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雄獅喉中溢出惶恐的嗬嗬聲, 雙股顫顫,下意識想要後退。
它接受了威廉主教的交易,答應殺死這些淨化師後就放歸它們回歸大妖山。
然而, 誰能想到那位不可說的神明竟然混在這群人裏?!
又驚又懼間,雄獅卻突然又想起威廉曾說過的, 生命樹早就腐朽堕落靈力不支……說不定集結所有惡妖,自己能有一擊之力?!
這麽想着, 雄獅吞了吞口水, 迸射出懼怕又興奮的氣息。
……膽敢弑神。
青行看得明白它的打算, 心中一沉, 眼中騰起狠戾。
生命樹是天生神明, 不可自造業障。
盡管青行已經從本體剝離, 卻依然受本體禁锢, 一旦所用靈力超過殺生的限度, 生命樹會強行激發自我控制, 強制拉靈體陷入沉睡。
雄獅逐漸站起身來, 緊盯着面前的身影, 防備又恐懼, 喉間急促低吼, 仿佛在進行着某種召喚。
濃郁的黑氣緩緩從四面八方爬附而來。
惡妖的氣息鋪天蓋地, 青行睜開了眼。
他盯着角落裏那張蒼白脆弱的側臉, 目光裏幾乎帶着刻骨的恨意, 扭曲掙紮。
幽閉的光暈下, 裴初依舊安寧沉睡着, 氣息淺淡無知無覺。
原本絨軟的頭發蓬亂着落在眼睫上,側臉和脖頸均被利刃劃破,血痕斑駁。
雄獅并看不懂面前這位神明眼中冰冷的怒火, 只警惕地盯着他的動作,尾巴躁動地甩動着,等待着同伴的支援。
陣風獵獵,突兀地從洞穴湧進來,混着腥臭的惡氣撲面而來,。
獸吼尖鳴層層跌宕,驚飛衆鳥響徹深林。
青行垂着眼,目光極冷,再一次地低聲道:“真的不肯讓我帶他走?”
他一開口,雄獅就頓時先突生惶恐,又勉強忍住,呲牙陰狠道:“神明大人,現在的你,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聞言,青行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于是彎起了嘴角。
他緩慢地擡起手來,指尖立上深綠色流轉的薄刃。
瞬息,石壁上倒映出血液噴射的陰影。
只一剎那,血濺迸射,雄獅毫無所覺間,那顆碩大的頭顱已經沉沉滾落在了地上,沾滿了血污。
它金黃色的獸瞳裏還帶着野望,殘留着最後一絲神智,化為極致的恐懼。
青行垂眼盯着他,輕聲道:“憑你,還沒資格跟本座說這種話。”
龐然的身軀随之寸寸碎落,砸起喧嚣的灰塵。
血流汩汩,緩慢流淌至裴初身前。
發絲即将被血液沾染的下一秒,一雙手卻将他抱起,動作輕緩,目光卻森冷。
青行盯着他有些髒污了的側臉,擡起手來,面無表情,一點一點地擦幹淨了。
指尖蹭過柔軟的唇上,青行停頓一瞬。
如墨的長發滑落,覆至兩人身前。
唇上的氣息不似平時的溫熱,冰涼冷硬。
裴初蒼白地閉着眼,任由他親吻,幾乎了無生機。
半晌,青行才直起身,動作輕柔地将人放至高一些的石頭上。
他最後深冷地看一眼昏迷不醒的少年,轉過身時,目光裏緩慢地翻滾起血色。
洞穴外,滿是貪婪的暗紅獸瞳。
————
觀賽區內。
某一剎那,鬼域氣息突然沖破賽場結界,戾氣暴漲,幾乎濃如實質。
看臺觀衆們一驚,頓時仰起頭,看向那濃黑色的飓風,震驚喧嘩不已。
高臺之上,一身紅袍的大主教猝然睜開了雙眼,盯住那飓風,語氣沉沉:“……生命樹。”
主教們猛地一驚,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錯愕。
威廉渾身一僵,驚恐又不可置信地沖上高臺邊緣,死死盯向黑暗侵襲的賽場。
生命樹?!生命樹明明在禁制空間!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觀衆臺上的衆人同樣察覺到了不對,亂成了一團,躁動着就要朝決賽場沖過去。
柯蘭多大主教猛地一砸手中權杖,自權杖為中心,頓時蕩起沉沉的結界。
沉穩的聲音有力,運至所有人耳邊:“所有人,退出絕賽場!”
