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是在九十年代初期,這個時候,離婚雖然不是新名詞,可絕對是個大逆不道的名詞,就連賀宏娟也覺得這個詞彙太過驚悚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兒子,就像是不認識他一樣。
“媽,我是說真的。”洛卿言并沒有被賀宏娟的眼神吓到,他看着她,眼睛裏波瀾不興,像是他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一樣,“跟他過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我也不覺得跟這麽一個人勉強過下去有什麽意思,媽,你也看到了,他怎麽對我的。”
“你別說了,你怎麽着也是他兒子。”賀宏娟與廣大生存于九十年代的婦女是一樣的想法,虎毒不食子,就算男人能揍老婆,可對兒子,總是有感情的,這可是他兒子呢!
但是賀宏娟總有一點忘了,她的男人,從來也不是屬于她的,他屬于她的家世屬于她的金錢屬于她爸爸的人脈,卻從來沒屬于過她,就算她漂亮能幹又靈巧,可這在洛斌看來,這些俱都是讓他自卑的根源。
哪個男人會真的真心跟一個讓自己自卑的女人過一輩子呢?
洛斌就是這麽想的。
所以即便賀宏娟比孫怡妮漂亮一百倍一千倍,他也只對那會用崇拜眼光看着他的孫怡妮有情,而他需要攀附的賀宏娟,在他現在也差不多立穩了腳跟之後,就是個拖累,在他看來,能用這些時日氣壞了賀宏娟是好事,等幾天離了婚,他再溫柔小意勸解一番,偶爾回去送些吃食,總能享齊人之福的,要是賀宏娟不樂意,他可就要下狠手了。
不過這些都是洛斌心裏想的美事兒,莫說是賀宏娟不知道,就算是重生了的洛卿言都不知道他還有過這樣的主意。
也正因為不知道,所以,賀宏娟哪裏能接受離婚這個提議?
這整個街區離婚了的人也沒幾個,放眼一望,除了死頭的,誰家有離婚的女人,那就丢死人了,哪兒敢出門上街?
何況,她也還要顧及到兒子的将來,要是因為她離婚了,兒子以後遭人白眼,那可怎麽是好?
“這些事兒,不是你小孩子該管的,你就吃你的餃子。”賀宏娟又招了招手,讓餃子店的老板來了一斤半的肉餡兒餃子。
那時候的餃子與二十年後的不同,二十年後餃子論籠屜,一籠屜十幾二十塊的,而現在,餃子是論斤,這斤兩還是面的重量,一斤半的面,包的餃子一共六十個,可這餃子大得跟包子似的,料多餡足,一咬開餃子皮,一口一油汪汪的豬肉大蔥丸子,香得讓人饞蟲都被勾出來了。
賀宏娟當時一個月能賺大概有個四五百,比洛斌多了二三百塊,她也實惠,這錢都放在抽屜裏,也不管洛斌怎麽用,自打上個月跟洛斌鬧了一通,她也就把錢都收回來了,大約也這是今天洛斌大鬧的緣故。
其實,賀宏娟跟洛斌的收入在全市也不算低了,這年月,一個月賺不到一百的也照樣過得很好,真要說起來,倒是賀大刀怕女兒過不好,也動用人脈給洛斌弄到了軍需部去,對外采購這活兒到什麽時候都是一個肥缺。
而賀宏娟真真是自己能力好,又有本事,她本也是文工團的,結婚之後就退了下來,但電視臺要了她,每次演出,都有不少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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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也絕對又一次戳痛了洛斌的神經。
只不過,賀宏娟哪裏想到過這些?
他們結婚之前,洛斌那是求爺爺告奶奶的,跪下發誓賭咒,又說自己無父無母甚是可憐,又說自己兄弟姐妹全沒有極其孤單,又說自己上無片瓦孤苦伶仃,就差在賀家門口開唱孟姜女過關了。
有了這些墊底,賀宏娟想不到,賀大刀更想不到。
這世上,就是有洛斌這種極度自卑到自負的人,總覺得別人有什麽都是從他這裏奪走的,就算這個別人是他親老子親兒子也不行,骨子裏就刻着那種酸腐的自負氣息,只除了崇拜他的人,誰也與他過不長久。
賀宏娟這算是沒趕上好時候,若是再過五六年,且不說離婚的人多了去了,就洛斌這樣的,少不了判他一個重婚罪,只可惜,就算是在二十年後,不懂法的人也是遍地開花,懂法的卻礙于人情的更是多如牛毛。
只不過無論是賀宏娟還是洛斌,也都忘了把洛卿言算進去當做一口人。
餃子蘸着蒜醬,再弄點兒開水,母子倆吃得挺香,也把之前的那些破事兒都扔到腦袋後面去了,只不過這餃子太多,就賀宏娟一個成年人也吃不下十個,而洛卿言卻是真的餓了,他一個人就造進去八個大餃子,吃完了,還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水。
吃完了飯,洛卿言提議借個飯盒把剩下的餃子打包,他也惦記着賀大刀,倒想着他外公能幫忙勸一勸。這邊正打包呢,隔壁的桌子上出事兒了。
是一個穿着很整潔的男人,走到隔壁桌子,對那吃飯的人很是不滿,問:“你這吃餃子怎麽不蘸蒜醬呢?”
