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軟卧車廂一個車廂四張小床,賀宏娟買了兩個下鋪一個上鋪,而這到了沈陽站的時候,又上來了一個人,正是買的另一個上鋪票。
這人年紀不算大,瞧着是去京城上學的,還拎着兩個大包背了個書包,書包裏大概是書本之類,但是拎着的大包,一瞧就是行李。
年輕人上了車,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也不跟誰搭話,脫了鞋就上了上鋪躺下。
從山城到京城的火車是夜班車,一晚上就到,所以大晚上誰也沒事兒不會折騰,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四點多,一個哇哇大哭的聲音開始響徹車廂的時候,衆人才在抱怨聲中轉醒。
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在大哭。
男孩的媽媽抱着他從車廂的這頭走到那頭,哄着勸着,可是男孩兒不領情,還是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沒有哪個當媽的會認為自己孩子影響到了別人是不對的,她們基本都會認為自己家孩子年紀小,做點兒什麽事兒都該被原諒,而孩子大哭也是天性,旁人抱怨也頂多是說句對不起,而怎麽管教孩子,卻是她自己的事情,與別人無關的。
于是,這孩子就開始撕心裂肺的哭啊哭,哭到了六點半,大家都醒了,這孩子也老實了,開始要吃的。
因為年紀小,誰也管不了,小男孩從他媽手裏一撒開就挨個車廂裏進,看見人家車廂裏有好吃的,他伸手就拿,也不問也不說,拿了就吃。
因着那孩子跟他媽就是隔壁車廂的,而車廂裏也真不隔音,所以那邊有什麽事兒這邊聽得特別清晰,洛卿言就聽着隔壁那孩子媽特別得意地說:“我家兒子就是招人稀罕,誰見了都給他吃的!”
洛卿言翻了個身。
他睡得很晚。本來要去京城就挺興奮的,他也就一直沒睡着,熬到十二點多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結果四點不到就被哭聲鬧醒了,這六點多了,就聽孩子媽在鬧……這一家母子倆還能不能讓人睡個安穩覺了?
火車是十二點到京城。
洛卿言一瞧表,七點多了,他翻身下了上鋪,又去給外公弄洗臉水。
他媽媽是女人,洗臉收拾之後還要梳妝打扮的,麻煩一些,他跟外公就打水擦擦臉刷刷牙就算了,而他剛接了水,就看見一個女人抱着個孩子站在他車廂門口對他笑。
洛卿言沒當回事兒,放下水就準備開門進車廂呢,就見女人放下孩子,那孩子也挺機靈,直接就扒開了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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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卿言吓了一跳,手疾眼快拎走了水桶,男孩兒直接放水到了他媽的腳面子上,嘩啦一下,這也是深秋入冬的時候,在北方,天寒地凍,就算是車廂裏有暖氣,他媽這棉鞋上全是童子尿。
“哎呀!”那當媽的尖叫一聲,指着洛卿言就開罵了,“你個小癟犢子你幹嘛呢?!”
嘎嘣。
洛卿言幾乎聽得到自己腦子裏的那根弦崩斷的聲音。
這女人可不就是他們車廂隔壁的那個慣孩子的女人嘛!可是,她剛才那意思,是什麽意思?
這也不怪洛卿言想不到,作為一個正常人,就算是再跟極品打交道多了,也沒法考慮到極品們的想法,更何況,這女人早就不是極品那麽簡單了,她已經在極品中的戰鬥機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女人見面前的小孩不吱聲,那膽子就更大了,尖着嗓子叫嚷道:“你們都來評評理!這死逼孩子,拿着個桶過來,我讓我兒子在桶裏撒尿怎麽了?!還童子尿呢!他見我兒子小,剛脫了褲子他就把桶拿走了,這什麽意思?嫌棄我們孤兒寡母的是不是?!要不是車裏晃悠,我還不用他這桶了呢!那洗臉的地方占着的人那麽多,怎麽着,幫個忙就不行啦?!讓我兒子尿在地上了,他還不收拾!哎呀,真是反了天了,不要我們孤兒寡母活了呀!”
一邊罵,一邊哭,這女人簡直唱念做打俱佳:“你個死逼孩子有娘生沒爹教的,不知道要尊老愛幼嗎,啊?!你們家大人都死絕了啊?養了你這麽個癟犢子玩意兒!”