一身黑袍的教員們動作極快,在觀衆還未反應過來時,直接沖上前來,将所有人逼至出口,冷硬道:“大主教吩咐,迅速離開!”
人群轟攘攢動,柯蘭多站起身,望向深林上方漆黑翻滾的雲層,目光模糊,一言不發。
罡勁的利刃裹風襲來,幾乎貼着側頸擦身而過,與光刃铮然交錯,擦出劇烈的光影。
青行用最後一片薄刃劃斷了獵鷹喉管。
他收回光刃,站在巨樹之頂烏雲之下,目光沉暗地盯着腳下血流遍地的狼藉。
慘死的近百只惡妖,已經瀕至生命樹的防護界限。
然而,另有更多的惡妖兇猛貪婪地攻了上來。
青行面無表情地摩挲了刃口的血跡,忽然似有所覺般,轉過臉,望向遙遠的觀賽區。
他似乎望見了聖庭金紅色、随風飄揚的旗幟。
半晌,他眼底爬上殷紅血色,冷笑一聲,閉上了眼。
漆黑的雲層扭曲,仿佛将天地間所有光亮吞噬其中,有深紫色的閃電翻滾着,刺目耀眼。
年輕的男人立在林巅,身形颀長墨發紛飛。
他平靜地閉着眼,長睫翩跹宛如神邸。
飓風扭曲間,仿佛有透明的數百條威嚴的金色鎖鏈自虛空中而來,穿透雲層,将他牢牢束縛在中心。
光芒流轉,神明的身上覆着散不開的濃郁黑氣。
這一剎那,所有還清醒着的人均看清了這一幕。
人群震顫,不可抑制地從心底蔓延出敬畏與恐懼。
神明近在眼前,卻早已沉墜地獄。
柯蘭多攥緊了手中的鷹杖,青筋暴起,目光悲憫,似乎是在嘆息。
“生命樹背棄誓言,逃離聖庭……可誅。”
堕落的神明擡眼望過來,眸中深冷,似笑非笑。
一天之內,風雲巨變。
原本認定為最有潛力的執法官,甚至默認會成為下一屆紅衣大主教的人,竟然是生命樹黑化潛逃的靈魂體。
而其餘五十多位挑選出來的最頂尖的執法官和淨化師,如今只剩下二十不到,昏迷不醒。
其餘更是直接慘遭毒手,死狀凄慘。
威廉主教惶恐地在衆人面前哭慘。
他說自己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青行”竟然能逃脫禁制空間,更想不到他竟然将惡妖引入決賽場,還妄圖絞殺這幾十位佼佼者。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一言不發,面色難看,似乎選擇性地遺忘了最後是青行憑一己之力、将數百只惡妖全部虐殺的事實。
只有蘭斯主教頓了頓,說:“我感覺,投放惡妖一事不是他做的。”
“不是他還能有誰!”威廉頓時一陣恐慌,怒視着他道,“難道是我監守自盜!自己投放的惡妖嗎!”
蘭斯有些頭疼:“我不是這個意思……”
威廉怒哼一聲,陰陽怪氣道:“青行原來就是你們Z州聖庭的人,說不定是在聖庭有什麽關系……”
蘭斯頓時皺起眉,打斷他道:“威廉主教,希望你在說胡話的時候能考慮一下後果。”
威廉惱羞成怒:“不然你怎麽解釋他能在海島層層包圍的情況下消失得這麽輕易?肯定是有內鬼!”
其餘幾位主教頓時不贊同道:“他既然能隐瞞身份藏這麽久,肯定早就知道聖庭的內部情況,不一定是有內應。”
“那可不一定。”威廉突然說着,陰冷冷地擡起頭來,目光扭曲,“本座可聽說過,他和那位超特級淨化師就是情人關系——”
裴初突然睜開眼,猛地彈坐起身。
他呼吸急促,臉色蒼白地盯着面前潔白的牆壁,眼前模糊一片。
“……裴初?裴初?!”
