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人的包廂裏沒有開燈,桌椅置身于黑暗之中,一團黑霧從頭到腳地包裹住江落,沒有露出一根發絲、一點手指。

江落被黑霧抵在了包廂內的牆壁上。

他的兩只手被黑霧綁起,被迫地束縛在頭頂上,腳尖支在地面上,江落擡頭看着雙手,用力掙脫着無形的束縛。

手背上的青筋因為掙紮而露出,在黑霧的背景下顯出幾分旖旎的性感和色氣。

黑霧逐漸凝成一個人形,一只蒼白泛着青色的修長手指從黑霧中伸出,輕輕放在了江落的指尖上。

這只死氣沉沉的鬼手從指尖往下,拂過青筋與小臂,挑逗玩弄似地降落到江落的唇邊,最後猛地掐住了江落的下巴。

江落悶哼一聲,提起腿往前踹去。

腿卻被惡鬼攔住了。

曲起的腿被另外一道黑霧纏繞,停滞在了半空中,另外一只蒼白的鬼手輕輕地放在了這條長腿上,從膝彎往上,摸到了大腿處。

似有若無,蜻蜓點水,但鬼手冰冷無溫度的觸感卻像是一個死屍,一個凍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冰塊,只會讓人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覺。

大事不妙。

江落的危機感叫嚣着。

惡鬼的一舉一動都極其不合理,荒誕而古怪,正好應了無妄卦的卦象。江落緊咬着牙齒,心裏的直覺越來越不好,他努力偏過頭躲過摸到唇邊的手指,下一刻又被惡鬼強行捏着下巴轉了回來。

江落低聲咒罵了一句,“池尤,你幹什麽!”

這種場景,任憑江落怎麽想他也想象不到!

黑發青年滿面怒容和驚愕,難得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神色,黑霧中傳來低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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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惡鬼整個人從黑霧中顯露出了全部的身形。

皮鞋抵進了江落雙腿之內,觸到了牆壁界限。擡高江落腿的黑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惡鬼從腿面輕巧往下,握住江落大腿的手。

這姿勢奇怪極了,江落面色越發古怪,他掙脫着腿,使勁往後貼了貼。

池尤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惡鬼的容貌還是那麽的完美無缺,鼻梁高挺,額頭飽滿,長眉入鬓。但這次惡鬼的臉上,還留有江落上次抽上去的鞭痕尾印。

寸許大的紅色印痕在池尤的左臉頰上邪肆,惡鬼隐藏在骨血中的邪佞、瘋狂、冷漠,都在這道鞭痕中顯露。

不妙。

非常不妙。

江落的警鈴再次響了起來。

他打起了十萬分的注意力盯着惡鬼,說實話,江落寧願挨惡鬼的刀子,也不想像現在這樣和池尤……怪誕不經的對峙。

古怪,太古怪了。

惡鬼微微彎着腰,靠近着不斷往後躲着的江落,“瞧,這是誰。”

他的頭發掃過江落的耳側,帶來一陣癢意,池尤在江落耳邊輕聲道:“這不是想讓我爽死的江同學嗎?”

惡鬼沒有呼吸,沒有生氣,但江落卻感覺到了惡鬼冰冷的吐吸,以及話語中絕對稱不上是善意的內容。

媽的。

江落在心中不斷詛咒着惡鬼的小心眼,但那種離奇荒誕的感覺還沒有褪去,反而還越來越重,讓他心裏莫名其妙地有些發慌。他想要喚醒陰陽環,但手腕卻被黑霧牢牢綁住,根本動不起來陰陽環。

下巴上的手揉紅了江落的下嘴唇瓣,黑發青年渾身繃緊,不屈不撓地躲着惡鬼的手,等到惡鬼的手往上嘴唇探去時,江落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咬下去,呵斥道:“滾蛋!”

