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權貴

第八章權貴

宋家祖上是書香門第,曾經出過舉子,卻早已是幾十年前的舊事。

宋星闌中舉那日,兄妹兩人很是闊綽的炒了四個菜,要了一壺酒。

直喝到酩酊微醺,宋星闌拉着月寧的手,鄭重說道,待他科舉中榜,定要給她一個安生和美的新家,再無人能輕視他們,再不用在陋室中擔驚受怕。

爹娘去的早,門庭早就破敗不堪。

房中出去成堆壘疊的各種書籍,可謂簡陋粗糙。

床頭擱着一盆盆景,矮植郁郁蔥蔥,邊角長滿青苔,這個時節,鮮少能養的如此細致。

洗到發白的帳子,薄的能透出人影。

月寧進門後,沒有像原想那般急着喚他哥哥,她走到床尾,拖了個方杌坐下。

宋星闌聽到動靜,他抿着唇,長睫眨了眨,一雙丹鳳眼慢慢睜開。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交織相接。

宋星闌情況很不好,凄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衣裳顯然是新換的,黏在後背洇出血跡,房中彌漫着腥味,又冷又潮,他穿的還是前幾年的舊衣,然他長相俊美秀氣,倒讓那身衣裳也跟着好看起來。

“怎麽回來了。”宋星闌嘶了聲,疼的滿頭虛汗,直不起腰來。

月寧攙着他躺下,鼻子一酸,忍不住道:“哥哥怎麽會跟安遠伯世子起了沖突,你一向都是個謙恭淡泊的性子。”

宋星闌垂下睫毛,像是回憶起那日被人圍堵起來,狼狽不堪的樣子。

“別擔心,我沒事。”上輩子他也是這麽說的,可月寧哭的淚人似的。

“碰巧撞上他,權貴的心思,向來都這麽陰晴不定。”

宋星闌安慰着,伸手覆在月寧手背,在獄裏的五日,他幾欲熬不下去,每每被打的意識模糊,只消想想月寧,想想往後還有奔頭,便咬着牙硬撐了下來。

投誠晉王的初始,此事他不明白晉王用意,卻還是照做了。

從卑賤的蝼蟻往上攀爬,就得任憑別人踩踐。

成王敗寇,誰會計較過程的細枝末節。

“疼嗎?”月寧掉着淚,從袖中取出藥瓶,想給他上藥。

宋星闌搖頭,擠出個笑來:“你來看我,哪裏還會疼,別哭了,哥哥沒事。”

掀開衣裳,月寧才知道宋星闌說的沒事,全是哄騙自己。

滿背都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跡,皮肉翻裂,厲害的已經化膿,更別說她看不見的地方。

月寧顫着手,取了藥膏塗在掌心,慢慢揉/搓着,待藥膏化成溫暖,低頭給宋星闌抹在傷處。

兩人相依為命了數年,月寧把他看的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可他害了侯府,害了裴淮,也把她推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月寧咬咬牙,硬起心腸。

“哥哥,我們離開京城好不好?”

宋星闌身子一僵,聽見月寧緩緩說道:“我們把京城的宅子賣了,加上我手頭攢的銀子,去旁處買個小院不成問題。

你學識好,到時候找個教書先生的活計,日子也能安安穩穩過下去。”

她想,如果不入仕,興許就沒有往後同晉王勾結的狠毒。

她低着頭,看宋星闌默不作聲的表情。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難以停止了。

宋星闌持久的沉默,瘦削細長的手指攥着被角,月寧的話出乎他的預料。

他以為,她會說,哥哥,你要早點好起來,争取春闱及第。

那樣,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留下,即便口頭推辭幾句,也能昧着良心用妹妹做奴賺的錢繼續求學。

可月寧竟然勸他放棄。

他怎麽可能放棄,好容易才跟晉王有了牽扯,待春闱後便能踏入朝堂,便能平步青雲,要他在此時放棄不如讓他去死。

他收攏手指,丹鳳眼下是淡淡的烏黑。

“往後我會小心,不會再惹上這等麻煩。”

他咳嗽了聲,繼而便一發不可收拾,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似的。

“你是不是舍不得權貴?”月寧沒有給他回避的機會。

宋星闌的手背暴起青筋,他回頭,狹長的鳳眼寫滿責備與震驚。

兄妹兩人頭一次針鋒相對。

傍晚時候的風夾着森森冷意,透過窗隙把屋裏變得如同冰窖。

“你在侯府受了委屈。”這是宋星闌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月寧搖頭,從腰間解下荷包放在床頭,裏面是裴淮給的銀子,不多不少,足以在京外謀生。

“侯府主子待我很好,我也沒受什麽委屈。”

宋星闌卻不信,徑直拉過她的手,往上撸起袖子。

忽然就沉默了。

月寧手臂嫩白,可現下上面布滿詭異的紅痕,青紫,不像是被人打的,倒像是被人刻意掐的,揉的。

他用手覆住眼睛,怔了半晌,連呼吸都變得熾熱起來。

他知道那些淤痕代表什麽。

有人欺負過月寧,這一刻,他想找出那人,然後千刀萬剮了他。

心潮劇烈激蕩,像是深夜暴風雨來臨的海面,無數念頭從他腦中飛快閃過,皆是各種殺人的手法。

半晌,他平複着語氣,問:“是誰?”

