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要打個離婚官司，在九十年代初期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整天的調解員就沒斷過，勸和，拿孩子說事兒，各種各樣的花樣兒，玩兒得特別的開心，可是，洛卿言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的。

他見識過二十年後的世界。

那時候，就因為吃不吃辣椒也能離婚的夫妻倆，哪裏有現在這種為了孩子就一定要忍着的意思？

可既然他外公也打定了主意，他媽也下定了決心，那也就沒得他什麽事兒了，至于他那個便宜爹，他倒是不常見這人，而他也不打算見。

上輩子就是給洛斌騙了，這輩子再被騙，他得蠢到什麽地步去？

推着二零的車子，洛卿言準備去集郵市場逛一逛，看看他手裏的那些錢幣能不能換點兒正經兒的東西回來。

按照洛卿言的想法，這些連號的分幣就算是換不來一套漂亮郵票，但是換點兒零花錢也是可以的，可要是能換來什麽真的寶貝，他卻并不抱着這樣的希望。說到底，這人啊，現實了，煩惱也就少了。

到了集郵市場，洛卿言繞了一圈，發現這年頭郵票值錢倒是值錢，只是他這分幣卻沒有多少人願意要，就一老頭兒見他認真勁兒特有趣兒，說了要買，還是用一毛買一分，這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老頭兒瞧着也不是本地人，說話帶着京片子味兒，身上穿着幹幹淨淨的中山裝，紐扣也扣得嚴實，在這五月份的天兒裏，他最上面的扣子也都扣着，看起來像是哪兒出來的老教授一樣。

“這個賣給我，我有用處。”老頭兒并不看是不是連號，“就一分錢，我用處大着呢。”

洛卿言一聽，也沒含糊，直接抽了幾張沒連起來號的，用小字條捆了，遞給老頭：“那也不能坑您啊，這也就三五分錢，別磕碜我了，您拿去吧。”

老頭哪裏肯依？

兩個人争執的時候，就見一十七八歲的男孩兒跑了過來，一把就揪住了洛卿言的領子：“小兔崽子，你敢跟我王爺爺動手？”

“哎喲，小祖宗！”那老頭就正是他王爺爺了，他這馬上就過去一把抱住了洛卿言，還伸出巴掌，連打了幾下男孩兒，“你這小子啊，你不給我省心的，我就說我回老家可不帶你一起回來，你就跟你爺爺鬧騰兒啊，鬧得一家子都不安寧的，這人家送了我點兒寶貝，我還剛樂呵呢，你就又來攪和。”

被說的這個小祖宗一愣，但也沒繼續耍橫，還真的是放開了洛卿言，還小心翼翼遞給他整了整領子，一副自己真的沒那麽壞的樣子，傻笑了兩聲：“哎呀，那我的錯我的錯啦，我說小孩兒，你不怪我的吧？我帶你去吃冷飲啊？可好吃了！我大哥在那邊兒呢，你去不？”

洛卿言揉了揉脖子，還沒回答這男孩兒的話呢，就給他一把拉住，直奔街道對面而去了。

Advertisement

但實際上，洛卿言真的是沒來得及反應。

他眼前的藍綠色面板上，竟然蹦出一句話來：幫助老人，獲得愛心＋1。

愛心？

這莫非還是個捐助系統？

可他還沒鬧明白呢，就給塞進了南極冷飲店裏。

南極冷飲店是山城最早的冷飲店了，這年頭，一根兒五毛的冰棍那簡直就是奢侈，更不用說這裏的冰淇淋球啊打出來的那種蛋卷冰淇淋啊，還有電視上演的香蕉船之類的，每一樣都是六一兒童節孩子們的夢想美味，這家店一直到二十年後也還是存在的，只是沒有現在這麽火爆罷了，畢竟二十年後的冷飲店奶茶店遍地開花，而現在，這麽一家新潮的店就足夠吸引人的目光了。

之前洛卿言過生日的時候，他媽媽賀宏娟帶他來過這兒。

那小男孩把他推進來，直接按到裏面的一個吊椅的位置上，而吊椅的對面還坐着一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

“華奇全，你幹什麽呢？”坐對面的年輕男人皺了皺眉，面前放着的一杯檸檬水跟一盤挺高檔的咖喱飯讓他看着挺無聊的——這年頭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這男人就拿着一本書，可見了抓洛卿言過來的華奇全，他那本書就放下了——書名是《呼嘯山莊》。

雖然，洛卿言此刻的人生用《基督山伯爵》來形容更好一些，而《呼嘯山莊》也許正是因為是女人寫的，不可避免的，最後的結局太過夢幻，恨了一輩子的人，怎麽可能最後那麽安然、坦然、淡然？