一口下去,卻只咬到了飄散的黑霧。

池尤擡起江落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黑發青年。

他的心中有某種東西劇烈湧動地翻滾着,好似火燒,又好似深沉可怖的海面。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麽,但清楚地知道這是和合符與情人花的功效。

和合符沒了生辰八字的指定人選,又被池尤融在了水中,自然就變成了誰給誰喝都能生效的東西,只是池尤本想要教訓下江落,卻自己喝下了肚。

但目前的場面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江落這種略有些慌張的神色,他可沒有見過。

驚愕的神情、向後躲避的動作,還有嘴裏的怒罵。

只要能讓江落不愉快,那他就愉快極了。

池尤低頭,貼上江落的耳垂處:“江同學,老師再教你一條。”

語氣暧昧:“說出口的話,你要說到做到。”

耳側靠近脖頸,脖頸處是人最不适應被靠近的地方,江落側開頭,他感覺自己好像處在野獸口下,随時都會被咬住咽喉。

池尤怎麽會變得這麽怪。

他想直接推開惡鬼,但雙手沒法動彈,雙腳被制住,江落的臉色變來變去,最終平靜下來。

“我說了這麽多話,池老師是指哪一條?”江落被摸紅的嘴角輕蔑揚起,挑釁道,“不會是你想成為我的暗戀者這一條吧?”

嘴上吸引着惡鬼的注意力,江落的手卻在盡可能的晃動着陰陽環。

黑霧将他的手裹得太死了,江落要晃一下至少也要将手轉上半圈。

“或者是……”江落瞟了眼惡鬼,誇張地笑了,“你真的想被我睡?”

惡鬼不為所動,擡着江落大腿的手逐漸往下。

江落狠狠踹了他幾下,卻動不了惡鬼分毫,只能喘着粗氣。

他仰着頭平靜一下氣息,頭一次認識到口無遮攔後一旦翻車是個什麽後果。

但如果能重來,江落也絕對止不住自己的這張嘴。

皮鞋從他雙腿之中退出,惡鬼每一個舉動,都會讓江落的眉心跳上好幾次。

池尤的狀态不對。

為什麽不對?

江落想着所有的源頭,思緒逐漸定在餐桌上的那杯茶水上。

好像就是因為喝了那杯茶後,池尤看着他的眼神才不對勁了。

汗珠子從他臉上滾到發間,被稠密的黑發吸去。江落沒有放棄地又踹了惡鬼幾下,有一腳成功地踹到了惡鬼的手臂上,在惡鬼的衣服上留下了半個腳印。惡鬼挑挑眉,圈住了江落的腳踝。瘦削的腳踝被他輕輕摩挲,惡鬼慢條斯理地誇獎道:“這腳踹得不錯。”

江落深呼吸一口氣,還是忍不住,“草!”

那茶裏到底有什麽?能讓池尤變成這幅模樣?

江落強行冷靜下來,突然想起了池尤在白秋家中所說的話。

——“将它放在水裏,會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是和合符的紙灰?

江落瞬間明白了。

池尤恐怕原本是想把融了和合符紙灰的水給他喝。

江落眼神一冷,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現在喝了茶水的,不正是池尤嗎?

他眉頭一松,擡眸往池尤看去。

和合符這個東西,面對惡鬼即便有用,怕用處也持續不了多久。江落想起白秋中了和合符的狀态,不由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

惡人自有惡報,想坑他結果反倒坑了自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愛上仇人的感覺如何?估計惡鬼心裏都要怄死了吧。

江落突然停下了無用的掙紮,他懶洋洋地道:“池尤,你這樣讓我很不高興。”

即便惡鬼中招之後不會像白秋那麽神志恍惚,但瞧他現在這個樣子,也受了不小的影響。

這可是報複惡鬼的好機會,江落當然要好好的利用。

他的嘴角輕輕挑起,眼神之中藏着有意為之的不耐和厭煩,“我很讨厭你這種方式。”

頓了頓,江落餘光撩過池尤,似笑非笑道:“你不會想讓我也跟着讨厭你吧?”

