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這事。使得她原先還動搖脆弱的一顆心都堅韌起來,雅姐兒這份勇氣固然為世人所不齒,姑娘家自己求着要嫁給誰這傳出去就是等着別人來笑話她。
然而人這一生難道不該為了自己而活麽,總是擔憂顧慮別人的感受,考慮別人的眼光行事,必定處處受牽制。
大太太厭惡赫家不是一日兩日了,書湘日日聽母親講起外祖家中諸事,大太太偶爾淚流滿面的時候,似乎薛家落得這般慘淡的地步都是因了赫家和姜池。
書湘因母親對赫家的态度險些兒灰了自己那一番兒女心思,後因雅姐兒的事情一出頓覺醍醐灌頂。
二太太畢竟是心疼女兒的,事情鬧的這樣了,她先前也不是不看好薛芙升,最後只得罷了,答應下等風波過去修書一封到薛家,再把這未談完的婚事商議繼續下去。雅姐兒年紀反正還小,這都是不急的。
二老爺年下的時候回京候缺了,自此也不必出外了。阖府上團團圓圓過了年,轉開年來的時候二太太肚子又圓又鼓,生下個大胖小子,寧府一時喜氣洋洋宴賓請客。
冬日的時候并沒有下雪,時間過的很快,書湘十四歲了。
她掰着手指頭倚靠在湖心的亭子裏,赫梓言離開有兩個季度了,他走的時候是寥落的秋日,如今又是一年春,可他怎麽還不曾回來呢?
從前方零星有消息傳回京裏,若是捷報頻傳的時候書湘就跟着高興,若聽到哪裏失守,她雖不曾去過,一顆心卻安定不下來,有時一整日都吃不下東西。
就這樣患得患失的,日子一天天過,書湘竟長高了不少,身上該長肉的地方也跟着長,閨閣裏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她也習慣了嬌養在深閨。如今倒是同一般的女孩兒無二了,仿佛從來都沒有女扮男裝過。
但是偶爾回笑着回憶,倘或沒有那一段他找她麻煩的上學日子,她也不能認識他。
所以緣分當真是妙不可言的。
這一日書湘在園子裏給紅芍藥花澆水,昨兒楊家遞了帖子,說是楊素心今兒要過來。
天空萬裏無雲,這是個好天氣,楊素心過來的時候書湘捧着一本書坐在秋千上,也不是很專心在看。楊素心在她旁邊坐下,書湘把不相幹的人都遣出去了,放
下書,拿眼神睇着她道:“楊姐姐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麽?”
她的語氣有點意外的俏皮,楊素心把透明的手帕子在手指頭上轉了轉,慢條斯理地道:“我早便說他喜歡你,果然不假的。”
她才是同赫梓言定下親事的人,在她跟前書湘總覺得擡不起頭,眼睛不自然地落在別處。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會否認,所以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楊素心把帕子輕佻地往她肩上一拍,笑聲清脆道:“你這是什麽樣兒?喜歡一個人怎麽了,咱們閨閣女兒也是有愛慕男子的權利的,你別瞧外頭那些場面上的千金小姐個個矜持端莊,我倒覺着她們私底下都有外人瞧不見的一面… …”
她說着頓了頓,似乎意識到自己扯遠了,臉上又揚起個笑來,“我來不是同你探讨人有幾面的,我是真有事兒要告訴你。湘妹妹今秋不是要作為今屆秀女進宮學規矩麽,我如今也要去了… …你別這麽看着我,是赫三爺,赫大将軍,不曉得他同我爹爹說了什麽,我家已經上門退了親事了。
我娘說我這是定過親事的,雖說是我們自家去赫家退的親,可外人不知緣由難保以為是我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因此上,此番秋日的選秀就把我也算進去了。我是無所謂的,你那二哥哥并不理會我的暗送秋波,再這麽下去快變成明送了。橫豎人家不搭理我,我也只好随波逐流了。”
楊素心的膽兒才是真的大,書湘估摸着她喜歡的怕就是唇紅齒白那一類兒好相貌的男子,難怪先前瞧着他似乎是對赫梓言有意的,可現下聽她這樣說莫非還曾對二哥哥動過心思,她可真是個… …女中豪傑。
“這麽說來,”書湘腼腆地看了楊素心一眼,低頭道:“姐姐和禦都從此後再沒幹系了?”
