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翻車 公主與野馬
9班第三棒接力出發後,第四棒蘇葵和等候區的同學們揮別,獨自走到環校跑起點線上。
他們班前兩棒速度很快,甩開其他班一大截。
起點線附近,大部分班級的第三棒運動員還在等候,包括12班。
蘇葵站在被踩得斑駁零落的石灰起點線上,深呼吸,反手摸了摸用回形針別在背上的、寫着數字“4”的號碼牌。
兩分鐘後,12班第三棒運動員接棒啓程。
第四棒安良上場了。
蘇葵身邊還有空位。
女孩背對着他,柔順的短發随着熱身動作輕輕晃動,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
可當安良往她那兒走去,沒兩步,蘇葵便移形換位,跑到了最邊上,繼續悶頭熱身。
時間差不多了,蘇葵回頭往後望,果然看見第三棒同學奔跑的身影從環校路轉彎處出現。
等候區的方禾将手攏在嘴邊,大聲提醒她:
“蘇葵,注意接棒!”
蘇葵眼中頓時只剩一條火紅的绶帶,在空中獵獵飛舞朝她奔來。
接棒後,蘇葵飛快沖出起點。
和以往每次訓練都不同,真正奔跑在賽場上時,周遭的吶喊助威聲好似催化劑,身體裏激動、熱切的心情根本控制不住。
比賽前,她沒想跑得多快,只求順利跑完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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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些收不住了。
來到游泳池附近,前半程用力過猛的她逐漸感到吃力。
蘇葵盡力調整呼吸,絲毫不敢松懈。
只怕慢下來一步就會被身後的大魔王彎道超車。
帶着被大魔王追趕的臆想,蘇葵跑過宿舍樓,跑過教學樓,終于來到希望的曙光——實驗樓門前。此處離環校跑終點只剩兩百米,同時也标志着沖刺路段的開始。
蘇葵沒有力氣沖刺了。
體力提前耗盡,她只能邁着機械的步伐掙紮往前。
混亂中,她聽到環校路兩側的加油團裏有人喊出那個噩夢般的名字,情緒不禁有些崩潰。
嗚嗚,前三棒巨大的領先優勢即将被她斷送。
安良也到達實驗樓,開始提速沖刺。
蘇葵在他前方不遠,步伐淩亂,看得出早已精疲力盡。
安良已經預見了幾秒後他倆擦肩時少女兇惡殘暴的表情。
蘇葵也預見了幾秒後他倆擦肩時少年晦氣欠揍的表情。
太倒黴了,每次碰到他都要翻車……
兩人誰也沒想到,擦肩的這一秒,蘇葵竟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眼前一陣光影交疊星移鬥轉,她下意識地抓住身外最近的東西,像張皇求生的溺水者,看見什麽都當做救命稻草。
只聽夾道歡呼的同學們發出一聲驚叫,環校路賽道正中央,一男一女兩名學生摔倒在地。
失去重心的一瞬間,安良也懵了。
他承認,剛才确實故意離她近了些,一面想顯擺自己體力好,一面又想激發蘇公主的鬥志,讓她堅持下去。
沒想到竟被蘇公主當場撲倒。
“還能跑嗎?”
安良将蘇葵攙起來,問。
“能。”
嘴裏這麽說,她雙手卻死死箍着安良手臂不放。
一條腿完全摔麻了,若不扶着他,根本站不起來。
安良看出她在逞能,再問:
“确定能跑?”
蘇葵咬住下唇,不答。
片刻後,她看向別處,櫻唇翕動:
“我不是故意拉你的。”
雖然不願意輸給他,但她沒想過違反體育精神。
至于為什麽拉他做了墊背,蘇葵願稱之為——極端情況下的求生欲作祟。
耽擱不到半分鐘,已有兩名運動員超越他們向終點奔去。
安良嘆了口氣,背對着蘇葵微微屈膝:
“上來吧。”
蘇葵怔然:“什麽?”
“快點,我背你。”
少年的聲音一如尋常,平靜中含着些揶揄,
“蘇班長,還想不想贏?”
“……好。”
男生溫熱有力的手掌貼到蘇葵大腿下方時,她整個人繃緊了,被背起的瞬間險些尖叫出聲。
“你想勒死我?”
