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看不夠
一連幾天, 姜麓的心情都很好。她的好心情具體體現在近幾日的夥食上,一日比一日豐盛。獅子頭、椒麻雞、芙蓉蝦、秘制烤鴨等硬菜輪番上陣,她還頗費心思精力烹制了一道正宗的佛跳牆。
佛有沒有跳牆不過是個傳說, 但萬桂舉吃過之後險些跳牆。按萬桂舉的話說, 就沖這道菜他願意一直在顏家放牛養豬。陶兒聽完之後怼他一句想得美,急得他一口一個陶兒姐姐叫得親, 甚至還忍辱負重違心誇贊陶兒長得美。
陶兒嘴上不饒他,心下還是受用。也虧得他記吃不記打,一段日子下來居然适應習武加養豬的日子。眼見着他一日比一日有眼力勁,人也瘦了身體也壯了, 趙弈和小新子看他也沒那麽礙眼。
天氣越來寒冷,百姓們已經進入貓冬期。
雞舍裏溫暖幹燥,那些母雞們每日不間斷地下蛋。他們攢下的雞蛋越來越多, 姜麓挑揀出二十個雙黃的,準備去一趟房裏正家。
與她同行的自然還有秦彥, 二人皆是一身新衣。
金童玉女的組合到哪裏都吸睛,萬桂舉看得是兩眼發直。暗道他滴個乖乖,小白臉不愧是小白臉, 為什麽長得那麽好看。還有母夜叉,要是不開口簡直比仙女還美。可惜小白臉打人太狠,母夜叉嘴上不饒人。這對夫妻都不是好惹的,着實讓人心有餘悸。
他偷偷向陶兒打聽,“你們家公子夫人要去哪裏?”
“你管得真多。”陶兒白他。
他不死心, 他特別想知道小白臉到底是什麽來頭, 每日裏抓心撓肝好不急躁。前幾天來的那個什麽公子神神秘秘的,誰也不肯告訴他對方是什麽身份,他只知道那人是母夜叉的大哥。母夜叉的大哥看上去不是一般人, 怪不得母夜叉這麽嚣張。
“他們是不是要走親戚?”
“你家走親戚只拿二十個雞蛋?”陶兒沒好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現在說話也越來越像姜麓。
萬桂舉哼哼着,“你家夫人那麽小氣,二十個雞蛋她可能還嫌拿得多。”
一聽他說自家夫人的壞話,陶兒當下叉腰怒對,“我們家夫人哪裏小氣,她少你吃的了?那些大魚大肉就是喂條狗也比給你吃強,有本事你吐出來!”
“我錯了,我說錯話了。你家夫人最好,你家夫人最大方。”萬桂舉連忙耍花招,嘴裏說要去喂豬跑得比鬼追還快。
陶兒忿忿不平,算他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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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當口,姜麓和秦彥倆已經走過麥地。秦彥看着她手中的小籃子,對那二十枚雞蛋欲言又止。
在他眼裏這樣的東西自是拿不出手的,但經過上次一刀肉的事情過後,他不再置疑她為人處世的能力。
前兩天他有聽到小新子和陶兒嘀咕,說什麽夫人最近心情好,是因為什麽金雞。他看看她手裏的蛋又看看她,眼神頗有幾分複雜。
“從家裏出門不到兩百步,你一共看了我三十一次。其中有二十次在我臉上停留,十一次在我籃子上停留。我問你,是我臉上開了花,還是籃子裏的雞蛋變成了金子?”姜麓突然開口。
秦彥反唇相譏,“如果你數得沒錯,那你豈不是也看了我足有三十一次。我們彼此彼此,依你之言莫非我臉上也有花不成?”
“沒錯,我一直在看你。”姜麓大方承認,“你長得這麽好看,比花還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多看幾眼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是花。”他一個大男人,怎麽可能是花。
“你是花,你是人間花花美公子。”姜麓說話像哼曲兒。
少年氣得不想和她說話,長腿幾個大步就将她抛在後面。她在後面一手提着籃子,另一只手招啊招,“夫君,等等我。”
秦彥停下來,等她走近後一把将她手裏的籃子奪過去。她憋着笑,暗道這小子還算有點紳士風度。
如果這張人神共憤的俊臉舒展一些,應該更加賞心悅目。
她靠近一點,“你說說看,你看我是否也是因為我好看?”
