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怨偶 她恨他

整整七年,姜姮只學會了一個道理,不要觸這瘋子的逆鱗,不然到頭來只有自己受罪。

夜深如許,她也着實累了困了。

将梁潇讓進寝閣,棣棠和籮葉一聲不響地張羅浴桶熱水,蘭膏胰子,寝衣巾帕……待一切妥當,兩人便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夫妻兩極有默契地刻意忘掉那場激烈争吵,都給彼此臺階下。

姜姮親自伺候梁潇,給他解衣帶,褪外裳,拿着木舀往他身上澆水,在白茫茫煙氣中,看見他背上縱橫交錯的刀疤。

尊榮權勢不是白來的,梁潇襲爵時,靖穆王府只是風雨飄搖的政局中一枚惹人觊觎的棋子,有想收歸己用的,也有想一口吞了的。

整整七年,梁潇厲兵秣馬,鑽營争鬥,才掙下如今的地位。

姜姮想,即便辰羨順利襲爵,他也一定做不到,他太天真,太不識人間險惡了。

長久的沉默,梁潇先沉不住氣,回過頭來看姜姮:“你在想什麽?”

俊美無俦的面孔,被輕飄白煙渲染得濕漉漉的,有些模糊,也掩藏了銳利棱角。

姜姮自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在想辰羨,不然今夜大家都不用睡了,她攏了攏發髻,回:“一些小事。”

梁潇看上去很有興趣,追問:“什麽小事?”

姜姮斟酌了片刻,道:“兄長打聽到,常郡的提舉保甲司出缺,他想去填上,已向尚書臺呈書,已過兩月,仍遲遲未給批複。”

梁潇一笑:“奏折被我給扣下了,他好歹曾經是一品鎮國公、閩南節度使的嫡子,武将世家出身,去窮鄉僻壤裏做個訓練廂兵的保甲,不是太委屈了麽。”

姜姮給他解冠,小心翼翼将黑發浸在浴水中,才說:“兄長一身武藝,學有所用才不算委屈。況且……”

她的聲音漸漸熄弱,梁潇探頭看她:“況且什麽?”

Advertisement

“姜家已不同往日,爵位官位早已被褫奪,也沒有必要死守着從前的尊榮不放。若是可以,不光兄長,父親也想和他一起去常郡,就算他老得練不動兵,也可以督運糧草辎重,繼續為朝廷出力。”

姜姮娓娓而敘,語調始終平緩,并沒有對家道中落的惋惜和怨恨。

當年辰羨卷入衛王謀逆,牽累靖穆王府和姜國公府,他自己被斬首,兩府亦是險些覆滅,好在,姜姮的父兄保住了性命。

梁潇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驀得嗤笑:“你倒想得開,也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說堂堂靖穆王妃的父兄甘願混跡邊郡,受低階武将差遣。你們姜家不要臉,本王還要臉呢。”

姜姮搭在浴桶邊緣的手開始顫抖,白皙纖細的腕子上青筋凸起,戴在上面的幾只銀絲細镯瀝瀝作響。

她知道梁潇為什麽突然惡語傷人,不就是因為他們姜家落拓至此,可還沒有向他這地位尊崇的輔政王搖尾乞憐,渴求庇護與恩賜。

夜深沉,窗外傳進更鼓聲,姜姮實在不願與他半夜争吵,閉了閉眼,繼續給他擦背。

梁潇見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未覺愉悅,眉眼間的戾氣反倒更重,嘲諷:“我真是沒有想到,堂堂姜家的小鄉君,自小半點委屈都受不得的,有一日脾氣竟會這麽好。”

姜姮舀了一勺水倒進浴桶,平靜道:“是呀,我脾氣變好了,我早就不是從前的姜姮了,正如,你也不是從前的你。”

她把蘭膏抹在梁潇的發上,一縷縷細細揉搓。梁潇冷眸看着她,心口梗着氣,憋悶得難受,越發言語尖刻:“是呀,我們都不是從前的樣子,但辰羨是,他永遠純善溫良,俊秀如初,永遠活在你的心裏。”

姜姮深吸一口氣:“不要提他。”

“我就要提。”梁潇騰得自浴水中起身,手扣住姜姮的後勃頸,迫得她貼向自己,森然冷笑:“若你嫁得是他,你還會是這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嗎?”

