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手段 逼她低頭

“沒有別的意思。我粗通藥理,想看看太醫開的方子是否恰當。姮姮是王府女眷,我深夜探病不合禮規,但是做為夫子,不放心弟子的身體,想看看藥方總還說得過去吧。”

梁潇端坐于太師椅,緩慢而有節奏地轉動扳指,擡起鳳眸斜挑看向謝晉,唇角輕揚:“夫子,你不該如此的。”

“你若不逼我,我們還可扮做一對賢師孝徒,把戲演下去。你若再登門,我卻不過情面,總會讓你進來的。可你這麽一鬧,若我們就此翻臉,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他言語緩慢,娓娓而敘,卻将謝晉逼出一身冷汗,謝晉只覺耳邊嗡鳴,半天才艱難問:“姮姮怎麽了?你把她怎麽了?”

梁潇笑說:“我能将她怎麽?我愛她疼她都來不及。”

花廳裏燭火煌煌,投落下燭臺精致雕花紋絡,将人臉映得虛晃。明明近在咫尺,如常人般談笑言晏,謝晉卻覺眼前的梁潇宛如鬼魅,陰森可怖,令人遍體生寒。

他有文人的耿直迂腐,亦有遍覽群書、谙透世情的敏銳和機智,他沉默片刻,退讓一步,道:“我能問一問,為什麽嗎?

“她做錯了什麽?她不賢善妒?不奉婆母?還是不守禮規?”

梁潇道:“沒有,她很好,謝夫子的弟子,怎會不好?辰羨便是您教出來的,令他決絕抛下親人,激昂赴死,如此勇氣,誰敢說不好?”

謝晉了然:“原來你是因為這件事在記恨我。”

“當年,若非你将那幫文人引薦給辰羨,鼓動他上書改革,觸犯了朝中權貴的利益,被人拿住把柄,他又怎會落得那個下場?”

“辰羨為人純善,本該一生安穩的;姜家滿門忠烈,本該安享尊榮的。最後落得個什麽?我不許姮姮讀書,不許她見您,是想她好好活着。沒有思想,任我擺布怎麽了?難道我會把她往死路上擺布嗎?”

梁潇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語調,卻是句句藏針焠毒,戳得謝晉臉色煞白。他怔怔看着梁潇,早知這弟子今時不同往日,卻不想如此厲害,三言兩語便能将他擊得潰不成軍。

謝晉是趔趄着出的王府大門。

姬無劍抱起書匣子,問梁潇如何處置。

梁潇道:“拿出去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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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劍将匣子交給小厮,轉回頭,見梁潇依舊坐在花廳的那張鳳螭螺钿燈挂椅子上,一襲墨色錦袍堆疊在椅邊,上面的暗繡金光浮動,整個人雍容矜貴。他目光微散,像是在走神。

姬無劍默默站在梁潇身邊,聽他問:“王妃如何了?”

斟酌了片刻,回:“王妃安靜得很,大許知道自己錯了,正想着如何向殿下低頭告饒呢。”

梁潇嗤笑:“她若是知道低頭告饒,那她就不是姜姮了。”

話中幾分嘲弄,卻沒多少火氣了。

他與姜姮鬧,向來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早上還是怒意凜然,晚上已隐隐有些後悔。

氣頭上時想着餓她幾天,把她那剛烈性子打磨一番,要她乖順聽話。如今卻已開始擔心她的身體,這些年金齑玉鲙尚沒養出二兩肉來,若餓得久了,怕她身子受不住。

可覆水難收,若朝令夕改,他的顏面豈非蕩然無存,将來在姜姮面前不是更擡不起頭了。

姬無劍伺候梁潇多年,最會察言觀色,見他這模樣,知道終究放不下王妃,低聲道:“這麽耗着,也不是辦法。”

梁潇靠在椅背上,鳳眸幽邃寒涼,驀得,冷笑了笑。

姜姮伏在香案上睡得迷糊,總被饑餓折磨,肚子咕嚕嚕叫,難以入眠。她從來不知道挨餓竟是這般難受,只覺五髒六腑都似被掏空,餓得人心慌。

如此接連三日,每日只一碗薄寡的青菜湯。

正當煎熬難忍時,第三日的夜裏,寝閣的門被打開,溶溶月光下,管事的婆子進來了。

她仍舊寡着張臉,潦草地朝姜姮屈膝鞠禮,道:“棣棠姑娘病了,奴來問問王妃,這姑娘家在哪裏,好讓小厮将她送回去看病。”

姜姮腦子一震,騰得站起來,卻因為久餓乏力,支撐不住身體,又跌坐回去,急道:“她病了你們給她請郎中啊,她家裏早就沒人了,去哪裏找她的家。”

婆子站得紋絲不動,一派公事公辦的語氣:“奴已回過殿下,他說是您說的,您不需要他給的錦衣玉食。請郎中得要錢,這王府中的錢都是靖穆王殿下的,棣棠姑娘是您的陪嫁丫頭,若他出錢給這丫頭看病,不是叫您違背了自己許下的宏誓。”

姜姮泛着青紫的唇不住顫抖,許久,呢喃:“我錯了……”

婆子問:“您說什麽?”