“不是。”秦彥斷然否認。
“你最近是不是眼神不好,你再好好看看。”姜麓再湊近一些,“我雖然稱不上是什麽大美人,但也應該當得起好看二字。”
秦彥避開一些,“好好說話,無需靠太近,我耳不聾。”
“你是耳不聾,但你眼瞎。”
這倒黴孩子,太沒有欣賞水平。她如今自己照鏡子都頗為滿意,比起以前的長相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陣沉默過後,秦彥開口解釋,“我是想到陶兒他們最近說的話,你好像說自己是金雞。所以我便多看幾眼,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金雞?”
“我是啊。”姜麓又承認,單腳站立,“你看我現在就是金雞獨立。指不定哪天我就偷偷下個金蛋,然後驚豔所有人。”
她現在身家不菲,不是金雞是什麽。
秦彥啞然目鈍,“那我是不是應該拭目以待?”
“那是自然。”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姜麓故意略走在前面。他竟然說她不好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眼高于頂。
這小子,真不識貨。
“你真的覺得我長得不好看?”她突然回頭,抛下一個媚眼。
“這很重要嗎?”他沒好氣。
“當然重要。”她說:“人生若是初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長相。所謂食色性也,美好的事物人人愛。我一個女人都喜歡看美女美男和美景,我相信你們男人也一樣。”
“重色重欲不可取,你一個女子怎麽也會如此?”秦彥皺着眉,一臉的不贊同。她一個女子将美色挂在嘴邊,簡直是驚世駭俗。
姜麓知道他嘴硬,這小子太過傲嬌又有資本,他當然有底氣說美貌不重要。然而天下凡夫俗子何其多,有幾個人能做到視美色如骷髅。
“女人怎麽了,女人就不能欣賞美色嗎?再者你們男人說得是冠冕堂皇,什麽重色重欲不可取,這話你敢對你爹說嗎?”
秦彥臉色大變,四下環顧。
好在鄉野除他們之外,再無一人。
他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我是怎麽跟你說的,有些話不能亂說。”
“我知道,我也說過不會和外人說,我就和你說。”她眉眼略彎,“我說的都是事實,你爹若是不重色,你哪來的那些庶母。你爹若是不重欲,你哪來的那些個兄弟姐妹。說一套做一套,那才是不可取,恰如花街柳巷子的女子自欺欺人,明明做着皮肉營生還想立一塊貞節牌坊。”
“你…你…你大膽!”他修長的手指着她,玉面盡是羞怒。
姜麓把他的手指掰回去,笑得讨好又無害,“我膽子本來就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麓,你适可而止!”他是真的生氣,那樣的話太過大逆不道。哪怕是透露出去只言片語,她都性命堪憂。
她當然知道适可而止,連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張氏恰好在門外,将夫妻二人的你侬我侬看在眼裏。等到他們登門時,她羨慕地對姜麓說你們小夫妻感情真好。
姜麓作羞澀狀,将雞蛋遞給她。她連忙說使不得,當家的告訴她這對小夫妻可不是簡單人。那鬧事的縣令公子都乖乖在顏家放牛,只怕顏家的前後除了李大人,還有更厲害的人物。
“嬸子,你若不收,我哪好意思開口讓你幫忙。”
一聽這話張氏也不扭捏,爽快地把雞蛋接過去。
“這雞蛋個頭真大,還是你們讀書人厲害,養的雞下的蛋都比別人大。顏老爺說得還真是沒錯,書裏真是什麽都有。”
房裏正熱情地讓他們上座,态度恭恭敬敬。張氏忙前忙後,又是泡茶又是擺點心。看得出來,這桂花糕點心應是房家最拿得出手的好東西。
姜麓說明來意,大意是自己想趁着如今農閑給村民們上課。教的是如何養雞和如何提高小麥産量。她自是把一切功勞都推到秦彥身上,還說自己知道的全是他所教。
秦彥之前聽她提過,還當她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她真準備授業傳經,還如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房裏正求之不得,一口應下此事。
姜麓說她授課與別人不同,目的是把自己知道的教給大家,希望大家都能學會。所以她上課時會提問聽課的人,若是答對了有獎勵。至于獎勵是什麽,那當然是顏家出産的雞蛋。
張氏一拍大腿,“夫人,這事包在我身上。”
聽課還有雞蛋拿,保管村裏男女老少大大小小一個跑得比一個快。
此事說定,夫妻二人告辭。
路上秦彥問她,“你可知道如何授課?”