身邊有人焦急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裴初呆了很久,才怔怔側過臉來,看到身側滿眼欣喜的辛瑞。
對方見他有所反應,突然沖上前來抱住他,語氣激動:“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我差點以為……”
他語氣顫抖,沒能繼續說下去,但裴初心裏卻清楚他要說什麽。
他回憶起那天肮髒的血流遍地、以及成百洶湧的惡妖,同樣一度以為自己也要死掉了的。
裴初似乎想起什麽,有些遲鈍地慢慢從他身前掙脫出來,輕聲道:“怎麽樣了?”
辛瑞知道他在問什麽,神色暗了暗,移開視線:“你救的人都已經醒了,其他的……”
他想起在昏迷中凄慘死去的凱倫,垂下眼,抿緊了嘴角。
裴初早就知道結果,他沉沉地點了點頭,才又問道:“惡妖呢?”
聞言,辛瑞的臉色頓時一變。
他擡起眼,望着裴初的眼睛,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知道青行是誰嗎?”
聽到這個名字,裴初腦海中重新浮現出昏迷之前望見的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
他心跳顫了顫,緩慢地搖頭:“不知道。”
他目光清澈:“……是誰?”
“……生命樹。”辛瑞眼中泛起冰冷的恨意,“他是黑化了的生命樹靈體。”
裴初的瞳孔猝然放大了。
他的臉色寸寸白了下去,呼吸靜得不可聞,攥緊了手中床單:“……誰?”
辛瑞知道他心中難過,吸了口氣,擡手摸了下他的頭發,将人攏至身前。
裴初剛要下意識推開他,卻忽然聽到他在自己耳邊急促地低聲道:“記住,青行只是在利用你,別的你什麽都不知道。!”
裴初一愣,迅速擡起眼來。
辛瑞已經放開了他,滿眼冷漠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剛剛悲喜交加的那個人只是錯覺。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下,裴初聽到門在傳來嘈雜迅疾的腳步聲。
監看病房的門猛地被撞開了。
執法官們滿身戒備,數十把黑月槍高舉,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裴初的太陽穴。
武展從人群中央走出,敏銳地注意到一旁站着的辛瑞,頓了頓:“辛瑞少爺怎麽在這裏。”
辛瑞的眼中恨意已經淺淡下去:“來替凱倫問罪。”
武展皺起眉,冷硬道:“審查罪犯是聖庭的事,蘭凱斯特家不可插手。”
辛瑞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向來溫潤紳士的貴族少爺,此刻眼中竟帶着冷意與嘲諷:“聖庭?你是說那位操控失誤、導致幾十位淨化師和執法官慘死的威廉主教?”
武展繃着臉,面色同樣十分難看。
辛瑞也并不準備為難他,只最後冷冷地看一眼裴初,就轉身離開了。
武展這才松了口氣,目光複雜地看着床上的人,半晌才勉強挑出一句話問道:“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
裴初收回視線,迎着槍口看他,目光依舊清可見底,點頭:“好多了。”
他四下望了望,問:“是要抓我去聖庭嗎?”
武展一頓,沒有回答,只沉聲說:“上校他……”
他一僵,改口:“青行……他是生命樹黑化了的靈體。聖庭懷疑,決賽場那天惡妖暴動的絞殺就是他操縱的。”
裴初沉默了很久,才問:“他現在在哪裏?”
武展擰起眉,搖了搖頭,道:“從決賽那天,他突然暴動殺了所有惡妖之後,到現在都不見蹤影。”
裴初愣怔片刻,點點頭,又輕聲問:“聖庭要我去做什麽?”
