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們的生活(上)
早上6點半,蘇漫好容易才從床上爬起來。去衛生間時,眼睛還是半閉着。
冬天的早晨,這個點,天還沒有亮透。
蘇漫一邊火速地洗漱,一邊在心裏無數次地想,下次一定要推掉這個課!
這時季耀坤在樓下叫她:“漫漫,再不下來等會別叫。”
她匆忙挖了一坨面霜抹在臉上,邊答應着邊跑下樓梯。
樓梯被她踩得咚咚響,整個屋子都跟着震動。
得虧季耀坤在浴室沒看見,他每次看見蘇漫下樓梯就要訓她。
蘇漫坐在餐桌前,花了幾分鐘把早餐塞進肚子裏。一看時鐘到了6:45,就像火燒着屁股一樣,再坐不住。
最後幾口面包并作一口塞進嘴裏直塞得自己噎得拍胸口。
偏偏等她拿起包要出門時,才發現手機落在樓上卧室裏了。
她跺了一下腳,往樓上跑去,連罵自己的時間也不敢耽誤。這時候才覺得選擇樓上的卧室是多不方便的事!
再下樓的時候,季耀坤正好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手裏還拿着毛巾擦頭發。
看見蘇漫完全不看路,邊下樓,邊往包裏裝東西,他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沖上去制止她:“慢點!看腳下!”
蘇漫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吓了一跳,然後一瞬間就失去了平衡,像顆土豆一樣滾下樓梯。
季耀坤沖過去用身體硬生生地攔下翻滾的蘇漫,抱着她摔出去老遠。
蘇漫直接吓蒙了,季耀坤坐起來,摸她的頭,摸摸她的臉,急切地問:“有沒有摔到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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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漫只看見他滿臉的血,用手指着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季耀坤用手摸了摸鼻子,舔了舔嘴角,說:“撞到鼻子,磕到嘴了,應該沒大事!”
說着站起來,邊往衛生間走,邊回頭跟她說:“你不是趕時間嗎?趕緊走!我自己處理一下就行。”
蘇漫自己爬起來,像小狗一樣蹭到衛生間去,滿懷愧疚地看着他。季耀坤在水龍頭下洗了一把臉,用手捏着鼻子兩側止血,回頭看着門口的肇事者。
蘇漫仔細地看他的臉,除了嘴角破了,嘴唇有一點腫,基本上沒有事,才安下心來。
季耀坤想笑,扯到嘴角痛得龇牙咧嘴的,說:“這下慫了吧!平時說多少遍了,就該讓你自己摔着才能長記性,趕緊騎着你的破自行車走吧!”
蘇漫這才拿着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不忘回頭說一句:“我兩個小時以後就回來。”
蘇漫騎着季耀坤口裏的破自行車穿梭在清晨的街道時,不知心裏是愧疚多一點,還是感動多一點!
那天晚上為了賠罪,蘇漫主動要求做飯。
在廚房手忙腳亂地忙了一兩個鐘頭,總算搗鼓出一頓飯。
季耀坤笑眯眯地什麽也沒有說,只在廚房門口晃了一圈又一圈,晃到蘇漫直趕他。
飯上了桌,蘇漫自己不動筷子,只盯着季耀坤,問他:“你吃飯方不方便?”
季耀坤聽了,放下拿在手裏的筷子說:“不方便!”
蘇漫二話不說,拿起筷子夾了菜就往他嘴邊送。
哪知道季耀坤的嘴角受了傷,張不開嘴,一筷子的青菜,比劃來比劃去,找不到角度放進嘴裏。到最後只有幾根塞進嘴裏,一大半灑在外面!
兩人笑得停不下來,蘇漫看季耀坤的樣子,更是笑得倒在桌上!可憐季耀坤想笑不敢笑,表情怪異。
他把嘴上的青菜扯下來扔掉,對蘇漫說:“你這不是喂我吃飯,你是謀殺親夫!我認命了,別想你伺候我。你老實地自己吃飯。”
蘇漫這才把頭從桌子上擡起來,拿起筷子又忍不住一陣笑,活像被人點了笑穴一樣。
季耀坤斂了笑,對她說:“以後上下樓梯注意一點,摔斷脖子的也不是沒有。算了算了,以後我們家就不能買帶樓梯的房子,一個你再加上孩子,我天天別想安心過日子了。”
蘇漫再也不笑了,放下筷子,把頭枕在季耀坤的胳膊上,難得乖巧地說:“我以後都會小心的,不讓你擔心!”