“我倒想有呢!”她打趣地看了寧書湘一眼,這是個比自己有福氣的,即便她最終沒能嫁進赫家,卻曾有一個心靈相契合的人,他為了他們能在一起付出過努力,甚至連既定的婚事也推得掉,真真叫人羨煞。
書湘也感到歡喜,猶如牆角那棵桃樹,叫春風一吹,陽光暖耀,情不自禁花滿枝頭了。
本以為事事順遂,然而冥冥中似有一雙無形的命運之手阻隔了他們的姻緣。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場戰火燒了這樣久,久到第二個秋天又要過去了,她将在家族的安排下一腳踏進深宮裏。而他卻在她從未踏足的遠方戰場上,杳杳無音。
這一年,雪下得別樣早。
瑞雪兆豐年,老百姓們倒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京師裏漫天的雪丢棉扯絮一般洋洋灑灑,邊關更是苦寒之地,滴水成冰。放眼望去滿城銀裝素裹,籠罩在一片皚皚的大雪裏。
守城的将士從清晨便開始鏟雪,生生清出一條路來。
灰暗的城牆上旗子獵獵招展,守衛的城門的士兵嚴陣以待,已有兩天未阖眼。赫梓言迎風立在城頭,盔上長纓随着凜冽的寒風不住舞動着。
他眯起眼睛朝城外眺望,短短一年時間活活将一個曾經如同養在溫室裏的世家子弟磨成了一把鋒利的寶劍。
城頭上風大,他卻似乎感覺不到冷。良久,他擡了擡手,空氣裏有輕微的盔甲摩擦聲。
他轉身從副将手裏接過地圖,徐徐展開後細看起來,自楊将軍六個月前在阜城外遭到突襲,至今依舊纏綿病榻,赫梓言不得不全權接過所有一應大小事務。
赫家的男人骨子裏是有這份天分的,何況他幼年時候深受祖父影響,騎射功夫多年不曾懈怠,兵書也研習甚多,只是突然在實際中用上,最開始的時候吃過幾次苦頭,到後來竟用兵如有神助,接連收複先前叫突格人占去的三座重要城池。
城根下忽有一騎飛馳而來,急急上了城樓。
——是京裏來的信。
京中來信分很多種,或許是将軍的家信,或許是聖上的旨意。副将觑着将軍的神色,見他放下地圖了,間隙裏禀道:“将軍,京中來信了。”
“呈上來。”
赫梓言面色淡淡接過那封信,是赫夫人寫來的。他并不感到意外,快速掃了兩行,知道家中一切安好,母親囑咐他注意身體,切記沖鋒陷陣…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倒數幾行字上。
“初春時宮裏放了恩旨選拔秀女,你大姐姐年齡正宜,後當選,已于今秋入宮… …”
一旁副将只見将軍身形一頓,猛然将那信紙揉成一團捏在掌心,還道是京中有什麽變故,一時不敢作聲。
過了一會兒,卻聽見将軍笑了起來,那聲音涼飕飕的,沁入人心脾裏,比那廊下的冰柱子還叫人發寒。
作者有話要說:
不管是古代的将軍,還是現代的兵服,,,就是那種制服一樣的,感覺都炒雞有愛~~!!帥爆了。。。-//-~晚安!!
