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有一家可遮風雨
兩人回到家時,李江海并不在,餘杉噔噔噔的穿着大一號的拖鞋跑到房間裏換掉了悶熱的校服。李江海畢竟是個男人有粗心的時候,餘杉這兩年個頭蹿的厲害,他忘了買新衣服餘杉也不會主動提,因此總常年穿着寬大的校服。
餘杉走出房間的時候丁當哇的一聲,羨慕的看着穿着四角短褲的餘同學。
餘杉的腿很漂亮,直且長,和漫畫裏一樣。
老式電視機被打開,這臺機子是當時辦理撥號寬帶時送的,屏幕不大,但好歹是彩色的,也能收到很多頻道。
2004年,雅典奧運會開始了,中國選手杜麗為國家贏得奧運首金,飛人劉翔奪冠,電視臺轉播着一場場賽事,伴随着童年玩伴的歡呼和嘆息,夏天逐漸有了熱血的色彩,餘杉捧着西瓜用勺子蒯了一大勺,甜甜的感覺萦繞在舌尖。
晚間七點李江海回到家,他今日早些收了鋪面,拎着剛從市場買的大蝦和預留的排骨,還沒開門就聽見了丁當叽叽喳喳的聊天聲。
李江海深吸了一口氣,把憂愁掃去笑着推開門。
餘杉穿着一件老頭衫盤腿坐在茶幾前,茶幾上擺着一摞子紙盒,那是隔壁張嬸給介紹的“私活”,糊紙盒,糊一個五分錢,然後成批量的被收到商場裏。
餘杉不是第一次做這個了,做的又快又好,丁當聊天為主幫忙為輔,半天折不出一個,見到李江海笑嘻嘻的喊了一聲李叔叔好。
李江海笑着點點頭,拎着菜去了廚房,走進廚房關上門,他捂着眼睛很久沒有說話,心裏覺得難受。
杜如蘭的話像針一樣戳着他的心,時不時就會出現在腦海裏,別的孩子童年都是在寵愛中度過的,擁有好看的娃娃,漂亮的裙子,不用擔心生計不知道愁苦,可餘杉總表現的比別的孩子要成熟。
貧窮是可以擊垮一個人的,他已經窮慣了,可他們家餘杉是很好很好的孩子,有無限的希望和燦爛的未來,讓孩子留在這件小屋內,糊着幾分錢一個的禮盒,他害怕,害怕因為自己的原因,成為餘杉人生裏的罪人。
“爸,家裏糖好像沒有了,你燒糖醋排骨應該要用吧,我下去買。”門外傳來餘杉的說話聲,李江海快速擦掉淚水,打開櫃子笑道。
“喲,真的沒有啦,你等着,爸爸給你錢,你帶着丁當下去問問有沒有想喝的飲料也一起買回來~”李江海在圍裙裏摸了摸掏出一張五十的紙幣打開廚房的門準備給餘杉。
“我錢還夠呢。”餘杉擺擺手應道,在丁當的歡呼聲中兩個小姐妹出了門。
李江海拿着錢的手懸着,然後失落的垂下來,安靜的把排骨倒在盆裏仔細的清理着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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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葷兩素全部備齊,丁當已經饞的不行了,她記憶中自從從胡同巷裏搬走已經很久沒有吃到李叔的菜了。
餘杉抱着果粒橙剛準備打開,丁當就沖她擺了擺手。
“喝前搖一搖,廣告上都這麽寫的,要很用力哦。”
餘杉照着做了,腳蹬在木頭椅子的支架上,舉着大瓶果汁非常狂野的晃着,電視機裏音樂頻道正播放着梁靜茹的《勇氣》,她像一個抱着電吉他的樂手,有了幾分灑脫和不羁。
接下來是李江海的廚藝吹捧時間,丁當嘴甜,左一句李叔叔糖醋排骨好好吃哦,又一句哇這個蝦肉香嫩軟滑,餘杉适時的點頭表示認可。
飯吃一半門鈴響了,在丁當的哀嚎聲中,被媽媽揪着耳朵接回了家,聽說她今天有補習班,要提前為高中的課程預個熱,結果丁當逃了課,美滋滋的在這裏和餘杉厮混了一整天。
餘杉拎着垃圾袋出門時聽見丁當的媽媽說,他們家除了餘杉就李江海一個人在家,你算什麽非往人家家裏鑽,好好消停點跟我回家去。
丁當嗚嗚嗚的哭說媽媽知道了,能不能再讓她回去一趟,她逃課買的簽名書籍還沒帶走呢。
餘杉站在胡同巷子的垃圾堆旁,沉默的聽着。
也許在很多旁人的眼裏,他們的家庭怪異且畸形。
倒完垃圾餘杉轉過身,順着長長的胡同巷子往裏走,忽然沿路的某間房門被打開,一個穿着背心的少年從屋裏走出來。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顯然剛剛洗過澡,前腳剛踏出屋門,就像某只大型犬科動物般快速甩了幾下腦袋。
水珠落到了胡同的水泥地上,也濺到了餘杉身上,伴随着水珠的還有一種清新的皂角香。
少年把白色毛巾搭到腦袋上一擡眼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餘杉,冷漠的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啊……”
餘杉認識他,前世兩人是同班,他總是坐在最後一排,名叫陸予峥。他家不是據說很有錢嗎?怎麽會住在胡同裏?