季耀坤伸手揉揉她的頭,說:“吃飯吧!”
一會兒他開口說:“你這廚藝十年如一日啊。”
蘇漫又炸了毛,兩人又嬉鬧了一頓。
飯後,蘇漫在客廳上網,查了一下郵箱,看到Wilmer的郵件落款裏有MSN的賬號,她就順手申請添加為好友。
想想挺奇怪,此前的幾年裏,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互相加為好友。一周見兩三次面,有電話,有郵件,好像并不需要這個。
他們的距離一直很微妙,算親密又适當保持距離不至于太親密。
這時,季耀坤從浴室裏出來,問她:“洗澡嗎?燈給你留着?”
蘇漫說:“別關燈,我這就來洗澡。”
她剛站起來,MSN就有提示音顯示對方通過了她的申請。她點開瞄了幾眼Wilmer的頭像和簽名,蹦蹦跳跳地去洗澡了。
和季耀坤擦身而過的時候,她故意撞過去,又很快地抓了兩下他的屁股,然後才得意地進了浴室。
季耀坤在她身後威脅她:“有本事等會別求我!”
在熱水沖刷她身體的某個瞬間,她腦子裏突然“叮”了一聲。剛才看到的某句話無比清晰地浮現,一個模糊的念頭慢慢形成。
她關上水三下兩下地擦幹身體,套上睡衣,沖到電腦前。
她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不停地說:“不要是真的不要是真的。”
她點開剛才那個MSN,果然簽名欄裏什麽也沒有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季耀坤走過來問她:“怎麽了?”
她擡起頭,愣愣地看着她的男人說:“我可能傷了一個人的心!”
季耀坤拍拍她的頭,沒有說話。
蘇漫不懂,不是說只是試試嗎?不行就不行,怎麽就這麽刻骨銘心了?
這一生我們不知道的事有多少呢?我們以為知道的又有多少是真相呢?
她想起那句幾乎像是幻覺的簽名:
Be mine or be apart!
過了元旦季耀坤去日本出差,據他說是去訂春夏的一些面料,行程很趕。
為此蘇漫沒有主動給他打電話,怕打擾他。每次都是他在夜裏給蘇漫打一通。
這天晚上大概□□點,季耀坤剛和一群人吃完飯在酒店裏開會,蘇漫一通電話打過來。
開頭問了兩句,有沒有吃飯?天氣怎麽樣?然後話鋒一轉,笑嘻嘻地說了一句:“今天你妹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饒是見多識廣的季耀坤也不能從這句話的語氣裏聽出真味!
他迅速地起身閃進衛生間裏,問蘇漫:“她說了什麽?”
蘇漫一時不知道怎麽說,想起下午那個可以被當作責難範本的電話。用詞非常含蓄,語調很文雅,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又清楚地警告她,讓她不要耽誤別人,要不然她的婚姻大概會有些麻煩。
明顯季耀坤的妹妹大概對她的婚姻狀況不太清楚。
她全程震驚在季耀坤居然有一個這麽善于言辭的妹妹,只在臨了才想起來說了一句:“好呀!要不然我馬上跟你哥哥說我不要他了,看看他怎麽說!”
季耀坤在電話裏急得催她:“說話!”
蘇漫只得說:“你妹妹是個文雅的人,我學不來。直白地總結一下,就是說我是個狐貍精,耽誤你,讓我離你遠一些!我跟他說‘好呀,我這方面可以分手啊。’”
季耀坤惱火地打斷她,說:“你再說一遍,你說了什麽?別人說一句話你就聽,是不是?”
蘇漫在電話這頭翻白眼,這事情她完全沒放在心上,有人倒比她還上火。她也有點惱火地開口:“現在是你妹妹罵我,你也罵我,我為什麽這麽說?我就是氣不過,她都挑釁到我跟前了,難道我要好言好語地說,‘不是這樣的,求你成全我們。’不行,再說下去,我要生氣了。先挂了!”
季耀坤在電話裏叫:“別挂別挂!是我一時慌了神,我就是怕她說了什麽,你往心裏去。她一向牙尖嘴利,又做了律師,最知道怎麽用言語打擊人,你哪裏是她的對手。你聽我的話,不管她說了什麽,你全部馬上忘掉,一句也不要當真。是我沒想周到,沒跟他們交代清楚,我會讓她給你道歉。”
蘇漫趕緊說:“我本來就沒放心上。你在我家受的待遇,現在換我我也不冤。還有你也別讓她打電話給我道歉,這樣以後怎麽見面啊!”
