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空氣般的存在

一陣心悸, 生命力逐漸流失帶來的無力感讓陸安然手都擡不起來, 他費勁地偏過腦袋, 看着緊握着他手的男人,嘴角忽然漾開一抹笑意, 艱難地做着口型:“別忘了來找我。”

即便老了,但歲月似乎特別優待秦楠似的,臉上竟然沒有任何的褶子甚至老年斑,七八十歲的年齡看上去還不到五十, 只是眼底的疲勞和略微佝偻的脊背出賣了他此時的亞健康。

他面色微變,鄭重地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下來。

陸安然笑笑,并不多話, 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就只是靜靜地看着這個自己真心實意愛了幾十年的男人,一筆一劃,似乎要将他的每一個輪廓,甚至一根頭發絲都要深深刻進自己的腦海裏。

他從來都沒有奢望過兩人會有下輩子,如果說第一個世界他還幻想着能真真正正和陸勵昊白頭偕老,現在經歷了三次三個世界的陸安然對于生死離別已經看的很淡了。

最起碼,在這個世界, 他給了這個男人自己最純粹的愛戀。

最後一句話, 他只是調侃, 想起男人當時信誓旦旦說要自己下輩子, 下下輩子, 這會真的死到臨頭了覺得好笑罷了,僅此而已。

終于,眼皮逐漸沉重,陸安然終于支撐不住,慢慢合上了眼睑。

“嘶……”再次醒來的時候,陸安然發現自己正處于一個四面潔白的房間,濃郁的消毒水味讓他狠狠皺了皺眉頭。

“好痛。”本來想坐起來,手腕傳來一陣劇痛,他下意識擡起自己的手,厚厚的紗布以及溢出來的斑斑血跡昭示着他——割腕了。

割腕?!

陸安然臉色一白,雖說經過了幾個陌生的世界,但他依然記得他是怎麽離開自己的世界的。

他是自殺,割腕自殺!

“咯吱——”靜谧的房間,開門的聲音格外響亮,循着聲音陸安然望向門口,他瞳孔微縮。

果然——回到了現實世界。

傅海只是出去詢問了醫生一些事情,沒想到回來竟然發現人醒了,他微微一愣,立刻撲在撲在床邊,雙手捧着陸安然受傷的左手;“安安,你醒了,你沒事吧,有哪裏不舒服?怎麽又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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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醒來的陸安然腦袋昏昏沉沉,一片混沌,還沒等弄清楚現在什麽情況,呼啦啦一堆白衣天使突然湧進來,團團将自己圍住。

眼睛,鼻子,胸口,手腕,各式各樣冰冷的儀器往自己身上招呼,他差點以為自己被送到實驗室要進行切片研究了。

“咳咳咳——”

“安安,你沒事吧?”傅海緊張地站在一邊,聽他咳嗽就像是他快要死了似的,就近抓住一個醫生,聲音猶如冰錐一樣冰冷,“他怎麽回事,不是說醒了就脫離危險了嗎,為什麽他不說話,怎麽還咳嗽上了?”

醫生三四十歲的模樣,被一臉煞氣的傅海吓得站都站不住了,兩股戰戰勉強回答道:“陸少已經徹底脫離危險了,只是失血過多,現在腦供血不足罷了,沒什麽大的問題。”

傅海不相信地環視一圈,其他醫生也不斷地點頭表示病人确實已經完全沒事了,這才呼出一口氣,緊跟着也松開抓着的醫生的衣領子,半跪在床邊上,關切地說道:“安安,你先別着急,你剛醒,先歇一歇,渴不渴,我去弄點水給你喝?”

他站起來,發現醫生還呆滞在原地,面色一凜,剛才還柔和的聲音像是淬了冰:“怎麽,還要我專門送你們不成。”

“不不不,不敢不敢。”醫生們蜂擁而出,生怕跑的慢了就被傅海留下來。

頃刻間,病房裏就只剩下陸安然和傅海兩個人,原本氣勢凜冽的傅海卻像是洩了氣的氣球,小心翼翼地将視線挪在陸安然的身上,對上對方探究的目光之後,唇角微咧,在他意識到自己的笑容十分難看之後立即收斂了神色,倒了一杯涼白開,熟練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摸出來一根棉棒,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換成一根吸管。

“安安,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吃東西,先喝點水,等下午我給你熬粥?”傅海試探性質地伸出手去,在觸碰他的瞬間似乎立刻就要收回去,可看陸安然似乎沒有半點排斥,他不着痕跡呼出一口氣,臉上露出更讨好的笑容:“我扶你坐起來,我端着你用吸管喝水,好不好?”

陸安然咬住送到嘴邊的吸管,上下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傅海。

他伸出手,傅海一臉茫然,在對上陸安然不耐的視線之後,雖然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但也立刻伸出了自己空着的左手,咧了咧嘴。

陸安然沒和他碰手,只是視線在他左手無名指上逡巡一番,又不着痕跡地收了回來。

果然,一只銀色的素戒,是記憶中的模樣。

當年,他送給睦骁的那一款,他敢保證,如果傅海摘下戒指,內圈還有自己的拼音名。

三個世界,足夠他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翻來覆去想好幾百遍了,自己肯定不是莫名其妙起死回生,還獲得了在小世界穿越的本領。

能有這樣的本事,還一直跟着自己,無條件喜歡自己,無微不至照顧自己的,只有傅海了。

只有這個,對自己歉疚,恨不得用整個自己來補償的傅海了。

陸安然,是個孤兒,并不是無父無母,而是父母健在,但卻沒人願意要他,導致福利院都不能明裏接收他的那種孤兒。

他母親,貪財,拿了一張支票利索地和他父親離婚,抛下年僅兩歲的兒子跑了,無影無蹤,是生是死都沒人知道。

他父親,早些年間郁郁不得志,遇上現在的老婆之後,借着老婆娘家的勢力一飛沖天,現在已經坐到區長的位子了。一直認為他的母親和他是自己人生中的污點,在擺脫他母親之後,一度想将他送走,可卻被他的後母,留下了。

