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的世界裏從來沒有別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手中還捏着一塊奶油切包。指尖修剪圓潤,手指修長好看。
我幾乎要懷疑鄢玉是在騙我的。顧衍之看起來根本沒有相信我的說辭。也許鄢玉所謂的心理控制并沒有成功,也許此刻我面前的人早已猜出我的打算,甚至也許他跟鄢玉合謀,或者逼問出了鄢玉的真話,此刻心知肚明,只等着将我一步步揭穿。我胡思亂想到有些心慌,直到看見顧衍之把糕點放下來,拾起一邊的小毛巾不緊不慢擦拭手心。
我吊得高高的心髒陡然落了下去。
“是真的。”我的語氣輕描淡寫,“李相南喜歡我,不比你喜歡我少任何一點。你可能覺得李相南不如你富有,他可能也沒有你有經驗。可是他畢竟比你年輕,你如今擁有的,他在未來不一定就不會擁有。更何況,他比你更尊重我的意見。他也更理解我。這些年很多事都是你來做決斷,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表面上可能會很溫柔,可實際上你根本不容人質疑反駁。我其實很不喜歡你這樣。我其實很多想法都和你不一樣的啊。可是我埋在心裏的時候比說出來的時候多很多。而且,我也不喜歡你一直都這麽忙。你一個月有很多天都在外面,會有很多人和你打交道,你分給我的時間你可能覺得已經很多,可是對于我來說,我一個人的時間更多一些。當然這并不能怪你,只能怪我自己。你就當是我人不好,我沒有定力,不值得你再對我費心費力。顧衍之,我們離婚。”
我已經和他相處了這麽多年。可能仍然不熟悉他打理公司的手腕,卻已經可以像熟悉他鎖骨的長寬,以及掌心的溫度一樣,熟悉他心中的軟肋,和所有的小習慣。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知曉他心中沒有把握時,總會握住手邊任意對象的動作,也沒有人比我更知曉他所在意的我們之間感情僅有的兩處可能的弱點——年齡的差距,以及互相陪伴的時間。
曾經這都是我們相偎入眠之前讨論的情話。那時我們手指交叉,唇齒相銜,低聲喃喃。我想顧衍之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把它們當做一把利劍。我語氣認真,不是玩笑,就像是真的在感情破裂時的埋怨。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烏沉深邃。隔了一會兒,慢慢開口:“绾绾,如果不喜歡一個人的缺點,可以說出來,他會改正。夫妻之間總會吵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可這不是離婚的理由。”
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應該也懂得我的意思。你知道我不是在吵架,我是在認真地跟你談。有些事忍到一定的階段,就沒有什麽改正的意義了。我不認為我再喜歡你了。結婚前你簽下的那份財産轉讓,這兩天我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我希望我們能盡快離婚,我會分文不取地離開。就是這樣。”
他看着我:“當真這樣,幾天前你從A城回來時的主動又算什麽?”
我說:“只是覺得對你有些愧疚罷了。”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開口:“绾绾,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心中重重一跳。擡頭去看他。
他的眼睛漆黑,眼神沉沉沒有波光。我死死掐住手心,若無其事地回答:“沒有什麽事啊。我只是覺得以前的決定有些過于莽撞。或許,我不應該跟你那麽早就結婚。你以前說得很對,我還太小,不及你的見解,很多事想做就做了,沒有考慮過未來跟後果。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以耽誤了你很多時間。現在我知道了,我認為我應當及時地改正錯誤。也不應該再耽誤你的時間。就是這樣。”
他說:“一個人總會碰到一些事情覺得新鮮,偶爾也會産生錯誤的迷戀,這不少見。但是熱度都會有過去的一天,頭腦冷靜下來以後,會知道之前的決定并不合理正确。绾绾,離婚是嚴肅的一件事。不是沖動之下的決定。有些話不可以輕易說出口,說出來也許難以再有挽回餘地。我不認為今天是合适談這件事的時間,我們改天再談。”
他說着要站起來。我快速說:“我認為我已經考慮得很鄭重很透徹了。我不認為我們需要再改天。哥哥,以前的我對你才是錯誤的迷戀。不是我和李相南。”
他定了定。轉過眼來看我。半晌轉身離開。我聽到他淡淡的口吻:“绾绾,你這句話很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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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當天晚上主動睡了客房。
我抱着枕頭默默離開主卧的時候,顧衍之看了看我。他大概是看出我有一堆準備好的言辭等着反駁他的話,所以他最後也只是看了看我,一句話沒有說。我早早地躺在客房的床上,關了燈輾轉反側。揣測着顧衍之此刻在隔壁房間可能在想些什麽。他是否也在輾轉反側。或者已經在不動聲色中開始讨厭我。我想,如果顧衍之像剛才我對待他那樣對待我,大概我能當場就哭出來。然而顧衍之終究不是我。說不定只是我想得過多,也許他可以像解決公事上任何一件挫折一樣解決這件事,過了今天,也許他會離婚離得幹脆利落也說不定。
我一面這樣想,一面又不停否定。如此心情矛盾。直到鄢玉的電話打進來詢問狀況。我回答得有氣無力:“就是像之前說的那樣。”
鄢玉漫不經心地說:“疼麽。”
“……”
鄢玉想了想,說:“需要我安慰一下你麽?”