季耀坤說:“我家這邊你放心,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我會安排好。這歉本來就該道,雖然她比你大,但是總歸要叫你一聲‘嫂子’,一開始規矩就不能亂。”
第二天中午,季月月的電話果然來了。上來就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嫂子”。
蘇漫被這麽一叫,就像被戴上了一個寫着嫂子的帽子,不敢亂動,不敢胡說話了。
她心裏無比別扭地想,要應對一個陌生人的善意,比應對敵意還難。
好在季月月律師看來是應付慣了各種場面,一個人就把場面控制得很好。大家在對方的善意和笑聲裏挂了電話。
蘇漫品了品兩人的對話心情頗有些複雜。
晚上季耀坤打電話來問的時候,她語氣不太歡快地說:“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挺聰明的,現在越來越覺得豈止是不聰明,簡直有點蠢。”
季耀坤哪裏料到她會這樣說,問她:“你是認真的嗎?”
蘇漫說:“你一定見過各種各樣的比我聰明的女人。”
季耀坤想了想說:“你就是個傻子!你知道有多少個你口裏很聰明的女人會羨慕你這樣的笨,這種聰明就是血淚苦難教訓堆出來的,有什麽好羨慕!家裏有我一個聰明人就夠了!”
蘇漫怏怏地說:“要不然為了你們家基因着想,你還是換個聰明的吧!”
季耀坤被她逗笑了,說:“為了你們家基因着想,我還是犧牲一下吧!”
天越來越冷,眼看着到了年底就要過新年。
季耀坤忙得呆在w市的時間越來越少,來了也是住一晚又匆匆走。
有天晚上蘇漫抱怨說:“你要忙到過年那一天吧?然後接着過年,我們要過了年才能好好地呆幾天了。”
季耀坤這個時候正埋頭在廚房的水槽上擰水龍頭,這水龍頭不知怎麽總滴滴嗒嗒地漏水,漏了一個禮拜了。
季耀坤說要修,一直沒得空。這會兒正使着勁兒,用扳手卸那個水龍頭,聽蘇漫這麽一說,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說:“誰說的,今年你跟我回家過年。”
蘇漫的嘴張了半天才合上,心情非常複雜,毫無意義的“啊啊”了一聲。
季耀坤頭也不擡地說:“你不去看看婆家就敢嫁呀?跟我回家,我讓你狐假虎威一番,在季月月面前耍耍威風怎麽樣?”
他的衣服撸到手臂上,邊說話邊使勁兒,手臂的肌肉奮起,看來這水龍頭不好擰。
蘇漫沒說話,眼皮耷拉着,季耀坤見狀把手裏的扳手“嘩啦”一聲扔水槽裏,把手在抹布上擦了擦。他擰過蘇漫的臉說:“不要擔心,萬事有我。總會有一些這樣那樣的聲音,熬過這兩年就好了,想想我們在一起,那些不算什麽,對不對?你看你父母這關我們不是也過了。”
他的手冰涼,激得蘇漫不舒服,她動了動,想把臉挪開,說:“我才不擔心這個,就是突然有點不習慣。”
然後發現怎麽樣都掙不開他的手只好叫道:“放開!放開你的手,好冰!”
季耀坤放開她的臉,順勢就放在她的脖子上貼了一下,說:“叫你嫌棄我!”
蘇漫大叫一聲,邊縮着脖子邊跳開。
季耀坤看着她像被燒了尾巴的小狗仔一樣蹦跳,笑了,轉頭拿起扳手又對付起頑固的水龍頭,說:“好了,別蹦了。不想想我是不是下得去手。”
蘇漫氣呼呼地湊上前來,掀起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說:“來啊!你往這兒放啊。”
季耀坤笑出了聲,說:“趕緊放下,你這小樣兒,怎麽對付我門清啊!也不知道我怎麽還笑得出來!”
蘇漫這才放下衣服,瞄了他一眼說:“我看你根本修不好這個水龍頭,還不讓我叫物業。你說你會修汽車一定也是吹牛。”
季耀坤被她氣笑了,“哼”了一聲沒理她。
蘇漫和她家人在季耀坤的調和下終于也冰釋前嫌,雖然各自都還有一點小心翼翼。
蘇漫和她的父母性格很像,彼此不太善于表達感情,脾氣卻都很倔。
那時候季耀坤問蘇漫:“你們現在都不想低頭。我問你,是長輩低頭容易一點,還是晚輩更容易一點?”