他的後母,有錢人家地嬌滴滴大小姐,是真心喜歡他父親,也是真心仇恨他母親和他。大小姐在讀書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他父親,只是當時年紀小,兩人指尖純純的愛憐無疾而終,畢業五年之後的同學聚會讓當初懵懂的二人重聚,幹柴烈火,立刻星星燎原。

大小姐一直覺得是他母親是第三者,要不是他母親,他父親從頭到尾都是大小姐一個人的,而他則是他父親當年背叛的罪證,時時刻刻提醒着她當年她深愛的男人對她的傷害。大小姐是真心愛着他父親的,所以這一切的罪孽都落在了陸安然的身上。

她恨陸安然,所以一直禁锢着陸安然,她要把對那件事的恨全發洩在陸安然的身上。

陸安然還有一個弟弟,和他不同,他的弟弟簡直就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他的父親,因為覺得對不起他的後母,所以基本對他們母子二人予取予求,不管是天上飛還是地上跑的,只要他弟弟一句話,即便是天生的星星月亮,他父親都會拼了老命去弄。

他們從來都不會虐待陸安然,畢竟後母是有頭有臉的人,不僅要掩蓋自己做了小三的事實,還要變相地将自己洗白成新世紀好繼母。

他們只會無視陸安然,徹徹底底的無視,就像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存在這個人似的。

回家,他們一家三口溫馨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讨論今天的趣聞,而陸安然則像是螞蟻一樣,不管發出多大的動靜,哪怕是帶着一身傷回來,也不會被分出去一絲一毫的注意力,還會被收拾房間的保姆罵,偶爾得到幾聲關懷,也是他弟弟陰陽怪氣,嫌棄他丢臉的話。

陸安然,就是在這麽一個扭曲的環境下,扭曲地長大了。

長到,自己終于不想長了的年紀。

可惜——沒死成。

現在——經歷了三個世界的陸安然,對當初自殺的理由早已想開了,而且,他現在不想死了。

之前,他覺得世界黑暗,沒人在乎他,他也沒什麽可留戀的,可現在——

或許,傅海,能成為他繼續茍活在這個世界的一個理由?!

傅海,是他後母家的親戚。

陸安然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弧度,說是親戚,不過是他後母的家族強行攀親罷了,作為小人物的陸安然都知道,傅家不僅有錢,還有權,能通天的那種,傅海作為傅家的家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再是傳說。

傅家往上數三代那可是王公貴族,別說是大災難就是和平時期都救助過不少人,大部分人都打着報恩的旗號緊抱着傅家的大腿,幻想贏得傅海的青睐,從此一飛沖天——他後母的家族也是如此。

只可惜,傅海這個人天生冷心冷清,對于主動圍上去的蒼蠅從來不假辭色,但畢竟數量太多,難免會出現打着他的旗號逍遙,但真正意義上确實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他後母的家族更是如此。

而自己,是因為什麽和傅海認識的?

不過是他後母的家族為了勾搭上傅海,不知從哪聽說傅海不近女色,便自作聰明地認為對方喜歡男色,剛開始動了想把自己獻給傅海做玩物的念頭,便一直不停地制造機會讓自己在傅海面前現眼。

按理說,他們這樣的小家族在傅海的助理面前都是難說上話的,可惜他後母的家族已經孤注一擲,滿腦子都是搭上傅海這條大船後的神仙生活,完全沒考慮到若是失敗後他們也就沒有機會從頭再來,而且他們利用的是陸安然,一個哪怕是立刻就從世界上消失了都沒人會發現的陸安然,所以更是不計後果地安排,直到傅海終于記住陸安然這一號人物。

看着面前倉皇的傅海,陸安然想到第一次和這個男人碰面的場景。他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仿佛面前的都是賤民,爛泥,沒有任何一只螞蟻能入他的眼,其中包括自己,可現在——他不知道傅海喜歡自己什麽,更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

他性格怪異,行事乖張,即便是班上的同學也沒人願意靠近他,僅僅只是對視,都會被他眼底的戾氣吓到,那時候他胸中還殘留着不憤,一直壓抑着自己只想等到有能力脫離他後母一家,完完全全獨立。他甚至想過,為了錢,他什麽都能做。

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只要他能活下來,這個世界變成什麽樣又與他何幹。

可惜——或許是他的思想太過報社,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能把自己的戶口偷出來的陸安然發現,他确實徹底脫離他後母一家了,因為他被當成禮物,當成寵物,甚至當成玩物送給傅海了!

傅家,他怎麽可能從傅家逃脫,果然,他嘗試了數百次,甚至連那個變相囚禁他的莊園都沒有跑出去。

終于,他的希望之火滅了。

他不想跑了,可是他也不想便宜任何人!

所以,他自殺了,右手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就是他默不作聲但以生命付出代價的反抗。

現在,他又活了,還讓他和傅海多了三個世界的恩愛生活。

陸安然茫然地望着此時此刻膽戰心驚望着自己,一直嚴陣以待的傅海,有些不知所措,接下來怎麽辦?

他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割腕的,甚至為了報複後母,還給傅海留下了泣血的錄音帶,全是控訴他們有錢人的,他是抱着再也不會跟傅海見面的想法說出那些盤亘在心裏數年,但卻一直不敢表達的狠毒陰暗的心裏話的,現在——

又見面了。

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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