第七十一回
京師裏是漫天的鵝毛大雪,整個皇城俨然成了一座水晶宮。
走在甬道上身心都冷得恨不能哆嗦起來,秀女們學了一個上午的規矩,這會子要到用午膳的時候才都放回各自的房間裏休息,下午連午覺的時間也是有規定的。
其實但凡能選進來的世家貴女,沒有哪家的女孩兒規矩是上不了臺面的,這一回主要要教的其實還是宮裏的人事,全當作走個流程了,因此并不辛苦。
一個院裏分別住兩個秀女,書湘和楊素心正巧安排在一處。天上沒有太陽,檐下的冰棱子結了老長一條,拔下來像個水晶棍子。
書湘把視線從檐角移回來,緊了緊身上的紅刻絲鑲灰鼠皮的鬥篷,縮了縮脖子嘆道:“這天氣越發冷了,咱們這裏都這樣,還不知那些偏遠些的地方得冷的什麽樣了。”她邊說邊把手往暖手筒裏揣了揣,看向身旁跟着的茗渠,“昨兒那王家姑娘怎麽樣了,我聽說是病了,可大好了麽?”
這會兒雪才停,甬道上的雪都叫宮人清掃了堆在紅牆下,茗渠的注意力起先在兩人腳下,這會子聽見姑娘的話,搓了搓手,左右四顧了下低聲道:“王姑娘那不是什麽病,不過就是在訓誡嬷嬷跟前打了個噴嚏,又咳嗽了幾聲,這不是常有的事兒麽。可人訓誡嬷嬷說了,宮裏頭規矩嚴,哪怕是疑似染了病的都不能留。”
書湘把這話聽進心裏去了,停下步子問她,“怪道今兒就沒見到王姑娘了,我還道她是身子不舒服,在屋裏養病,照這麽說,她這會子豈不是已經回家了?”
茗渠原地跺了跺腳,嘴裏呵出一團白氣,“是啊,當日就給送回家去了,真難堪!”能給選進宮裏頭是多榮耀一樁事兒,阖家都盼着女兒在宮裏有出息的,這倒好,就因打了個噴嚏給送回家了。
“這樣就被遣送回去了?”書湘若有所思地慢慢把手從暖手筒裏抽出來一點兒,“她身子真弱,這麽容易就咳嗽了… …”
當時茗渠絲毫沒在意她們姑娘打了什麽主意。直到接下來幾日她每一日回來都見姑娘雲淡風輕地立在隔扇窗前,按說姑娘自打進了宮整個人就恍恍惚惚的,現在她居然變了個人一樣,悠閑地看外頭的幾個小太監撅着屁股在那兒掃雪。
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她好像一下子沒有了知覺,都不曉得冷了,湯婆子也不抱一個,只着了象牙白的交領中衣立着,一站就是好一會兒,比夏日穿的還涼快!
“您不冷呀…?”今兒又是這麽着,茗渠實在是忍不住了,哪有人這樣自己糟踐自己的,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這樣毀啊,何況她們姑娘也不是那種身強體壯的。
書湘匪夷所思地看了茗渠一眼,“屋裏沒燒地龍,連個碳火盆也沒生,我就穿這麽點兒,你說我冷不冷,要不你試試?”她說話時候嘴唇直打顫,身上凍得打擺子,分明冷得不行了。
茗渠心疼地把湯婆子往她手裏推,“那姑娘這是做什麽,總不會——”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說了,“您別是想向王家姑娘那樣出宮罷?人家那不是成心的,何況人家就打了個噴嚏,您的身體這麽的一比還真瓷實,這都幾天了愣是沒咳嗽,更沒個頭疼腦熱的,真神了!”