月寧淡聲答他:“裴二公子。”

“他強迫的你。”

“不是,是我主動的。”月寧放下袖子,把藥瓶連并荷包一起放在他面前,“我跟他做那事,他給我藥和銀子。”

“你不如殺了我。”

宋星闌苦笑,面朝下捂在枕間。

“好,我們離開京城,等我傷好些,我們就走。”

“你先走,我過三個月去找你。”月寧一本正經說着胡話。

起身拂了拂衣裳,轉頭去院子裏打水,灑掃。

小廚房裏沒有煙火氣,殘羹冷炙都擱在竈上,她收拾幹淨後,煮了些湯羹。

又做了些能存得住的包子,掀鍋時被燙了下,手指立時起了燎泡。

饒是家境清貧,宋星闌也很少讓她做粗活,有什麽力所能當的,他都會親力親為,只是身子骨弱,做不得太重的活。

故而月寧算是被他嬌養起來的,一雙手白淨的沒有繭子。

走時把飯菜端到他床頭的小幾上,與那些書籍放在一起。

宋星闌啞着嗓音:“過了除夕再回去,成嗎?”

月寧想起裴淮的話,“不成,我得走了。”

年底時候,街上熱鬧,宋家又處在鬧市之中,來往叫嚷叫賣的小販聲傳進家門,模糊中仿佛回到小時,宋星闌和月寧牽着手去買糖葫蘆。

那時,爹娘都在,過年是他們最能奢侈放松的時候。

院門關上的剎那,宋星闌的肩膀劇烈的抖動起來。

低悶的嗚咽聲漸漸被沿街叫賣聲覆蓋。

.....

紅櫻把貓放到裴淮膝上,那貓兒被月寧喂得有些肥,不過幾日,肚子滾圓滾圓的。

“大公子正往青松堂方向過來,是否要備下午膳。”

除夕夜是要照例進宮赴宴的,大哥這個時候來,裴淮知道他是為了何事。

“備些大哥愛吃的飯菜,把膳桌挪到暖閣。”

裴景今日穿了件天青色錦袍,裹在純白氅衣下,顯得整個人溫潤如玉,格外風雅。

“二郎,我說的話,你可聽進去了。”見裴淮滿腹心事,裴景不由地敲了敲桌沿。

“大哥,我自有主意。”裴淮給他夾了箸菜,不緊不慢地答道。

“你若是真心為咱們侯府考慮,就該知道,此事并非是你可以推脫的。”裴景重重咳了幾聲,擺手道:“你不要總想着為我,若真的想為我好,便擔起侯府重任,日後大哥要仰仗你,爹娘要仰仗你,整個侯府都要靠你頂着。

裴淮,你萬莫意氣用事。”

除夕夜宴,陛下會敕封淮南侯世子。

從前裴淮沒接受,這輩子他也不會頂了本該屬于哥哥的世子位。

“我知道,大哥你放心。”

席上又說到東宮,裴景話裏話外讓他少摻和朝事。

“父親本就有意卸下北衙六軍的統領之職,你卻摻和進東宮,那與父親而言,此番動作不是招人非議嗎?

陛下多病,身子骨也不如從前康健,他若知道你與太子走動頻繁,不知該如何揣測咱們侯府。”

太子是個謙和文雅的人,性格與文帝相像,皇後崩逝的過早,雖然東宮和淮南侯府的婚事是打出生就定好的,可當初成婚前,屬實有不少議論聲。

自然,幕後少不得晉王母子的指使。

本朝太子未定時,太子妃便早早定為淮南侯府嫡長女,故而許多皇子都巴望與長姐能成眷屬。

晉王也暗戳戳使過勁,只是父親母親看不過貴妃和晉王為人,連餘地都不曾留給他們。

“大哥覺得,侯府該坐視不理?”

“以靜制動,待大局定下,再行謀劃不遲。”

“若大局混亂呢?”

前世貴妃和晉王母子,靠着裝瘋賣傻騙過父親母親,騙過文帝太子,最後出其不意毒殺了文帝,屠戮了東宮。

恐怕眼下晉王已經囤積了不少兵力。

朝局之事,向來衆說紛纭。

裴景只提了一嘴,便不再與他争辯。

兩人吃到最後,裴景忽然問道:“你喜歡月寧那丫頭?”

裴淮撐着眉骨,眼前浮現出月寧兩靥通紅的媚人模樣,點頭:“喜歡。”

裴景抱着手爐,淡淡笑道:“二郎真是長大了。”

裴淮笑而不語,爐子上的酒溫的剛剛好,酒氣襲面而來,濃郁香醇。

他給裴景斟滿杯盞,狀若無意問道:“大哥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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