“你告訴殿下,我錯了,我知錯了,求他救命。”

婆子心滿意足地離去。

第二日清晨,籮葉提着八寶攢食盒進來。

主仆被強行分開,各自都替對方擔心,乍一見面,少不得互問寒暖,姜姮問棣棠的情形,籮葉擡手擦掉眼角的淚,抽噎道:“她病得蹊跷,前一天還好好的,第二日突然開始吐血,好在郎中及時看過,飲下藥好多了。”

姜姮面色青灰,道:“是我害了她。”

籮葉隐約猜到是怎麽回事,不想惹她傷心,強顏岔開話題:“我給姑娘帶了些吃食。”

八寶攢食盒共三層,頭層擺了一碗鹌子羹,一碟金絲肚,一碟炒兔,二層是櫻桃煎,鳳栖梨、棗圈,三層是一碗姜蜜水。

籮葉沒說吃食從何處來,姜姮也沒問,只默不作聲地拿起筷子夾了幾口填飽肚子,末了,她冷不丁問籮葉:“你說人怎麽這麽沒用呢?怕冷、怕餓、怕病、怕失去親人,什麽都怕……”

籮葉紅着眼眶看她,“姑娘莫要與自己過不去了。”

姜姮彎身坐在地上,慢慢蜷縮身體抱住雙膝,低聲呢喃:“世人貪生,可為什麽當年辰羨就能那般無畏地去死?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如果辰羨沒死呢?如果七年前的禍事沒有發生呢?

她依舊是姜國公府嫡女,她的生活會是平穩和順的,無憂亦無慮。

可是沒有如果,這一切終究是全毀了。

籮葉安慰了姜姮幾句,卻是不能久留,将吃剩的果子都留給姜姮,提着空了的食盒匆匆離去。

第二日清晨,婆子進來清掃收拾,将隔夜的果子全都端走,另送了些新鮮吃食進來。

清粥小菜,肉糜糖餅,足以果腹。

姜姮坐在膳桌前,目光空惘,婆子侍立在側,笑道:“王妃快些趁熱用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笑得眼角皺紋堆疊,全然不似前幾日的刻薄。姜姮木然轉頭看向她,只覺那張面宛如鬼魅魍魉,笑得血盆口大張,周圍殿庑軒廊,羅帳華衾,卻像生出幾只森白骨手,往她的頸項壓下來,逼着她就範。

她低垂眉眼,擡起筷箸,吃了幾口,嘗不出滋味,卻是不餓了。

婆子殷切地指揮侍女将殘羹冷碟撤下,須臾,便讓人将從寝閣中撤走的手爐、妝鏡、脂粉等物件都搬了回來。

東西搬完,棣棠和籮葉也被放了回來。

姜姮見到她們兩個,殘存的一絲絲倔強也終于消失,坐在榻上,抱住棣棠将面頰貼在她的綢裙上,半晌未言。

向來伶牙俐齒的棣棠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徒勞地攏住姜姮。

是氣、恨、無奈。

這樣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姜姮感覺到自己倚靠的身體倏然撤走,擡眸,見棣棠和籮葉屈身跪倒,身體本能一顫,仰頭看去。

梁潇逆着晨光而立,面容模糊,目光卻銳利,刻寡地掃向棣棠——她的綢裙上還帶着褶皺,是剛才姜姮貼在她身上時留下的。

“你以後不許到寝閣裏伺候。”梁潇道。

棣棠垂首跪在榻邊,幾乎把銀牙咬碎,籮葉忙探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悄悄握緊,兩人朝梁潇稽首,躬身退下。

寝閣中只剩梁潇和姜姮。

姜姮坐在榻上,弓腿抱住自己的雙膝,肩上搭的绫衫半落。

梁潇很熟悉這個姿勢,将自己縮成一團,全心戒備抵觸,即便他想抱她,也無從下手。

他牽了牽唇角,問:“我不讓這丫頭進屋,你不高興了?”

姜姮聲音淡淡:“我沒有不高興,我已經習慣了,這麽多年,你從我身上奪走的東西太多了,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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