說是這樣說,其實話裏含了勸誡她的意思。書湘也幾乎有點兒灰心,沒法子,這條路看來是行不通了,身體太好是爹媽給的,後天養的又好。
她不知道有些人是一受寒立時便發作出來,有些人是堆積着等着某一時刻突然爆發。
書湘就是這樣,隔天她和一衆秀女們一處說話呢,訓誡嬷嬷走進來叫秀女們挨個兒敬茶,從走路腳跨多大端茶的姿勢開始看,一點一點兒糾正。輪到書湘時她沒什麽想法,只覺得今早一起來腦子裏就犯糊塗。
訓誡嬷嬷揚了嗓子道一聲,“敬茶——”
書湘就從宮女手裏接過茶盤,前幾步走得四平八穩,她自己也覺着自己寧家的面子不能丢,因而走得特別認真,蓮步輕移,裙裾微微地拖在地板上。
訓誡嬷嬷們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笑容,正要誇誇這位璟國公府出來的小姐,哪想嘴都沒張開呢,那寧姑娘就兩眼一閉,直接往地上躺下去了。
侯在外頭的茗渠聽見響動第一時間奔進來,剛兒她們姑娘摔倒沒人接着,這會兒額角上腫出一個紅紅的包,臉色也慘白慘白的。
她把書湘攏在臂彎上,只有她知道她們姑娘只是學規矩的時候身上衣裳穿的厚顯得勻稱罷了。其實自打赫三爺離京這一年多來,姑娘吃口越發小,有時候甚至一整日不吃東西坐在亭子裏發呆,要不就給池塘裏錦鯉喂食,她自己卻不吃。
這一年多來書湘整個人身高上頭拔長了,看起來越發顯得痩纖,曾經的稚嫩勁兒都瞧不見了。茗渠卻覺着她們姑娘可憐,過去臉上一捏還是有肉的,現今兒這樣瞧着只剩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這也太清瘦了。
周圍嬷嬷們忙使人來擡人,把寧家姑娘擡回了房間裏。
書湘模模糊糊還有點意識,雖說頭疼欲裂,她卻感到一陣歡喜。終于把自己折騰病了,只要能出宮,就都值得。
大雪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來,鋪天蓋地。
太醫來的時候隔着帳紗懸絲診脈,開了藥方子,茗渠叫底下宮女兒去禦藥房抓藥拿回來煎,自己守在床頭給姑娘換手巾子。
書湘額頭上滾燙滾燙的,燙得仿佛能直接煮雞蛋了,中間醒過來一次,藥是一直在爐子上煨着的,茗渠服侍着喝了幾口。
她嫌苦,全吐掉了。朦朦胧胧間睜開眼睛看着茗渠,眼睛裏濕漉漉的,抓着茗渠的手問道:“… …我怎麽在皇宮裏,嬷嬷們還沒報上去麽?”
茗渠眼神閃了閃,這事兒怎麽沒報上去呢,連太後娘娘都驚動了。太後發話叫好生在宮裏養病,誰也沒提出宮的事兒,可是這個不能告訴姑娘,她視線低垂着瞧着矮幾上的藥碗,吱吱唔唔回道:“許是大雪,耽擱了…您這麽回去也不方便,這不病着呢。”
書湘燒得七葷八素的,說話也不清不楚,好像最後一根稻草斷了。
她心裏其實明白的很,只是不做點什麽來挽回,好像很對不住他,他在邊關出生入死,可是她錦衣玉食的享受着,什麽也做不了。
屋裏一股子藥味兒,茗渠走到窗邊把窗兒開了一條細縫,有風夾着雪片子滾進來,她吸了一口外面的涼氣,抖了抖,走到熏籠前加了些香料去去味兒。
書湘病着的時候只有楊素心日日來看望她,她嘴上不說,其實全知道書湘的心事。
女人一往情深起來都是不要命的,楊素心有些感慨,偷偷把自家知道的一些邊關的消息透露給她,某日某日赫梓言到哪裏了,做了什麽決定,抓了多少戰俘… …
可是沒有用,書湘已經悲觀起來了。她不肯吃藥,還把茗渠煎的藥都偷偷倒掉,她的偏執帶了點兒孩子氣,似乎認為自己病到一定程度了是肯定要出宮的。
這病折騰了大半個月,茗渠實在是沒有法子,天天守在床前掉眼淚,書湘老勸她,書湘自己心裏還是有數的。她只是總覺得疲累,冬天裏嗜睡,有時一睡就是一整天。
… …
月初的時候從邊關傳來消息,這場仗終于暫時告一段落了,具體的經過京裏人都不清楚,只隐隐覺着原先還以為要僵持下去的戰役似乎突然間就消弭了,勝利的消息傳來得幾乎令人措手不及!