我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你……還會安慰人?”
鄢玉誠懇說:“因為感情而心疼這種事,以疼止疼一下就可以了麽。想一想你接下來會因腫瘤壓迫而遭遇的局部腫脹,局部劇痛,以及劇痛導致的失眠,煩躁,以及腫瘤消耗導致的貧血,消瘦,到最後你會疼得沒有人形,形銷骨立像鬼一樣,那個時候你也就沒什麽心情去理會什麽心疼了,不是麽?要不我給你看看骨癌晚期患者的照片?我這裏有截肢病人的局部照片,保管你現在看了之後精神抖擻,一晚上都沉浸在噩夢中,不會再想起顧衍之的一丁點事。”
“……”
我突然有點理解葉尋尋為什麽要跟鄢玉分手了。渾身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然後我面無表情回答道:“謝謝你啊,我不需要。”
相較于鄢玉的不解風情,李相南的話就顯得要溫和許多。不過也僅僅是相對罷了。這種事情任何人的安慰都是隔靴搔癢,起不到什麽效果。畢竟道理人人都懂,被人勸一次,反倒更痛一層。李相南苦口婆心勸我半晌,最後大概終于覺得我無動于衷的表情看不下去,唯有咬牙放棄。他沉吟一會兒,又轉而勸我別的方面:“為什麽你就不肯接受治療呢?就算是癌症晚期,可那也有時間長短的問題啊。我一個叔叔就是個積極例子。說不定你接受治療了就會出現奇跡,再活上一年兩年甚至許多年也是有可能的。你現在這樣是癌症病人最忌諱的……”
我低頭翻了翻手背,慢吞吞打斷他的話:“哎,突然覺得這裏有點吵。要不我還是回家好了。”
說完就要起身,李相南立刻閉嘴。帶着一點譴責和不甘心地瞪着我。我重新坐下來,叼着吸管看窗外。有澄澈天空,有雲舒雲卷。有幹淨街道。有慢慢走過的老人和小孩。有緩緩滑過的白色車輛。空氣裏有陽光活潑跳動。過了一會兒,我轉過臉,有點語重心長地跟他說:“活着挺好的。李相南。将來我墓碑上需要刻字的時候,你就把這五個字當我的墓志銘刻上去。你千萬要記得啊。”
李相南一臉的受不了:“你能別說這種瘆人的……”
他的話說到後面驀然停住,望着我的身後靜了靜,然後立刻又是一臉的若無其事。卻終究沒能完全掩飾住。我正要跟着回頭,被李相南一把扣住手腕。我垂眼看了看,他已經湊近我耳邊:“別回頭。顧衍之在後面。”
其實已經不需要他來解釋。面前的落地窗已經映出我身後的景象。我只微微擡了眼,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修長挺拔,只距離我兩張圓桌之遠。身後聚着四五個正裝模樣的人,其中一位正是我曾經在顧氏大樓見過的高層主管。顧衍之突兀地停在那裏,剩下的人正有些面面相觑。我不知道這裏原來也屬于顧衍之的管理範疇。若是知道,我一定遠遠避開。
落地窗高大明亮,完整地映出顧衍之的眉眼。他的視線正落在我和李相南的身上。嘴角微微抿起,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冷峻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