口上,微撅着唇,“吧唧”一口,對着他的眼睛覆了下去。
赫梓言眼睫顫了幾顫,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眼睑上溫溫軟軟的觸感幾近**。
作者有話要說:淩晨了,oo
第三十七回
書湘的唇只輕輕在他眼睛上碰觸了一下,她很快就坐直身子,朦胧中混沌的思維裏湧起一絲意志來,她握起拳頭錘錘腦袋,翦翦如水的一雙眸子帶着點困惑瞅着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人。
“——赫梓言?”
他因躺着沒法兒點頭,因此“唔”了聲算作回應。
看着坐在自己腰上的寧書湘,他只覺幾乎要把持不住。卻驟然聽她這樣安靜地叫自己,他不得不擔心她是清醒過來了。
“怎麽了?”赫梓言閉上眼睛,在腦海裏構建了一個他自己現下正躺在家裏的床榻上,并沒有寧書湘坐在他身上的簡單場景。以期能夠盡快靜下心來,如廟裏光了頭六根清靜的和尚一般清心寡欲。
事實上赫梓言是多想了,書湘壓根兒就沒有清醒過來,酒醉中的她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是同什麽人在一處。
等确定是赫梓言,眼中那淡淡的一層警惕就像水面上的漣漪,一圈一圈的散盡。
書湘低頭碰碰他的臉,眼神迷瞪瞪的,她稍稍動了動身子,怕坐在他腰上壓出個好歹來,就往他腰下部位挪了挪。一邊還掩着嘴打了個哈氣,想睡了。
赫梓言卻忽然想起來她适才說自己有一個秘密,是什麽樣的秘密叫她在醉酒了才露出端倪?往日絲毫不叫人察覺,看她那樣子,這分明不是什麽一般的小秘密。她說了,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