赫梓言回京的時候京城百姓将道路圍得水洩不通,人群熙熙攘攘,他在隊伍的第一個,面上毫無得勝的喜悅,只是冷凝着,目光淡淡的平視前方。
他曾經想要以正常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打敗突格可汗,爾後班師回朝。只是那樣未免太耗費時間,他已經等不起了。
無毒不丈夫,他不得已,只好把關外人眼中狡詐陰險的中原人淋漓盡致地诠釋了一遭兒。
突格人生性勇猛善戰,哪怕女子也不例外,可汗哈蘭爾有個妹妹,手握長刀的,好幾回他都刻意放過了她。但是在收到母親那封信後,赫梓言改變了計劃。
擒賊先擒王,既然活捉突格可汗有難度,那就擒了他的妹妹罷。
哈蘭爾和妹妹感情甚篤,知道妹妹被抓住了當即就撤了軍,後來兩方談和的時候就順理成章簽署了停戰協議。事情的發展順利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突格人退回去了,只是有個小小的要求,哈圖爾要迎娶大懿的公主。
赫梓言沒征得姜池的同意就簽下了那份協議,和親是歷朝歷代都免不了的最有效的和平手段,否則今日他們簽下協議,難保明日不反悔。
天色愈加陰沉了,雪花不住吹打在臉上,耳邊的風聲鬼哭狼嚎一般凄厲。
赫梓言連侯府都未回,徑自進了宮。
打了勝仗姜池很高興,他給足了表弟面子,帶領滿朝文武冒雪迎接他。
一行人步入正殿,耳畔但聞盔甲摩擦的沉重聲。如今赫梓言是大功臣了,論理是論功行賞的時候。姜池高高坐在皇位上沉默了一時,緩聲道:“你今兒一回京就進了宮,還未曾回府罷。”頓了頓,仿佛把行賞的事兒忘記了,擺擺手道:“朕今日有些乏了,衆愛卿都散了罷。”
赫梓言拱手應是,他面上沒什麽表情,如今也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皇上果真問他要什麽賞,他也不能讨要秀女。但是除了書湘,他什麽也不想要。
皇上離開後官員們一擁而上争相上來套近乎,赫梓言一一有理地應對了,待到衆人散去時,他緩緩走出寶殿,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天幕。
雪沫子掉進眼睛裏,化了掉出來是淚一樣的液體。
他伸出指尖揩了揩,唇角隐約浮起一絲笑意。終于平定了戰事,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了。如今還有一樁,卻比突格人還棘手。
他和皇上可能需要一場交談。為君者,忌憚的是功高蓋主,有了猜忌便生嫌隙。
然而憑他所有,他都心甘情願給他,哪怕是手上握着的兵權,只要皇上還顧念着這麽些年來兄弟間的情誼,松一松手指頭,把書湘還給他。
… …
內宮裏也全是赫将軍得勝歸來的消息,茗渠興致勃勃地告訴姑娘時,她卻睡得沉沉的,蜷在被子裏一動不動,面頰上浮着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她嘆了口氣,其實知道又能如何,不過世間又多一對癡男怨女罷了。就像戲文裏唱的悲涼蒼茫的曲子。