“就是動動嘴皮子,沒什麽難的。”她說。“我以前老聽我們村的夫子講課,我覺得特別簡單。”
确實,論嘴上功夫她算是一個厲害的。
他沉默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麽。
姜麓心道,男尊女卑的時空,女子能抛頭露面已屬難得,如果真的到處講課很有可能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先開個頭,之後我會培養一個人來代替。你看如何?”
他不說話,就那麽看着她。
她認真與他對視,“養雞也好,種麥子也好,我不過是想盡自己的一些綿薄之力。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你也想幫天下百姓填飽肚子。”
這不止是秦彥的夢想,但凡是稍微想有作為的君王都曾經這麽想過。只是想和做是兩回事,真正登上高位的人盡享天下榮華之後,大多早将自己的初心抛之腦後。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光怪陸離歌舞升平。那裏的百姓歡聲笑語,到處都是魚米滿倉瓜果飄香。夢醒之後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們不缺衣不少食,村裏的二大娘就不會餓死,我的兩個小夥伴也不會被賣掉換米。”
秦彥看着她,她的眼中有他從未見過的光。她說到那個夢時是神往和懷念,仿佛自己真的身臨其境。他再感受到熱血在身體內奔流,胸腔中充溢着前所未有的激動。
姜麓的目光無比真誠,“我知道一己之力太過薄弱,我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普通而平凡的人,我所做的一切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是一個很偉大的人,我也沒想過要做什麽流芳千古的名人。我想做的僅僅是把自己知道的方法教給別人,普及天下造福世人。秦彥,我希望你能幫我。”
寒風如刀,吹亂她額前的發絲。
她的眼中似有無數的光彙聚,那些光芒深處如同海市蜃樓一般變幻,他仿佛真的看到她說的那個夢境。
良久,秦彥回了一個好字。
北坳村不大,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人人都像是過大年似的歡天喜地。張氏特意空出一間屋子,還貼心地備好熱茶。
村民們各搬凳子,擠擠攘攘地坐在一起。
上課的前一天晚上,姜麓認真備課。燭火跳躍時,有好幾次她都感覺自己回到過去。那個熱愛工作的她,那些熬夜寫教案的她。
所有人都來捧場,連最不喜歡學習的萬桂舉也跟過來。他們一進來,原本還議論紛紛的村民們立馬變得鴉雀無聲。調皮的孩子應該被大人交待過,也都一個個坐得端端正正。
牆上挂着一條橫幅,上書:養雞知識專題講座。
她站在最前面,用手勢示意大家坐好。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她熟門熟路地開始講課。最開始講的是小雞的孵化,以及一些注意事項。接着講肉雞的喂養方式,分散養和集中圈養兩種。再就是一些常見雞病的應對措施和治療方法。
不大的屋子裏,只能聽到她一人的聲音。她的聲音清脆高亮,語速不急不慢,用詞盡量通俗易懂。
萬桂舉驚呆了,他一早就覺得母夜叉比夫子還厲害。他震驚的同時隐隐生出一些敬畏,其中還有一些興趣,因為母夜叉講的那些東西他都能聽懂。陶兒最是崇拜姜麓,如今更是折服到五體投地。她聽得特別認真,恨不得記下自家夫人說的每一個字。無奈她不是學習的料,前面聽過的後面很快忘記。
趙弈對養雞不感興趣,他只是驚訝姜麓的口才。難怪公子在夫人面前總落下風,原來夫人這般厲害。小新子是幾人中最專注的,他已經默默記下她說的所有要點,看上去就像是班裏的優等生。
秦彥坐在最後面,眼睛一直在前面那個女子的身上。她的神态舉重若輕,她的舉止得體生動。她站在那裏,仿佛天生就應該是一個教書育人的夫子。他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讓。
