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誰都看得出來,喬淮今天的狀态很不好。

不管是他早晨抵達時的臉色,還是拍戲時的不在狀态,或是休息時完全聽不到別人說話的發呆,都足以證明這一點。

他一個人出狀況也就算了,宋唯己的情緒也不好,本來平時就只是懶得搭理人,今天渾身都籠罩在低氣壓裏,給他化妝的化妝師簡直一臉慷慨赴死般的決絕。

明明昨天晚上氣氛還很好,難道……

想到昨晚喬淮跟着蕭總走了之後,宋唯己就已經不對勁了,大家頓時都明白了什麽,彼此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八卦眼神。

沒人敢去惹工作人員口中的“宋女王”,相對來說,還是喬淮好說話多了。就連秦長軍都忍不住把宋唯己的戲份往後拖了拖,專門拍起喬淮的戲來。

“都準備好了嗎?”

蘇垣沖過來詢問的導演助理點了點頭,跟他配打戲的演員們也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武指做了最後的解說後,便讓他們進了場地。

蘇垣在影視圈混了六七年,為了有更多的選擇,也為了充實自己的能力,他曾經專門去學過中國武術,有至少四年的武替經驗,這樣的經驗對拍古裝戲裏的打鬥場面來說是完全足夠的。從他第一次沒用武替開始,秦長軍就認可了他的實力,從那之後在他的戲份裏就沒有武替一說了。

不管是別人還是蘇垣自己,都沒想到今天居然會翻車。

這場戲的難度系數相對來說是比較低的,一場亂戰,從遠景拉近,因為演員很多,場面就足夠宏大震撼,并不需要特意飛來飛去來提高觀賞性。唯一的問題就是人多就容易出錯,可在場的人誰都沒想到,出差錯的那個人會是喬淮。

對面身高足有兩米三、一身肌肉的演員掄着大鐵錘朝他的頭砸了過來,他應該一個後仰閃身避過,可當時他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居然來不及反應,直接被道具錘在了太陽穴上。

那鐵錘雖然是塑料做的,可也有一定的份量,畢竟如果揮起來輕飄飄的,讓人一看就跟鬧着玩似的,一點真實性都感覺不出來。

那一下橫着敲過來,對面演員完全沒料到他會連這一下都躲不過去,用了七八成的力氣,當時就把他敲暈了,更是把所有人都吓呆了。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還是宋唯己,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抱着蘇垣的上半身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見他面色發青一動不動,一個用力将人打橫抱起來,沖着還擋在前面的人怒吼:“讓開!”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秦長軍趕緊喊人去開車,劇組的跟場醫生沖過來,卻也幫不上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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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六神無主地跟在宋唯己身後,畢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這麽大的陣仗,吓得快哭了,就只知道跟着走。

宋唯己把蘇垣抱上車,看她還呆呆地在車外站着,喝道:“別哭了!帶着淮哥的證件,上車!”

桃子這才反應過來,回頭要去拿包,有人已經快一步幫她遞了過來。

劇組的司機在開車,桃子坐在副駕駛座上,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她先把喬淮的證件準備好,然後給方瓊打了電話。

做完自己能做的,她回頭看向後座,宋唯己蒼白着一張臉,眼睛死死地盯着懷裏昏迷不醒的喬淮,眨也不眨。

蘇垣覺得自己身體輕飄飄的,心裏一緊,猛地睜開了眼。

觸目所及是一片刺眼的白,醫院的病房內,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喬淮,看到了背對着他坐在病床前的宋唯己。

蘇垣驀然睜大眼,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視角高得不像話,像是……懸浮在空中。

他慢慢地低下頭,試圖去看自己的身體,卻什麽都看不到。

他劇烈地喘息起來,卻感覺不到身體的起伏,他張了張嘴,試圖發出一些音節,卻什麽聲音都沒聽到。他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裏,憑着感覺去摸自己的身體,可不知道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身體,什麽都沒有摸到。

這種感覺太過詭異,就好像他是個不存在的東西,可他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存在,他甚至能夠感覺得到自己因這恐怖的情形整個靈魂都在簌簌顫抖。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果喬淮躺在他面前,那麽他現在,難道只是一個飄蕩無依的鬼魂?被這種認知吓了一跳,此刻的恐慌甚至更甚于當他發現自己在喬淮身體中醒來的那一刻。