“看過？”年輕男人見洛卿言盯着書的封面，不由得舉起了晃了晃。

這時候其實十年剛過也不算久，高考雖然恢複，可是總歸不是誰都能讀得了大學的時候，就算是上個專科，上個中專，那一時間都是風光無限的，更何況這些外國的名着了。

洛卿言還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那穿着喇叭褲燙着波浪大長頭發的男人嘴裏哼唧幾句“I love you”，再沒事兒身上挂着幾個洋文，那就是特別有個性了。還有過在T恤上印上了Kiss me的姑娘被人強吻了的，一樁一樁，說不清楚。這時候，只要打上了洋印記，那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絕對招人。

不過，如這年輕男人這樣，跟洛卿言這種小孩兒問是不是看過外國名着的，也是少見。

但洛卿言卻點了頭。

“你可別吹牛！你說你看過，這書裏，男主角是誰？”旁邊那華奇全可不答應了，他還沒看過這本書呢——這一個個名字長得，都跟裹腳布差不多了，他也不屑看。

“男主角不是哈裏頓，”洛卿言盯着封面，“是希斯克利夫。”

就算哈裏頓得到了一切，但是，他終究沒有得到真正的東西——希斯克利夫，這個複仇者，他才是得到了自己真正要得到的，卻也失去了自己真正不想失去的。對于一切唾手可得的少男少女，他們也不過是女作者心目中最完美的夢想而已。

洛卿言就是這麽看的，他也是這麽說的。

想要，就得自己去拿，別人留下的，永遠不是自己的。

華奇全傻了。

他也不過十七八，哪兒懂得這麽多彎彎繞繞，他的想法就是，男主角英俊，女主角漂亮，大家争來鬥去，最後男女主角在一起結局——而如洛卿言所說，男主角跟女主角都死了，這還看個什麽勁兒啊！

他一伸手就把書拿過去，翻了幾頁，也不見圖畫，只看到一連串的任命跟咒罵。

“小孩子家家的，看不懂了吧？”男人笑了笑，轉而叫服務員過來，讓洛卿言點餐。

“得了！我說華奇安，你也別說我，就你比我大了那麽幾歲而已，裝什麽裝！”華奇全哼了一聲，轉頭看向洛卿言，“剛剛王爺爺的事兒，你可不能再跟我哥告狀了啊。”

“什麽事兒？”華奇安，也就是那年輕男人，問。

“嘛事兒沒有！”華奇全直搖頭，“就是剛才，王爺爺收點兒東西，見着他了，他給爺爺幫了忙，我就帶他來吃雪糕了呗！”

華奇安笑了笑，倒是沒戳破他的謊言——他臉上的表情擺明了就是“我不信你”。

“對了，哥，這小孩兒講的，你說他說得對嗎？”華奇全倒是聰明，想到要轉移話題，“我還沒看過這本書呢，就你之前說給我推薦的，我也沒看出來哪兒好了，唯一覺得聽聽評書還能勉強接受。”

“混小子，那是三國。”華奇安把書從他手裏抽出來，“不是跟你說了，要好好站穩腳跟，你就順着老爺子就行了？”

“得了吧！”華奇全直搖頭，“也不知道老爺子怎麽想的，就覺得讀書好了，整天的開口閉口是讀書，他真那麽喜歡讀書，怎麽就不把方田山他們給包了場子，天天給他講古！就是折騰咱們幾個小的，拿出去顯肥，扔大個兒。”

這華奇全的話說得實在，話糙理不糙。洛卿言聽了，到底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一會兒，他點的冰淇淋上來了，他開始慢慢舀着吃，一邊細心觀察這兄弟倆——那王爺爺能一張一分錢的用一毛錢來收，又對這華奇全叫小祖宗的，再從兩人對話裏也能得知那王爺爺跟倆人可不是親祖孫，也就是說，大手筆的，也未必就只是那個王老頭兒了。

眼前這倆年輕人，怕不是更有錢。

洛卿言現在特別的現實。

以前總聽說女人現實啊見面相親總是問有房有車有錢沒，可洛卿言覺得，男人才最現實，而他當年就是死在了不顯示的身上，現在，他也要好好學會現實，有錢的有權的有勢的，伸出大腿要抱，就是不伸出大腿他也要找出大腿去抱。

大腿這玩意兒，能抱誰不抱？抱了不白抱。

當然，要說他怎麽認出人家是大腿的，除了那本不常見的書跟那位大手筆的王爺爺，再就是兩個人身上穿的衣服了——他要是沒認錯，那是這年頭少見的傑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