武展的臉色似乎有些微妙,模糊道:“主教們懷疑你和生命……你和青行有別的關系,想傳你去調查一下決賽場的事。”
他頓了頓,才又說道:“你放心,之前你救了那麽多人,聖庭是不會為難你的。”
裴初知道他這是在安慰自己,卻沒有戳破,點點頭,起身下了床。
窗口有風吹過來,單薄的藍白色病服随風鼓起,映得他的面容更加安靜蒼白。
武展突然想起,決賽場那天在一塊血跡嶙峋的石頭上找到他時的情形。
少年面色比現在更為蒼白,臉頰和脖頸間血痕污濁,身體也已經冰冷。
若不是脈搏上細微跳動的弧度,怕是和死人沒什麽區別了。
被救回的那些人早就清醒了,卻仿佛被什麽蠱住,神情恍惚,縮在一角瑟瑟發抖。
除了一句恐懼的“是裴初救了我們”之外,再問什麽都答不出來。
武展想起那天收整賽場、乍然看到的那些碎跡斑駁的殘骸時,喉中猛烈翻滾的惡心震驚,頓時理解了他們的反應。
從修羅地獄裏撿回的一條命,不死也要褪層皮。
只是……武展有些複雜地看着裴初。
這樣幹淨無暇的一個人,到底是怎樣從那髒污血臭裏,拼命掙紮出一條生路的?
大概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裴初仰起臉來:“隊長?”
武展這才回過神,有些不忍地移開視線,沉聲朝身邊的執法官們道:“走。”
從醫院離開之後,裴初這才知道現在距離決賽那天已經過去了十多天。
也就是說,他已經沉睡了半個月之久。
海島的陽光炙熱,一路走來,遇到的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裏滿是懼怕憎恨。
有人甚至想沖上前折辱他,卻被武展直接攔住了,毫不留情地将人拖離開。
裴初笑起來:“隊長你真威風。”
武展怒火一滞,回頭看他一眼,皺着眉勉強安慰道:“你不用管他們,這些人都是不敢去找上校報仇,才來欺負你的。”
裴初沒有糾正他的稱呼,只疑惑地問道:“可又不是青行殺了他們,為什麽……”
武展面色有些難看,沉聲說:“那些惡妖都是被生命樹的污染源強行催化的,除了他,沒有人會去刻意制造惡妖。”
他頓了頓,望向裴初的眼睛,殘忍地解釋道:“大主教推測,青行脫離本體,是為了查探生命樹禁制的所在地,想要脫離聖庭淨化,造惡人間。”
裴初腳步一停,他突然想起那天早上,自己說起能夠有辦法徹底淨化生命樹時,青行沉暗不明的目光。
炙熱的海島陽光下,裴初卻突然覺得手腳冰涼。
他艱澀地問道:“如果,如果生命樹能夠被完全淨化,會怎麽樣?”
武展一愣,扭頭看他一眼:“黑化靈體依附于惡氣出生,只要生命樹被徹底淨化,那青行當然也就徹底灰飛煙滅了。”
話落,裴初的臉色無聲寸寸白了下去。
他仰着臉,呆呆地望進武展錯愕的目光,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竟然想哭又想笑。
原來決賽場那天,青行并不是見死不救……他只是想殺死自己,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今晚零點更新哦!!下一章的評論依舊紅包!_(:з」∠)_
謝謝墨染零的營養液~
偷偷再求個新文預收《焰火》,十幾萬字的中短篇,這本結束後過渡很快就寫~求收藏!【撅屁鞠躬!】
文案:
【不長,大概十幾萬字,1v1,下本寫這個。撅屁鞠躬!】
十七歲那年,班裏來了一位轉學生,漂亮高冷,許焰一眼就被吸引。
盛星河人如其名,眉眼間光影清冷。
許焰人又欠又壞,每次都故意要去逗逗轉校生,放學帶他溜出去玩,上課逗他講小話。
以至于對方一看見他就迅速別開眼,不理不睬。
新鮮勁很快過去,許焰也将人抛之腦後,繼續打架逃課無惡不作。
直到某天,盛星河的親生父母突然尋來。
下着暴雨的深夜裏,許焰被急促的敲門聲叫出了家門。
大雨瓢潑,少年渾身濕透,眼中的光影卻柔軟,紅着耳尖,輕聲向他許諾。
許焰撐着傘看他,滿眼的愣怔茫然。
對方似乎反應過來,臉色忽然蒼白,淋着雨轉身離去。
盛星河匆匆一走就是許多年,許焰甚至沒來得及提起自己也将要離開。
他揣着那句諾言,竟然對傘下那個潮濕溫熱的擁抱莫名記了很久。
後來再遇見,昔日的少年已經變得清俊冷漠,望過來的目光中卻依舊光影沉沉。
他眯起眼,低聲嘲諷:“難為你躲了我這麽多年。”
許焰:“……”
等等我覺得我需要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