他此刻才發現,附身在喬淮身上,對于他來說居然是件值得慶幸的事,起碼比起變成一個沒人能夠看的到,連自己都無法觸摸自己的靈魂,身為一個活生生的人已經是最幸福的事了。

他掙紮着想要從空中沉下去,想要回到喬淮的身體中,可短短的兩米的距離似乎隔着天涯海角。驚慌無措中,他的視線被宋唯己的動作吸引。

他看到宋唯己緩緩擡起手,湊近了喬淮的臉,片刻後卻又猶豫不決地縮了回去。如此三番兩次後,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地摸了摸喬淮的眼角,食指只在眼角處逡巡一陣後,又摸了摸他的眉梢。

宋唯己曾經最喜歡摸他的眼,他知道那是在通過他的眼睛看另一個人。可這樣的動作,面對的是喬淮,就顯得詭異起來了。

無法理解他這種行為是出自于怎樣的心态,卻也來不及細想,蘇垣感覺來自于靈魂深處的一種撕裂般的疼痛,他眼前白光一閃,再度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蘇垣有種劫後餘生的恐懼和慶幸。他可以感覺得到每一次呼吸,可以觸摸出身下床單的紋理。

坐在床邊的人從宋唯己變成了方瓊,見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方瓊俯身在他面前,低聲道:“感覺怎麽樣,喬淮?”

蘇垣張了張嘴,他聽到自己啞着嗓子說:“很好。”

是的,很好,在經歷了剛才不知是夢還是現實的恐怖一幕之後,沒有比現在的感覺更好的了。

方瓊扶着他坐起來,安慰他:“沒事就好,你昏迷了五個小時了。醫生檢查你有輕微的腦震蕩,醒了就沒事了。”

方瓊按了呼叫鈴,很快護士就來了。對方一看蘇垣醒了,又去找來了醫生。

醫生給蘇垣解釋了他的病情,表示并沒有太大的問題,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讓他住院觀察二十四小時,沒事的話回去休息幾天,一周後再來複查。

醫生走後,方瓊才徹底放了心,他看着蘇垣,揉了揉太陽穴,語氣放松下來:“你可吓死我了,我的淮寶,你要是出事了我感覺我得瘋了,公司那邊我都沒敢通知,真怕你……”腦子被砸了,這事可大可小,方瓊是真的害怕。

蘇垣感覺頭還是疼得厲害,勉強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是醒了嗎。”

“得虧你醒了,你要不醒,我都不知道怎麽跟公司交代。好了,我先回去了,你搞這麽一出,我又有的忙了。你先休息一下,我讓桃子給你買點吃的帶上來,她今天也吓得夠嗆,估計還在下面哭呢。”

蘇垣有點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方瓊擺擺手,出去了。

蘇垣靠着床頭閉着眼躺了一會兒,一想起剛才似夢非夢的情形腦子就疼,只能讓大腦放空,什麽都不想。

桃子給他帶了些清淡的粥上來,眼都哭腫了。蘇垣怕她後怕,又哭一陣,沒提剛才的事,只是問她吃了沒。

桃子哪有心情吃飯,卻還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吃過了。

蘇垣心裏有數,不過也沒勸她,慢慢把粥喝了,等他吃完飯,桃子的情緒果然好多了,問他是再睡會兒還是看會兒電視。蘇垣頭暈,又躺下了。

這一睡一直睡到半夜,他醒過來的時候房內很暗,走廊上的燈光透過拉的嚴嚴實實的隔簾,就只剩下一點昏暗的光,他看到有個高大的身影坐在病床邊。

他脖子微微動了動,那人湊過來,微卷的額發下,一雙明亮的眼緊緊地盯着他。

“淮哥?”

蘇垣咳嗽了一聲,雙手撐着床坐起身來。

宋唯己打開了床頭光線溫和的暖光燈。不經意間瞥到他滿是血絲的眼,蘇垣動作微微一頓。

“桃子沒告訴你們我沒事了嗎?”

“說了。”

蘇垣略微側頭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他明白這種心情,當初跟宋唯己在一起的時候,他不過是被道具碰傷了膝蓋,他都緊張得恨不能時刻陪着他。現在喬淮腦袋被砸了,宋唯己又怎麽可能不緊張。

剛才靈魂脫離了肉體的感覺讓他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他不再排斥自己成為喬淮的事實,此刻被宋唯己關心着,他除了一絲心酸,再也感覺不到什麽嫉妒。

要靠着喬淮的身體活下來的自己,有什麽資格去嫉妒別人呢?就連對宋唯己的怨恨,似乎也已經淡化了許多。

在愛情面前,人本來就是自私的。宋唯己從來沒有許諾過他什麽,完全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比起喬淮至死方休的愛情,他現在起碼還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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