按照白秋中符的狀态,這樣的話應該很能刺激到“愛上”他的惡鬼。

惡鬼定定看着他,還真的依言放開了江落。江落揉着手腕,腳跟終于落地。他露出一抹笑,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和合符,真是一個好東西。

江落走到了玻璃圓桌上坐下,他抽了口煙,眯着眼琢磨着怎麽坑上這個狀态的池尤一把。

他雙手撐在身後,姿态好整以暇。

惡鬼被控制的時限他并不了解,所以他要趕緊戲弄完惡鬼,再抓緊時間跑路。

他一口煙霧噴出,江落微微側頭,黑發在肩上勾絲般滑落,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他唇角勾起,語氣微揚道:“跪着。”

江落交疊起雙腿,秾麗的臉龐被煙霧熏染,他喉結性感無比地滾動,笑眯眯地補充道:“就跪在我腳邊吧。”

池尤沒有動。

江落收回往後依靠的姿态,在膝蓋上直起手撐着下巴,他朝着池尤眨眨眼,“不想讓我喜歡你嗎?”

這句話似乎戳動了惡鬼的神經,惡鬼擡步走向了他,低聲呢喃:“這真是太誘人的條件了……”

江落心道,池尤病得真不輕。

但他恨不得池尤病得再重些,最好到了他說池尤去死,池尤就能去死的地步。

江落期待地看着惡鬼一步步走來,但也沒有放松下警惕,他時刻做好了開啓陰陽環的準備。

惡鬼走到他的腳邊,微微屈身,似乎準備跪下。他連跪下的模樣都優雅極了,不像是折辱,反倒像是騎士給他的國王行禮。

江落拿着腳尖踢了踢池尤的腰部,散漫道:“姿态端得太高了,知道怎麽求人,怎麽追愛嗎?”

“要卑微,要可憐,要狼狽,”江落低頭看着屈膝快要着地的惡鬼,語氣緩緩,“要讓我瞧着開心,懂了嗎?”

惡鬼恍然大悟,“我懂了。”

但下一刻,惡鬼迅猛地站起身壓住了江落,一只手往上,代替黑霧按住了江落的兩只手。腿并入江落的雙腿之中,将江落整個人撲倒在了玻璃圓桌上。

幹淨剔透的玻璃桌上,黑發鋪散,江落目中愕然。

惡鬼微笑道:“但我覺得,讓我開心會更重要。”

黑發青年不敢置信的神态令惡鬼低笑出聲。

他冰冷的指尖落在了江落的眼尾上。

“眼睛很漂亮。”

帶笑往下,“嘴巴也很漂亮。”

“想讓我開心的話,”惡鬼惡劣地道,“只是這樣還不夠。”

他拇指動了動。

……

但很快,符箓的作用就在惡鬼身上消失無蹤了。

惡鬼頓了一頓,低頭看着身下的人。

黑發美人喘着粗氣,衣衫掙紮得淩亂,嘴唇被他的手揉得發腫,眼尾發紅,正怒目瞪着池尤,眼中有灼人的火焰在燒。

池尤挑了挑眉。

“你很大膽,”惡鬼掐住了江落的脖子,“讓我跪下?”

惡鬼清醒了。

江落冷笑兩聲,突然朝惡鬼的重點部位踹了一腳。惡鬼下意識一躲,江落已經開啓了陰陽環,金文蟒蛇猛得沖了出來驅散黑霧,往池尤沖去。

這條蛇的攻勢被江落的心情影響,血口大盆張開,竟然比在河上來得更為兇猛。

池尤躲開了這一擊,但下一秒就迎上來了江落的拳頭。

江落的拳頭上貼着符紙,這一拳來得極為有力。但打在惡鬼身上後,人形的惡鬼卻變成了黑霧,突然一下消失不見了。

江落揉着手腕,面無表情看着黑漆漆的包廂。

外頭傳來了敲門聲。

喬師兄的聲音響起:“師弟,你在這裏嗎?”

可真是會演啊。

江落拳頭癢癢,他出了門,二話不說,直接一拳頭砸到了喬師兄那張臉上。

喬師兄被打得後退兩步,直直站在原地,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師弟……”

“師兄,不好意思,”江落假惺惺地道歉道,“我把你認成了另外一個人,沒有反應過來,你沒事吧?”

他走上前去查看,喬師兄的側臉已經淤青了一塊,看傷勢,估計一會就會腫起來。

“喬師兄,”江落,“真對不起,不然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喬師兄搖了搖頭,“算了師弟,這只是一點小傷,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嗎?”江落關心道。

喬師兄扯着傷口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別擔心。”

“對了師弟,”他反問道,“你怎麽會在空包廂裏?”