今兒藥又吃不成了,茗渠端起藥碗轉身,只覺窗邊掠過一道黑影,她吓了一跳,須臾門簾動了動,一個高大的人影從碧紗櫥後走進來。
來人以指掩唇,輕輕的,向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燭火跳躍着,茗渠仍是驚魂未定的狀态,她想不明白他是有怎樣的神通,是如何進來這內宮的。愣了一會兒,她把藥碗把桌上一擱,緊張兮兮地出去望風了。
窗外響起“嗚嗚”的風聲,室內一片靜悄悄的,雖然熏了香,赫梓言卻敏銳地聞見空氣中殘留着澀澀的藥味。
他蹙了蹙眉,站在床沿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一年未曾得見,他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然而見她昏睡着,他只好輕手輕腳地坐下,安靜甚至是貪婪地凝視着他。
書湘發出清淺的呼吸聲,她翻了個身,面朝床裏邊,錦被從身上滑下來,露出裏頭的中衣。
睡夢中她感到冷,無意識的把自己蜷得更緊。
赫梓言頓了一下,傾下|身幫她把被子拉上去,又仔細地掖好了被角。
這樣的事他做起來有點笨手笨腳的,且弄完之後他發現她朝裏邊睡自己就完全看不見她了。
他喪氣地垂了垂肩膀,不甘心地靠過去把她翻轉過來。碰到她的一瞬間他就察覺出書湘瘦了太多,比過去還要輕。
“只長了個子沒有長肉麽?”
赫梓言喃喃了句,鬼使神差地把書湘抱進懷裏,摟了一會兒,他忍不住抱着她站起來掂了掂分量,發現應該是真的輕了許多。
這時懷裏的人突然動了動唇,似乎要被她弄醒了,赫梓言趕忙一動不動立着。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七十二回
書湘這一段日子都是病恹恹的狀态,她今兒差不多又睡了一整日,這會兒忽覺自己懸空一樣,奇怪極了,側了側腦袋,慢慢才睜開眼睛。
赫梓言屏息注意着她的反應,見她醒了,他也不知自己該不該高興。
他知道她病了,整張小臉白煞煞的沒什麽血色,她的視線逐漸向自己看過來,眸光卻呆致致的沒有聚焦,眼睫微卷,臉龐粉撲撲的,似乎還在半夢中。
他輕喚她一聲,把她摟得更緊,“醒了麽?”
書湘看清赫梓言後腦子仍是混沌的狀态,她攏了攏眉,纖細的手指擡起來遮在臉上,聲音發緊,有種病中人特有的孱弱,疑惑地問:“你回來了?還是我是在做夢嗎?”
說完這句,她忙掩住他的唇,急道:“別忙開口,你一說話,這夢就散了。”
書湘把自己的臉露出來,一雙大眼睛清亮而有神,蒙昧的燭光照在她臉上,有種溫暖安逸的味道。這是赫梓言在邊關這一年多來朝思暮想的臉龐,她的指尖觸碰在他的唇瓣上,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綿綿不絕的軟香。
赫梓言抱着書湘在床沿坐下,她長長的頭發散下來碰到他的手背,有些微微的癢。
他把她放在膝上,拖過被子妥帖地蓋住她,然後無限溫和地在她唇角啄了啄,“還是不讓我說話?”