安良用下巴碰了碰蘇葵緊緊環住他脖頸的手臂。
女孩觸電般一哆嗦,急忙松開手,身體下意識離遠了些。
“你......你給我跑快點。”
話音未落,伴随着環校路旁圍觀群衆的驚呼,蘇葵感到一陣失重加耳鳴,喉嚨口登時堵上十萬字國罵髒話。
這他媽!
拖拉機都不帶這麽颠的!
幾秒前那一絲難以啓齒的暧昧登時灰飛煙滅。
身旁的人與景飛速略過,如果此時她有力氣,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勒死這匹姓安的野馬。
“我去,良哥背的是誰?蘇公主嗎?這麽刺激的嗎!”
崔雲凱不知何時來到方禾身邊,激動地大喊。
方禾自然瞧見了,不用他提醒。
“哇,蘇公主抱良哥抱得好緊!”
他這一句意味深長,同時招致了在場等候的9班男生及12班女生的怨恨眼神。
終點線處,排隊守護蘇葵的男生們和組團關心安良的女生們心碎一地。
兩人交棒後,安良背着蘇葵走到環校路旁的草地上,直到她舍友過來接手才輕輕放下。
“夠快吧?還反超了4班。”
蘇葵只感覺胃裏一陣翻湧。
自己吩咐的話人家照辦,蘇葵竟找不到怼他的點。
這家夥明顯是第一次背人,估計以為她身體是鋼筋混凝土灌的呢。
蘇葵沒搭理他。
方禾等會還要接力,她便由夏園扶着往醫務室去了。
坐在醫務室潔白的病床上,年輕的女校醫蹲下檢查蘇葵左腿。
“摔水泥地上了?”
校醫擡頭看她一眼,
“褲子這麽髒,衣服還挺幹淨的。”
“嗯……”
蘇葵應了聲,頗有些尴尬。
衣服幹淨是因為她上半身砸在安姓肉墊身上,沒碰到地。
“腳踝紅腫,有輕微扭傷,等會我給你貼個藥膏。你剛才說走路沒知覺,現在呢?”
蘇葵活動活動左腿,答:“現在好了。”
“應該是血管臨時受到壓迫導致的麻痹,膝關節沒有腫,估計無礙。”
“好的,謝謝醫生。”
校醫離開去藥房拿藥,夏園站在蘇葵身後,好奇地低聲問:
“剛才就想問你,為什麽是12班的安同學背着你沖線呀?他把你撞倒了嗎?”
“不是。”
蘇葵低頭,用手輕輕拍掉運動褲上的灰漬,
“我自己摔倒的。”
夏園:“噢。安同學人真好。”
安良牌拖拉機沖刺之旅附贈的颠簸暈眩感逐漸褪去,蘇葵呼吸平穩,鼻尖卻莫名纏繞着一股清冽茶香,十分好聞。
是味覺的記憶,來自于幾分鐘前,她生怕從他背上跌落而緊緊環抱着他肩膀時聞到的。
距離極近,鼻尖幾乎貼在他脖頸處的肌膚。
觸覺的記憶似乎也複蘇了,她甚至能感受到男生寬闊的肩膀、奔跑時贲張的肌肉……
這些遲遲到來的奇異感覺令蘇葵有些不适。
她手支着病床,輕輕跳到地上。
腳踝處傳來細微酸痛,其餘并無異樣。
校醫正好從藥房出來:
“你怎麽下來了?膏藥貼完再動不遲。”
蘇葵正要坐回去,只聽身旁的夏園驚呼道:
“蘇葵,你流血了?”
蘇葵一驚:“哪?”
“病床上,快看!”
蘇葵回頭,只見雪白床單上赫然一灘暗紅血跡,觸目驚心,正好在她剛才坐過的地方。
蘇葵摸摸屁股,又扯扯褲子:
“我怎麽一點感覺也沒有……”
校醫:“是不是來例假了?”
蘇葵搖頭:“上周剛走,不可能。”
夏園指着她黑色運動褲上深色的一塊:
“這兒呢,大腿後邊。”
蘇葵手探過去,果然摸到一絲冰涼,出血量不多,血跡快要幹涸了。
奇怪,她剛才明明是俯摔,怎麽大腿後邊流血呢?