餘杉聽過很多關于他的傳聞,記憶中偶爾會有同學找他借錢,他都是二話不說掏了腰包,也從不要賬,有人說他是人善心好的富二代,但也有人說陸予峥藏在那副好皮囊下的是個變态扭曲的內心。
“沒……沒關系。”餘杉擺了擺手笑道,“你盡快把頭發擦幹吧,風一吹會着涼的。”
“哦,謝謝。”可能是沒想到餘杉會是這樣的反應,少年有些驚訝,他正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眼神中透露着探究,丹鳳眼下的淚痣在黑夜裏若隐若現。
“砰。”屋裏穿了東西落地的聲音,少年微微皺眉轉過身沖着裏面喊。
“奶奶,我說過多少遍了,你要搬什麽東西就喊我,不要自己……”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門內,抱怨的聲音還殘留在空氣中,餘杉松了口氣,她有些怕陸予峥,這個少年有時候氣勢很強,宛如捕食者,高三那年她曾今見到過陸予峥和一群陌生人逞兇鬥狠,他們人多,陸予峥就抓着一個人往死裏揍,那股狠勁吓退了一幫同夥,剩下被陸予峥抓着的那個最後被一起送進了醫院。
顧祁禮那天也在,他穿着整潔的校服站在巷子外,連衣袖的邊邊角角都是幹淨潔白的,他說打架是陸予峥的事,他也有自己的事情,每個人對自己負責已經很難了,別人的閑事少管。
餘杉點點頭,然後躲到顧祁禮看不見的角落給警察撥打了電話。
腦子裏想着亂七八糟的回憶,餘杉推開門,李江海坐在椅子上抽煙,見到女兒回來立刻把煙滅了撓了撓後腦勺笑了。
“丫頭,現在有空嗎?爸爸想和你聊一聊。”李江海覺得嗓子幹澀,連說一句普通的話都很艱難,他抱起茶杯猛灌了口白開水。
“有。”餘杉乖巧的坐在桌子對面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爸爸想和你繼續早上的話題,我考慮過了也拖人查過了,你生父那邊家庭條件确實很好,他們一定會給你最好的教育,杜如蘭.也就是你媽媽,和我保證過了,帶你去了那裏後等你成年就送你出國深造,以後無論你想從事什麽職業或者培養什麽興趣再也不用擔心錢……”
李江海一連串說了很多,以前餘杉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養父也驟然間不要自己了,他着急把自己推出這個家門,就像當年杜如蘭不要自己那般,他們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但結果就是她再一次失去了親人。
可現在,餘杉很冷靜的聽着,她忽然明白眼前的這個因為辛勞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的屠戶可能并不是在勸說餘杉離開,而是在用一個又一個理由勸說自己。
他反複告訴自己只有女兒離開了才會擁有好的人生,自己才能選擇不那麽遺憾的放手。
作為一個成年人,他強迫自己理性的為餘杉選擇了一條看似正确的道路。
李江海說完了,他紅着眼睛吸溜着鼻子,從兜裏掏出煙拿在手上卻沒有點,他企圖讓自己表現的更鎮定一些,直到餘杉開始說話。
“爸爸,這個家很好,有屋檐避雨,有食物果腹,還能順順利利的上學接受教育,這裏很好,這裏比一切地方都好,我絕不要離開這裏,我也只有一個父親。”
也許,這就是重新來過的意義,比過去那個十六歲的自己更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