“遇見了一個熟人,”江落皮笑肉不笑,“就多聊了幾句。”

喬師兄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出事了嗎?”

黑發青年一副被欺負過的樣子,隐隐的怒火在面上燒得豔麗,衣衫淩亂,腳踝處還有一個掐出來的指印,活像是剛剛經歷了什麽不可言說事情的樣子。

江落斬釘截鐵:“我沒事。”

“好,”喬師兄見狀就不再多說,“那師弟,我們繼續回去吃飯吧?”

“不用了,師兄,”江落萬分不想和這只惡鬼繼續待在一起,便道,“我下午還有課,時間要來不及了,我就先走了。”

喬師兄好說話地點點頭,看着他離開了酒店。

等江落的背影消失不見了之後,喬師兄推開空包廂的門,在黑暗的包廂之中如履平地,在圓形玻璃桌上找到了一個銀色的電子煙。

他輕輕地抽了一口,眯着眼吐出煙霧,平凡的面孔剎那變得吸引人了起來。

這一次,池尤并沒有操縱喬師兄,而是和馮厲鬥法結束後,就近附身在了喬師兄的身上。

也因此,他會感覺到肉體上遭遇到的疼痛。

就比如此刻,半杯和合符的水在他體內肆虐着,如蟲蟻啃噬,從內髒到皮肉。偏偏骨頭癢得要命,恨不得體內真的有蟲蟻,好讓它們去啃一啃骨頭。

這個被他随手下在杯裏的小巫術能讓人疼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但池尤的表情卻沒有變化過。

他只是感嘆似的,自言自語道:“我好久沒感受過這種疼了……”

江落回到學校的時候還早。

他沒吃午飯,這會一點胃口也沒有。徑自跑回宿舍洗了個澡,将全身上下被惡鬼碰過的每一處地方都洗了個幹淨。

惡鬼的愛真他媽沉重,還好總共也就那十五分鐘,其他人的愛是奉獻付出,就他一個是愉悅自我的瘋子。

江落收拾完了自己,上課的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出了宿舍,卻看到樓道之間靠牆的地方放了不少收納箱。

他路過這些收納箱,趕到上課鈴聲響起之前進入了班裏。

陸有一稀奇道:“我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江落:“為什麽這麽說?”

“我們聽說馮厲收你為徒了,”陸有一老老實實回答,“我以為在比賽之前,你都會被馮厲關在天師府裏學習。”

江落笑了笑,“天師府是要回的,學也是要上的。”

上課後,出乎意料的是,老師還帶來了一個新同學。

“從今天開始,祁野同學就轉來我們學校了,”平白收獲一個天才,老師喜不自禁,聲如洪鐘地道,“來,大家對祁野同學表達一下歡迎!”

底下的八個人愣了一會兒,齊齊鼓起了掌。

祁野站在老師旁邊,身子高挑,五官羁傲,神态不耐。

他的目光在學生之中轉了一圈,瞧見江落之後,眼中頓時升起了燃燃戰意。

江落瞬間就明白了,樓道裏的那些收納箱都是祁野的東西,他要搬到宿舍了。

祁野所在的祁家也是六大門派之一,他們學的東西多而雜,什麽都要學上一些,按理說這樣只會顯得多而不精,但祁家卻從三代之前開始,每一代子孫後代都會擁有絕佳的靈體天賦。

天賦讓他們即便學得多,也變得多而精。這些子孫後代保證了祁家的地位,讓祁家擠進了六大家的位置,且從未掉出去過。

祁野正是如今年輕人之中最被看好的一個。

祁野介紹完自己之後,自覺坐在了江落的旁邊。

整個玄學班加上新來的祁野也就九個人,三人一排,一共三排。江落現在處于第三排的中間,一邊是塞廖爾,一邊是祁野。

塞廖爾還好說,畢竟是個熟人。但祁野,江落總覺得他轉來學校的目的并不僅僅只是為了上學。

祁野坐下後,還算是認真地上了課。等到下課之後,他氣勢洶洶地站起身走到江落身前,放下了一句熟悉的狠話,“下一關,我一定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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