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剜眼
沒了梁朔的擁抱,我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冷。我将頭深深埋進臂裏,開始無聲地哭泣。
自己好像,真的弄砸了什麽。
榻上的狼皮有些粗糙,摸起來紮手,像梁朔。梁朔住的是主賬,外面的喧鬧自然比一般的軍帳要少一些,我側耳仔細聽,才聽見有将士們的說話聲。雖然嘈雜,但總算有了些煙火氣。梁朔帳裏的東西能簡則簡,大多都是玄鐵做的,像極了他這個人。原來他來見我時,特地給自己打造了一顆玄鐵做的心。我咬着下唇,狠命地揪下一把狼毛來。梁朔的東西,我能毀則毀。
薅了幾把,才覺得沒意思。他不會在意這些的,如同他不會在意我這個人。
在營地裏待的時間不長,給我送東西的下人對我都畢恭畢敬,好像很是怕我,但總見不到梁朔。那天荒唐的一夜過去後,梁朔就沒有正眼看過我。我一口氣憋着沒處使:左不過是個高貴點的軍妓罷了,我在奢求什麽呢。
直到動身回都城,我都沒能見到梁朔。梁朔為我安排的馬車我看了,疑心那是全營地最好的馬車。車身由名貴的黃梨花木制成,裏面的東西,除了車壁,都是軟的,坐上去很舒服。梁朔好像很怕我自盡。
真是的,擔心得毫無來由。我可是南館的韞公子啊,勾一勾手就有大把大把的人想賄賂我,作甚自盡呢。
車輪在地上劃出一道道或深或淺的轍痕。将士們看向的遠方是故鄉,我的遠方卻又在指引着何處。
班師回朝的過程遠比不上想象的風光。路途遙遠,很消磨我的意志。晚上半夢半醒間,我總能感到有個人坐在我身邊輕聲呢喃些什麽,隐秘又無奈。我一轉身醒來,那人卻不見了。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回宮的日子終于到了,梁朔給足了我面子,派幾個位高權重的司禮太監引我去了南館。南館不是只有一座房屋,而是很多房屋連在一起。我要住進的,則是其中最大的一所宮殿。上面的匾額被下了,大太監輕聲細語地說陛下請我親自賜名。
我想了想,說就叫斷念居吧。
大太監像是有些為難:這……怕是有些不妥。
沒什麽不妥的。我笑了笑,梁朔若是覺得不妥,讓他親自來問我便可。
胳膊頭一次擰過大腿。偶爾有些傳聞,說梁朔聽了我拟的名字後登時面色鐵青,但最終還是準了。
大太監一邊安排着奴仆們灑掃,一邊向我感慨,陛下對我是真上心。先前的淩霄殿太冷清了怕我一個人住不慣,這下好了,有這麽多人一齊住進來,多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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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讓我少了些不該有的心思。我心裏冷哼,替大太監補完梁朔未說出口的話。
有些鳥兒,即便是被鎖進了籠中,那也是有傲骨的。唯有折斷它的羽翼,毀壞它的嗓音,讓它一輩子都發不出婉轉的啼鳴,方可将其锢在籠中。
梁朔還有一點人性,把以前侍候過我的人都撥了過來,還加了些年輕力壯的幹粗活的太監。鳶兒看到我的那一剎那眼眶就紅了,結結巴巴地跟我說就是因為她,我才被南疆惡人擄走。我能說什麽呢?我只不過嘆了一口氣,說些蒼白的話來安慰她,即便我知道這并沒有用。我早就該想到的,以梁朔的性子,眼裏根本揉不得沙子,怎麽可能放任一個刺客将我擄走?分明就是他一手計劃好的。
蘭哈爾出乎意料地也在。不過大太監看她的臉色并沒有比看鳶兒好上幾分,後來聽人說,原來她的職位被卸了,成了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三等宮女。我起初有些訝異,後來才漸漸明白:梁朔已經不需要蘭哈爾的那些藥了。也對,他即将擁有一張更加青春的臉,何苦對着我的老臉發怒呢。
人老珠黃,這是深宮中的女子經常自嘲的話,沒想到有一天竟應驗在了我的身上。
南館中原本就住着不少人,所謂“公子”,其實是那些大臣為了向主上獻媚進貢的男妓罷了。之前住在淩霄殿時,從未聽梁朔向我提過,他應當不來這裏。
不過我一住進來,有人心思就活絡了。看着我這麽大排場,不免有些癡人在心中想: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我在這呆了三天,總算有人沉不住氣,過來向我請安了。面前的少年撐死不過十六七歲,身穿淡藍色衣裝,外面還套着月白色的薄紗,說他娘娘腔都是給了他面子。他自稱安樂公子,面上搽着粉,十指還染了丹蔻。我看一眼便嫌惡地想移開視線:白長了胯下之物。
或許是我的神色過于驕矜,少年的臉色有些挂不住,說話也冷淡了。
他還算客氣地對我奉勸道,韞公子,咱們都是在宮裏面讨生活的,都明白無人幫襯則舉步維艱這個道理。南館說小也不小,藏着各式各樣的人。公子初來乍到,怕是不知道裏面的派系鬥争。
我差點笑出聲。
派系鬥争,他可真敢用。要是前朝的大臣聽了他這番話,怕是胡子都能氣翹。
我抿了口雪釀的碧柔春,淡淡道,你爬過梁朔的床嗎?
安樂沒想到我一來就問這般上不得臺面的話,當即臉就垮下來了:在下不懂公子用意。他臉色又白了白,眼裏閃過一絲畏懼,我想是因為我剛才直呼了梁朔名諱。
不對。我有些頭疼:像你這種品階的人是入不了寝宮的……我應該說,梁朔在你那裏留宿過嗎?
安樂公子的手重重往旁邊的木幾上一拍,我都替他手疼:韞哥兒,你不要太放肆了!都是在男子身下承歡的人,還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我雖未承陛下雨露恩澤,但陛下之前可當着衆人的面誇贊我的眼睛好看!你不信,大可聞聞南館諸人,誰最得陛下歡心?!
好一個潑婦罵街,就差叉腰了。
在安樂公子說道“我雖未承陛下雨露恩澤”之時,我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按照他的标準來,我是不是可以騎在這些公子們的頭上了?
不過……我瞧了瞧他的眼睛,眼神晦暗了些。
确實是好看的,跟我的很像。
所以,我輕輕對旁邊的宮人道:把他摁住,眼珠子嘛,便剜了吧。
替代品的替代品,本身就沒有意義。
【作者有話說】:
小韞兒應該不會黑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