“嗨?我不蘸蒜醬管你什麽事兒啊!”吃飯的那人一摔筷子,臉上挂滿了不屑,“你這人,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我就不蘸蒜醬怎麽了?你個事兒媽!”
這一句話就捅了馬蜂窩了。
那整潔的男人一個脖簍子就招呼了上去,直接打了吃飯的人一個措手不及,那胳膊正扇在他脖子上,把他扇得一頓咳嗽還不算,整潔男又擡起腳來,一腳踹在吃飯然的腰上,把人直接給撂倒了。
這一下子也就不是看熱鬧的意思了。
大家吵吵嚷嚷的,鬧哄哄的四下奔逃開去,飯店的服務員也沖出去借電話報警,一時間,這飯店裏人也少了許多。
“這都什麽事兒啊!”賀宏娟搖了搖頭,連忙帶着洛卿言出去。
可剛走沒兩步,就聽到那整潔男人一肚子的火氣在那兒吼:“我老娘們在家不老實,我不揍她,我揍你個王八羔子,在外面我趙向紅還能讓人欺負了去?!”
這下子,洛卿言才算是認出來這個整潔的男人,可不正是趙向紅嘛!
趙向紅大約是因為他天生功能不行,所以對外表極為注重,生怕自己哪裏讓人看着不舒服了,因而,他的衣服比女人的還幹淨,頭發打理得更是一絲不茍,整個人就散發出一股資産階級的味道來。
而這個人,剛剛那句話,卻是很有用的。
洛斌在家裏打老婆孩子,出去可是個好人了。
賀宏娟嘆了一聲,摟住洛卿言的肩膀就要往外走,可沒走幾步,就聽趙向紅又開腔了:“你也別說你吃虧,小子,你別忘了,你還調戲過我老婆咧!”
那挨打的人哼唧:“誰調戲你老婆了?你老婆那賤樣!人家有婦之夫她都上趕着跟呢,還讓你兒子叫那男人爹咧,你就不敢跟野男人橫,你跟我耍橫你!我告訴你,你老婆孫怡妮就是個賤-貨,她那女幹夫,昨天還去單位門口接她了呢,你還在這兒裝吧!”
這些事情,在當時那叫污穢不堪,賀宏娟馬上捂住了兒子的耳朵,哪裏肯讓他再聽分毫?
出了餃子店,她騎着車子帶着兒子慢悠悠往娘家去。
天色這時候已經很晚了,月亮爬上了樹梢,晚風吹着她的額發,把她的心也吹得一陣冰涼。
“媽。”洛卿言手裏拎着飯盒,在這寂靜的夜色下,他這一句讓車子晃了晃,可也只是晃了晃。
“怎麽了?”
“媽,我覺得……趙向紅這名字,挺耳熟的?”洛卿言當然知道這名字耳熟。當年還說是洛斌給孫怡妮介紹的對象呢。
那時候,做介紹人的可不像二十年後給個QQ號碼給個微信賬號就算是介紹了,那時候介紹人得正經八百的讓上門相看的兩個人帶着禮物,坐在誰家裏,面對面的,把雙方家庭從人口到條件都掰扯明白了,這才算是介紹對象。
而洛斌給孫怡妮介紹對象的時候,就是在他們家裏。
賀宏娟自然認出了趙向紅,只是那時候她啊也是新媳婦兒,不好在人家介紹對象的時候出來張羅,也就露了一面就回裏屋了。可她記性好,也就記住了這趙向紅的長相,盡管過去十幾年,她也沒忘。
所以,趙向紅跟那個挨打的人你來我往開罵的時候,她就隐約覺得事情不是如同孫怡妮還有洛斌之前說的那樣了。
之前她也發現了這兩個人似乎有那麽點兒事兒,但也不确定,便去孫怡妮的單位去求證,那時候還是給孫怡妮倒打一耙呢,可現在……她已經不确定那倒打一耙到底是不是打在了她身上了。
想到那一耙,賀宏娟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發疼。
她腳下又快蹬了兩下。
“媽,姥爺家到了!”洛卿言的聲音響起,賀宏娟這才急剎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