書湘唇角微抿,躊躇着捏了捏他的臉頰,“… …你怎麽瘦了,吃的不好麽?”想了想,追加道:“而且黑了些,感覺上…就好像你不是你,變得不一樣了。”是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同,他仍舊是狹長的眼睛,線條分明的下颔,被他注視着的時候,感覺自己是被在意的。
他感慨地用力抱緊她,似乎要融進自己的身體裏,他的臉埋在她幽香的發絲間,整個世界都是魂牽夢萦的味道,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的欲|望,就這樣抱住她,腦海裏想起一次次在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每回一個不慎都要葬送性命。
然而想起她,他咬牙堅持,把二十年未曾吃過的苦頭都吃盡了。世人道他是為國為民,是,也不是。
若連自己的幸福都不能保證,天下人的幸福又與他何幹,他也只是個自私的普通人罷了。
人活世間,沒有權利就不能守護住自己所珍視的東西。沒有奮鬥,就不能擁有更多,沒有籌碼同一國之君交易。
姜池放他去邊關,一則自然是看重他的實力,能擊退突格人再好也沒有了。二則,他或許只是想試探他有沒有為君上犧牲自己,時刻從容赴死的決心。
上戰場于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而言是致命的,眼下姜池初登大寶,朝中大臣縱然已被整治的七七八八,但是仍然有一部分姜池撼動不了的大臣,他們對他并不十分信服。
皇上需要培植自己在朝中的勢力,赫梓言是自己的表弟,更是赫家來日的繼承人。他信得過他,只是認為他需要考驗,需要被鍛造。
書湘把臉埋在赫梓言心口,聽見他纏綿穩健的心跳聲,她覺得滿足極了,盡管未來還懸在天上,可是于她而言此際能夠見到赫梓言安然歸來已經喜出望外,她甚至不敢奢求太多。
進宮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沒有人能夠改變的,赫梓言也不能。況且他如今既然回來了,那麽必然是得勝歸來,一定很得皇上的寵信罷。這種時候,她不能扯他後腿給他添麻煩。
“禦都,邊關有漂亮姑娘嗎?”她湊在他耳邊問,說完輕輕地笑了,在他頸側眷戀地蹭了蹭。
由于書湘的小動作錦被便從她身上滑開了,他怕她着涼,幹脆慢慢将她放平仰面卧在床上,視線在桌上冒着熱氣的藥碗上看了看,起身過去拿在手上,複坐下道:“你才醒,來把藥吃了。”
書湘一看見那碗藥眉頭就緊緊的皺起來,拉過被子蓋住半邊臉,只剩一雙汪汪的眼睛露在外面,“我不要吃,苦都苦死了。”
她的聲音嗡嗡的從被子裏傳出來,錦帳裏光線晦暗,只有她的眼睛泛出一層幽幽的光澤,他拿起調羹嘗了一口,眉頭瞬間蹙了蹙,話出口卻道:“一點兒也不苦,我都試過了,不信書湘也嘗嘗。”
書湘無奈,她自己的藥她當然是吃過的,嘗什麽嘗還。但是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書湘嗡哝道:“我剛兒沒瞧見你吃,要不然,你再嘗一口我瞧瞧。若還是不覺着苦,我再吃。”
赫梓言拿着調羹的手滞了滞,他打小最讨厭便是吃藥,全天下簡直沒有比吃藥更讨厭的事情,因此他從來不敢生病,自然他的身體也好到他可以全年無病無災。
“我再嘗一口,你瞧好了。說了不苦便是真的不苦,我什麽時候騙過你麽。”他舀了一勺喝進嘴裏,藥汁流進喉嚨口慢慢吞咽下去。
這滋味确實是苦,只是若是同邊關那些日子相比,算得了什麽呢?
他記得有一回,敵軍放冷箭,一支箭羽射在他背脊上,幸而是無毒的。那一瞬間沒什麽大的痛感,然而後來取箭的時候疼得幾乎厥過去,那傷處挨着心髒,軍中随行軍醫不知所蹤,還是他自己咬着牙一點一點把箭j□j… …
赫梓言想着想着,拉回思緒看着書湘,她眼睛緊緊地盯住自己,隐約有俏皮的笑意。他看到她笑,很古怪,自己竟也不覺笑起來,往調羹裏舀了褐色的湯藥遞過去,“還笑,我都喝了,你不喝麽?”