姜麓講完課後開始提問,最先被她問到人是張氏。
張氏記得不太清,饒是她一直豎着耳朵聽也沒記全。好在姜麓第一個提的問題不算難,張氏緊張之後磕磕巴巴地答了個七七八八。
姜麓誇獎一番,然後糾正一些錯誤。
當然,張氏得到了一枚雞蛋的獎勵。
村民們一看姜麓說到做到,一個個眼紅心熱。姜麓接着提問,但凡是能回答上個四五的,她都有雞蛋獎勵。
一時之間,所有人情緒大漲。姜麓一提問,衆人七嘴八舌。最後她規定他們舉手,最先舉手的人會優先點名。
下課時,大部分的村民都手捧一枚大雞蛋,沒有得到雞蛋的村民們打聽下回還有沒有課。姜麓告訴他們,以後還會有其它的課,到時候還是同樣的答對問題獎雞蛋。
村民們眼巴巴地送他們離開,別提有多熱情。
姜麓和秦彥走在最前面,她能清楚感覺到他有心事。他一路上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回去之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她心想,這小子又發什麽神經。
不會是覺得自己太出風頭?還是覺得她抛頭露面丢他的人?他明明親自跟過去,還老老實實地聽她上完課,不應該有這樣的反應。
晚飯的時候,他還沒有出來。姜麓長嘆一口氣,再次清楚認知到自己老媽子的身份。臭小子鬧情緒,她少不得又要去哄上一哄。
端了飯菜進屋,屋子裏倒是有燈。
秦彥沒有像前兩次那樣蹲在角落,而是坐在桌前看書。鋒芒半藏的少年,有着與生俱來的峥嵘貴氣,又帶着一絲陰郁。那張唇紅齒白的臉,在燈火之下越發溫潤似玉。
她走近,發現他在看農書。
不錯,是個勤奮上進的好學生。
“書要讀,飯也要吃。”
秦彥聽到她的聲音,從書中擡頭。
“姜麓,我…我發現自己懂得太少。你之前說的沒錯,我所學的那些全都是紙上談兵,我…實在是慚愧。”
所以這小子之所以不吃飯,是因為受到她的刺激。
“學海無涯,各人所學之長不同而已。”
“不是。”他垂眸,“你說你要将自己知道的東西普及天下,而我身為秦家子孫,卻不曾想到過。”
姜麓道:“你以前一直是個好太子,你為之奮鬥的是想當一個好皇帝。對百姓而言,君王是他們的天。這天若是風和日麗,那他們的日子自是陽光溫暖。這天若是雷霆暴雨,那他們的日子永遠暗無天日。身處鄉野之遠體恤民生疾苦也好,在金殿之上指點江山也好,你只要知道你最終的目的是什麽。然後一直朝着自己心中的那個目标不止向前,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這一生俯仰無愧于天地。”
秦彥心潮起伏,“姜麓,我能不能像你一樣…教那些人?”
“我以為不太妥當。”姜麓實話實說。
秦彥玉面微變,“你覺得我不行?”
男人最聽不得不行二字。
“那倒不是。”姜麓看着他,“你自己長什麽樣子你不清楚嗎?你覺得你頂着這樣一張臉去給別人講課,那些人能聽得進去嗎?”
他薄唇微張,像是沒有聽懂她說的話。
她輕笑,“你長得這麽好看,我要是那些人,我看你都看不夠,我哪裏有心思聽你講什麽養雞種地的事。”
如果有一位長得這麽好看的夫子,哪個學生能集中精神聽課。一天下來光看這張臉都看不夠,根本沒有人願意學習。
“你…你…怎麽如此不正經?”少年濕潤似玉的臉瞬間紅透,他在和她認真商讨,她怎麽能拿他的長相打趣。
姜麓見他臉紅,玩心大起,“我哪裏不正經了,我是在你面前搔首弄姿,還是煙視媚行?你這人好生喜歡胡思亂想,自己不正經還怪人家。”
她的聲音又嬌又嗲,聽得自己都直起雞皮疙瘩。
秦彥一副見鬼被雷劈的表情,整個人仿若置身火山烈焰之中。那一張紅透的玉面似血,脖子也跟着泛紅。他到底年輕,哪裏受得住姜麓突如其來的嬌嗔,一時間險些奪門而逃。
姜麓見好就收,“我是說正經的,這個活不适合你,我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選。”
秦彥深吸一口氣,問道:“誰?”
姜麓故意賣了一個關子,“你很快就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