蘇漫這才主動給她父母打了一個電話。
關于她和季耀坤的事情,她父母的态度是默認了,但從來不在她面前說起,總歸還有點面子放不下。
有什麽事情他們合計商量完再由季耀坤告訴她,大家都掩耳盜鈴地維持着局面。
反倒是蘇游,對她和家人斷絕聯系一事反應很激烈。
她第一次回家吃飯,蘇游一直不拿正眼看她。在飯桌上,她叫了他兩聲,又嘗試着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他都氣呼呼地不搭理。
季耀坤看見了在座位下不着痕跡地拍了拍她的腿,安慰她。
飯沒吃完,蘇游就把碗筷一放,說吃飽了,回了房間。
飯桌上剩下的幾個人都沒說話,蘇漫想了一下,起身去找他。
蘇游在書桌前呆坐着,看見蘇漫進來,這回沒有掉開目光,只是憤怒地盯着她。
蘇漫往他跟前蹭了幾步,小聲地叫他:“蘇游”。
蘇游眉毛一豎,壓着聲音說:“蘇漫,我們做錯了什麽要讓你和我們斷絕關系?爸媽就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就至于讓你這樣對待?我們做不到你這樣狠心!我只要一想到你不知道一個人在哪個角落就坐立不安。我真沒想到你是我們家裏心最狠的人,要不是季叔叔,你是不是現在還不會回家?”
蘇滿紅了眼眶,對這個弟弟她心懷愧疚。
全家都拿他當小孩兒,在她的事情上也沒有人征求過他的意見,但他一直偷偷地盡他所能幫助她。
包括後來她鬧着要離婚,她父母堅決不同意,蘇游偷偷跟她說:“你要是真的不開心就不要勉強。”
蘇漫不知道的是當蘇游得知她離婚失蹤後,曾經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從外地跑回w市。
他去找了她前夫兩回,第二次兩人打了一架。蘇游本來想教訓一下那個人,替姐姐出氣,不争氣的是沒占到什麽便宜,臉上挂了彩。
他帶着臉上的五顏六色,騎着自行車在大街小巷轉悠的時候,沒控制住,眼淚擠滿了眼眶。
他覺得憋屈,他的姐姐被外人欺負了,他保護不了。他也沒有能力給他姐姐提供一個有力的肩膀和屁護,要讓她流落在外。
這個21歲的大男孩,從小生長在富足又有□□,第一次感到無助又自責。他只能一天到晚不着家地騎着自行車,沿街找。
一個星期以後,他被父母逼着回了學校。
這半年來,他心裏一直有個地方難受。如今看見他姐全須全尾地回來,他心裏那塊地方終于踏實了,但那種被遺棄的怒火呼呼地往外冒。
蘇漫抹了把掉下來的眼淚,眼淚讓她很局促,他們家人從來不是會口頭表達愛意展現溫情的人,她并不想掉眼淚,不知道為什麽怎麽也控制不住。
她盡量平靜地解釋:“對不起,蘇游!我沒想過要抛棄你們什麽的,只是在那個時候,我沒力氣同時處理幾件事情,我只是需要時間一件事一件事地做。等我平靜了,我會回來給你們交代的,那時候我的狀态特別不好。”
說到這兒,蘇漫噎住了,說不下去了!
蘇游這時拿後腦勺對着她看不見表情,只聽見他說:“還有我呢?你把我也當成敵人!”
蘇漫掩面哭起來,她今天才知道這個總是被當作小孩的弟弟,也給了她深厚的愛。她辜負了他!
姐弟倆一時都沉浸在自己的感情裏,沒人出聲。
季耀坤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這時上前默默地把蘇漫抱在胸前,親了親她的頭頂。估摸着兩人都差不多了,才沖着蘇游的方向揚聲喊:“蘇游,你明知道你姐是個愛哭鬼惹她幹嘛?給我找事情呢?”
蘇游不甘示弱地回道:“季叔叔,你說你看上她哪點?又嬌氣又粗魯又笨!”
蘇漫聽了不樂意,甕聲甕氣地抗議道:“誰嬌氣?”
季耀坤附在她耳邊說:“我不嫌棄你,再嬌氣我也樂意養!”
蘇漫這才不吭聲。
虧得蘇游沒聽見後頭那幾句,不然小夥子得懷疑自己見了鬼,畢竟他季叔叔看起來那麽低調傳統又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