他動作粗魯,勾住了姜姮的一縷青絲,疼得她細眉微蹙,偏一股執拗,直視他,道:“你從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你若這麽在意,當初就不該娶我。”

她的頸間肌膚柔膩涼滑,似一匹上好的緞子,薄而脆弱,仿似稍稍用力就能撕碎了。梁潇果真将力道收緊,靠近姜姮的耳畔,輕聲說:“我如果不娶你,你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嗎?秦樓楚館的香閣裏,不管多麽醜陋肮髒的男人,只要花上三五金,就能買你一夜。”

昔年姜府獲罪,男丁被判斬首,女眷沒入樂籍。

姜姮轉頭看他,眼睛裏閃着決絕的光,“不,我還有一條路,我可以死。誰敢碰我,我就殺誰,然後自殺。總不見得,一個樂姬殺了人,要連累父兄家人吧?”

梁潇不說話了,凝着她沉默。兩人如同各據一方的劍客,誰也不讓。

良久,梁潇松開了姜姮,轉身泡回浴桶裏,冷聲道:“接着洗。”

這一回合,梁潇又敗了。

可笑他在外殺伐果決,令朝野上下聞風喪膽,關起門來與自家娘子較勁兒,卻鮮有勝績。

別看姜姮素日裏柔弱,一旦被逼得很了,比他更能豁得出去。

姜姮舀了一勺涼水沖着梁潇的頭頂澆下,梁潇端穩如石雕,半聲都沒吭,任由她折騰。

第二日清晨,梁潇早一步收拾整齊,坐在前廳喝茶等早膳。

侍女抱着綠髹漆托盤進來,奉上一瓯熱茶,收回手時嬌羞地看了一眼梁潇,媚眼如絲,柔婉含情。

梁潇正回味着昨夜那一場風月,忽而見這侍女遲遲不退下,反倒在偷觑自己,心中不快,面上卻未顯露分毫,只似笑非笑問她:“你看着倒眼生,叫什麽?從哪裏來的?”

侍女臉騰得紅了,底下頭,聲若紋吶:“婢子閨名紅绡,是太夫人舊時好友之女。”

“舊時好友之女……”梁潇重複念叨,神色逐漸冷沉陰森,偏唇角噙着一點虛假笑意,好聲好氣地問她:“那你不是該伺候太夫人嗎?怎麽會在王妃的院子裏?”

紅绡羞澀道:“太夫人讓婢子來伺候殿下。”

這并不讓梁潇意外,他耳目遍布金陵,母親背着他幹了什麽事他一清二楚,只是剛剛回來懶得發作,且先放一放。

誰知外面牽扯未斷,卻早已将手伸進了後院。

梁潇再不看紅绡,喚進了自己的心腹內侍姬無劍,讓他去辦。

姜姮藏在浴房撥弄了自己的身體許久,才換上新衣出來,誰知在內廊裏就聽見吵鬧聲,似是許太夫人在厲聲指責些什麽。

她放輕了腳步,走到屏風後,正聽見梁潇說話。

“我早就跟母親說過,如今身份不同,從前吳江的那些舊友要斷得徹底,不然鬧出什麽,平白讓人看笑話。”他指向跪在地上的紅绡,“一個歌姬的女兒,連父親是誰都不明,您竟也能招進王府後院。”

許太夫人道:“你別把話說得這麽難聽,你瞧不上她是歌姬之女,你別忘了,你也是歌姬之子。我知道,自打進了這王府你就瞧不起你母親,瞧不起我給你相看的族中女孩,一雙眼睛盯着姜姮。她有什麽?不就是出身高貴。還不是差一點被抄家滅族,送進教坊為妓,要真到那一步,還不如我這歌姬呢。”

梁潇臉色鐵青,正要發作,忽見屏風上影絡斑駁,腦子一嗡,忙快步走過去,果然見姜姮站在那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