而且完全不疼……
校醫:“去裏面房間脫掉褲子檢查一下吧。”
“等等……”
蘇葵想到什麽,
“這可能不是我的血。”
運動褲上血跡的位置,正好是安良背她時手扶着她腿的地方。
她竟然完全沒有考慮過,安良被她拽倒摔在地上成了她的肉墊,環校路是水泥地,她穿着運動褲膝蓋都擦傷了,安良怎麽可能沒受傷。
而且瞧這血跡,他手上的傷口真不小……
蘇葵盯着病床上那塊不規則的暗紅,怔愣許久。
男生皮都厚,一點小傷而已,他可是大魔王......
瞧他背着人跑的時候多麽生龍活虎,沒見過比他更精神的小夥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更何況安良這種遺千年的禍害,小傷小痛只會讓他……
整整半日加一宿,蘇葵盡在腦子裏各種念經寬慰自己。
翌日淩晨五點,蘇葵夢中驚醒。
舍友都還沉睡,她躲進洗手間,奪命連環call叫醒了司機小徐,讓他一個小時內買好列表中所有跌打損傷藥,提着藥箱來校相見。
六點半,清晨,伴着悠揚清脆的起床鈴,蘇葵蹑手蹑腳溜進12班?教室。
對照座位表确認了安良的座位,蘇葵小心翼翼地将藥箱放進桌兜。
直起腰杆,她長舒一口氣,心情松快。
正欲離去,蘇葵猛然發現講臺前站着個眼鏡男,心頭咚的一下。
這人是鬼嗎,沒有腳步聲的?
“同學,你在幹什麽?”
蘇葵鎮定自若:“我是學生,當然來學習了。”
眼鏡男是12班學習委員,每天天不亮就早起讀書,已經蟬聯了一個多月的高一年級“每日最早到教室早讀”榮譽稱號,雖然這個榮譽稱號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比他來得還早的同學,心中激動難抑:
“你準備預習還是複習?等會早讀課有小測,你複習好了嗎?我告訴你,根據我的經驗,六點到七點這個時間段最适合背英語單詞......對了,你是幾班的?”
蘇葵眨巴眼睛:
“哎喲,我好像走錯教室了!”
說時遲,她裝作跑出教室看班牌,不等眼鏡男反應過來便閃進樓道口,一溜煙下樓走了。
早讀鈴聲七點半準時打響,安良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推開教室後門,踩點到班。
趁老師沒來,一群人将他圍住嘻嘻笑個不停。
他的課桌上擺着一個藥箱和一盒巧克力,巧克力下邊還壓了封粉色的信封。
“良哥,老實說,你是不是和15班班花勾搭上了?”
安良拉開椅子坐下,反問:“什麽鬼?”
崔雲凱:“你不和她說,她怎麽知道你手摔傷了,還巴巴地送個藥箱過來?”
安良瞟他:“難道不是你們這群吃飽飯沒事幹的傳的?”
藥箱裏滿滿當當各種藥物齊全,估計傳他摔成了殘廢。
“我們可沒說。”
“就是啊,誰這麽無聊。”
崔雲凱抱起藥箱,放在手中颠兩下,而後又舉起,透過塑料外殼查看內容物:
“良哥,15班班花對你是真上心,買這麽多藥,夠我半個月夥食費了。”
15班班花叫朱怡,加上這次已經給安良送了三次禮物。
前兩次都是些蛋糕餅幹之類的小玩意,安良當場就分幹淨了。平常送他小禮物的女生很多,安良從不記人,可這位朱怡好歹是班花,他自己沒印象,狐朋狗友們倒是幫他記得很牢。
“良哥,老規矩,弟弟們把這些藥分了?我最近打籃球經常脫手,胳膊酸,一直想買瓶雲南白藥噴霧來着。”
白底藍蓋的藥箱卧在課桌上,幹淨得紮眼。
男生皮糙肉厚,他手掌上昨天還涔涔冒血的傷口今天已經結痂,想必過兩天就能痊愈。
安良無奈道:
“這玩意兒挺貴的,下課我拿去還給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