大概是覺得小孩家長沒什麽能耐,這女人撒潑得更來勁兒了,這年頭的“文明”倆字絕對不是存在于普遍現象中的,很多人道德感極強的是張嘴就罵人,很多人沒什麽道德感的也還是張嘴就罵人——這不是個教育普及的年代,能上完九年義務教育的人也不算多,大多數人剛剛熬過“上學無用論”的時代,所以他們對這樣的辱罵并不是很在意,倒是有人對另一件是很在意。
洛卿言車廂的門呼啦一下被拉開,那個從上車起一直不吱聲的年輕人探出頭來對着女人破口大罵:“你個老娘們再長嘴廢話小心我報警抓你!”
這個時候,也是法盲滿地的時候,一聽報警,女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強硬了,但還是瞪着洛卿言,像是洛卿言抱了他們家孩子下井一樣。
年輕人滿意了,又說:“随地大小便,小孩兒沒事兒,大人要被抓起來拘留的。”
“才沒!不是說了嗎,這小崽子不懂事,我家孩子是要借他的桶來着!”
“你說要用人家就要借啊,你誰家親戚啊?你長得美啊?你家兒子是太子啊?你是皇帝粑粑好屎啊?”年輕人一連串的經典詞彙就這樣蹦出了口,“你以為你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啊你要啥人家就得給你啥不然就都是別人的錯就你最無辜最純潔最值得被憐惜你以為你真的是一朵嬌花啊?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長得老麽咔嚓眼的褶子快能夾死蒼蠅了還裝美人兒呢你以為你是斬妖臺上殺妲己你劉美人啊你?真神經病!還孤兒寡母,你孤兒寡母跟人家小孩兒什麽事兒,要你孤兒寡母是人家那小孩兒抛棄的,我告訴你,馬上我就報警說你猥-亵兒童!”
這邊年輕人一頓罵,那邊洛卿言的媽媽賀宏娟也從廁所裏出來了,聽見旁邊人議論,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馬上跑過去把兒子抱在懷裏仔細打量了看看是不是受了欺負。
瞧了一圈,發覺兒子沒被打,賀宏娟才算是放下心來,轉頭對着給兒子抱不平的年輕男人道謝了之後,回頭就質問那剛剛叫罵得特別有力氣的女人:“你憑什麽罵我兒子?!你家兒子是兒子,我家兒子不是啊?我家兒子可是我的心頭肉!”
“哼,可不心頭肉,沒教養。”女人還叽歪着。
“教養?給你家孩子欺負就是教養了?讓你罵不還口就是教養了?說是大家都出來看熱鬧,也就讓大家評評理——我爸爸挺大歲數了,我兒子心疼他姥爺,買了個小桶給他姥爺打水洗漱,怎麽着就得讓你家兒子在裏面撒尿就是有教養?我兒子孝順自己姥爺就是沒教養?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媽,她以為普天之下皆她媽,誰都需要慣着她,否則就是不善良,唯獨她撒潑打架不算啥。”洛卿言也沒白重活一世,說到要跟人鬥嘴,他雖然不是多厲害,但也不會輸得多慘,再加上抑揚頓挫的,這話弄得跟打油詩似的,乍聽起來還挺好玩。
上輩子他是怕這怕那,又幹什麽都怕丢人,弄得自己前後受制,從來沒有過得快樂過,而重生之後,他無論是去做好事還是在學校裏又是跳級又是出書的,這都是他活得肆意妄為的結果——憑什麽,憑什麽別人能裝,別人能得潇灑,別人能沒有半瓶子還要活得像是一整瓶的水準而他不行?
所以,洛卿言這順口溜一出來,嘩啦一下,旁邊圍觀群衆哄堂大笑,還有人過來專門跟他媽說:“哎呀我說妹子,你這兒子養的好啊,有意思,有意思!可比那不文明的強多了!”
這外面鬧着,好容易等着沒孩子哭又眯着了的賀大刀睜開眼又醒了。
老爺子一擡眼,看這車廂裏就他一個人了,心裏直琢磨呢,就聽外面一陣吵鬧,他也忙走了出去。
老爺子這麽大歲數也一直沒退役,出門也是穿着軍裝,身上還帶着軍銜呢,一出來,還真把一群人鎮住了。
賀大刀問:“怎麽回事?”
“爸,沒事兒,我們進去……”賀宏娟轉頭狠狠瞪了那個無理取鬧的女人一眼,連忙扶賀大刀去了。
洛卿言也拿了桶又去換了一桶水。
這時候,那幫他說話的年輕人也跟着他一起走,見人都漸漸散了,年輕人問:“小孩兒,商量個事兒呗,我能不能把你剛才這事兒寫到我的相聲裏去?還有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順口溜,特經典的——我覺得比我那個有意思,我那個沒你這個……文明。”
洛卿言轉頭,認真打量着這個年輕人,卻發現,他還真挺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