書湘立時笑不出來了,她拉着被子一點一點露出嘴巴,咬着下唇看住那只調羹,突而道:“不成,你不知道罷?前頭有個王家姑娘,她就咳嗽了幾聲就叫人擡出宮去了,你就可憐可憐我,我就快功德圓滿了,千萬別叫我吃藥。這東西又苦又澀,喝上一點兒我今夜都別想好過了。”
她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甚至雙手合十誇張地拜了拜。赫梓言卻沉下臉色,驀地把碗放在一邊,也不說話了,靜靜不知在思想什麽。
書湘暗道他是生自己的氣了,圍着被子湊過去看他,“你怎麽了,是不是以為我在學人家才成心生病的”她掩唇一笑,“我哪有那麽傻,我是自己生病的。你瞧見了,這天氣這樣的寒,又是雪又是冰的… …況且,太久沒有見到你了,我不高興,才會發燒的。”
她認真地看着他,赫梓言心裏發澀,才要開口說話,竟見她爬下床,赤着腳走到桌邊,她朝他昂了昂脖子,一副壯士扼腕的模樣,“你別生氣,我喝還不成?我喝光它——”
話畢果然仰着臉咕咚咕咚地把藥往嘴裏灌,碗放下的時候她唇角還挂着一條藥汁,沿着光滑的脖子,一溜兒滾進了領口。
“胡鬧,就這般赤着腳不冷麽!”赫梓言三步并作兩步跨将過去,一把将她抱起來,她的長發如流瀑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筆直地垂下。
書湘才喝了藥臉上苦苦的,心裏卻開了花一樣覺到歡喜,她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去道:“哎喲,這麽快就不生我氣啦?”
他拿她壓根兒沒法子,書湘生病,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多月,他回來後都掃聽到了。只是起先并不知道她會有那麽偏執的念頭,太後喜歡她,任誰都看的出來,誰會将她同那王姑娘一樣遣出去。再者,他還有沒有回來,君心難測,一時也不會放她出宮。
屋外仍舊風雪交加,檐角的燈籠啪嗒啪嗒拍着廊柱。
書湘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他眨一下眼睛她都能瞧上半天。正盯着他看,赫梓言忽然将她放到地上。
她兩腳踩在他鞋面上,微墊了腳尖,不解地看着他,須臾目光微微一暗,低聲道:“是不是要走了?”也是…他這樣不安全,萬一給人發現了,不好收場。
“書湘。”
“嗯… …”她頓了頓,“你等我披一件衣服,我送你到門口。”
他拉住她,目光落在她唇角,食指輕輕一擦,那道藥漬就沒了痕跡。
“倘或不是想叫我擔心,就不要生病,更不能忘記吃藥… …書湘肯聽我的話麽?”他眉頭一寸寸枯竭,俯首輕柔地啄她的唇。她唇上殘留着苦澀的藥味,他用舌尖沿着唇形描摹過去,并不覺得苦,仿佛接觸到瓊漿蜜露的源頭,渾身都舒展開。
他把她攔腰抱起來放在床榻上,壓着被子,傾身覆上她,一只手伸向腰間解開她的腰帶。
書湘顫了下,不知所措地看着赫梓言,他順着她的脖子親吻下去,掀開交領,系在她脖子上亵衣的帶子露了出來,紅紅的顏色,襯着雪一樣的皮膚,越發的叫人難耐。
他看着她的鎖骨,眼眸子黑魆魆的,低頭親了一口。
想起她曾說脖子成親後才能看的,赫梓言告訴自己克制住,可是目光卻不受控制地繼續向下偏移,落到她繡着蓮花的亵衣上。
在那片蓮花盛開處少女的胸脯有微微起伏的山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擡手要覆上那片柔軟時卻遲疑了,定了一會兒,嗓音暗啞地征詢道:
“… …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
結婚前是不會肉肉肉肉肉的不會的,這個文保守風啊,結婚前真的不那啥啊,-//-!!!
不過很快就會結婚了,真的,情人節都要到了不是麽... ...這篇文從10月寫到今天,後面還有結婚後的內容,總覺得書湘和赫赫已經認識很久了,談了這麽久的戀愛啊 = - = 嗷~~
親愛的們晚安哦~~~麽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