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強占(1)
第二十四章強占(1)
揚州成國公府
孫成周挨了三十戒尺, 手掌打的通紅腫脹,虧得他皮實,打完後便跟沒事人一樣, 嬉皮笑臉從白玉盤裏摸起一個果子塞進嘴裏,晃蕩着一屁股蹲在圈椅上, “唰”的開了折扇。
李衍正從花房回來, 手裏捧着修剪好的盆景,進屋後擺置在花架上。
珠簾挑開, 國公夫人跟着進門,她今日穿了身大紅牡丹團花織錦棉衣, 手裏捏着一支綠萼梅花,點着孫成周的眉心嗤道:“整日裏不修邊幅,招貓逗狗,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兒子。”
孫成周哈哈笑道:“李衍是您親生的,我是您撿回來的,成不?”
李衍瞥他一眼, 三人坐下後, 便有丫鬟上前倒茶上果子。
李衍母親是國公夫人的表姐,當年兩人先後有孕, 便約定了親事,後來果真一男一女, 兩家人喜上眉梢, 各自交換了信物, 算是敲定了這樁娃娃親。
只是後來嬷嬷帶着國公府千金出門逛集市的時候, 孩子走丢了,直至今日都未尋回,國公夫人為此患上心病, 十幾年來,每逢年節,都會關起門來燒香祈福,惟願女兒遇到好人家,将她養護周全。
孫成周一看母親惆悵的模樣,便知她又想起妹妹,嘴裏的果子登時不香,他蹦下來,故意調侃李衍,“我瞧着咱倆是投錯了胎,合該你是母親的兒子,我是表姨母的兒子,省的我娘成日在我耳朵根念叨,說什麽-----
你看看人家李衍,學富五車,知書達理,揚州城誰都想要這麽個兒子,再看看你,渾無正形,吊兒郎當的敗家子!日後便是去街邊讨飯,也不受待見!”
國公夫人被逗笑,氣的拾起蜜桔扔了過去,孫成周手腳麻利的接住,沖李衍使了個眼色。
李衍剝了個蜜桔,将絲絡去掉,一顆顆擺在白玉盤中,端到國公夫人面前,道:“成周性情好,誰都喜歡同他交往,姨母不必擔心,各人有各人的處事方法,若千人一面,那倒沒意思了。”
孫成周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國公夫人睨他一眼,頗為頭疼:“凡事從衍哥兒嘴裏說出來,都分外中聽。”
三人絮絮談着,後來又将話茬繞到孫成周縱馬那日。
“起先我以為她被吓着了,同李衍下馬後才發現她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也不知想什麽想的入迷,說來也不能全怪我。”
“鬧市縱馬,不怪你怪誰,錯了就要認。”國公夫人不喜,叩着案面敲了敲,“同樣都是騎馬,怎的衍哥兒就耐得住性子,你那般莽撞,幸虧沒惹出事來,若真将那姑娘撞個好歹,你爹定會把你扭送到衙門去。”
她想起落簾時的一瞥,忍不住又道:“瞧那姑娘穿着打扮,府上必定不俗,她模樣生的出挑,揚州城我竟不知是誰家千金。”
“想來是到揚州探親游玩的。”李衍腦中浮現出月寧裹在氅衣中嬌俏的身影,杏眼桃腮,眸底漣漣,白淨如玉的面頰沁着淡然,拱手作揖時,看見她攥着錦帕的手,蔥白細嫩,每個指甲都圓潤秀氣,就像她那個人,單是看着,就覺得賞心悅目。
國公夫人忽然把目光投到狂扇扇子的孫成周臉上,把他盯得後脊生涼,忍不住坐正身子,心虛發問:“我沒做錯什麽事吧,您能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嗎,我怕,我怕怕...”
白日那姑娘的臉與孫成周疊在一起,眼眸鼻梁如出一轍,國公夫人心口發緊,她捏着帕子,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囡囡若是沒走丢,該與那個姑娘一般大小。”
孫成周和李衍互看了眼,沒敢應聲。
“衍哥兒,你覺得那姑娘和成周長得像不像,她會不會就是我....”
“姨母!”
“娘!”
兩人異口同聲,喊得國公夫人愣住,那想法一旦生根,便沒法停止,她想着月寧的一颦一笑,行走舉動,越發覺得跟孫成周相像。
“明兒派人去問問,萬一是呢。”
國公府小佛堂,閉上門後,國公夫人拿起一炷香,很是虔誠地跪伏在蒲團上,她覺得,她的囡囡大概要回來了。
暖房,孫成周與李衍剝着瓜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李衍年過二十,峨冠博帶,相貌儒雅,在揚州城不乏有媒婆上門提親,可他似乎不甚用心,每每都以自幼定了娃娃親搪塞回去。
誰都知道,那娃娃親自打國公府千金走丢後就不作數了,偏誰都不敢開口,開口便是咒國公府的千金早死,李衍的婚事便一拖再拖,把自己拖成揚州的高嶺之花。
“我妹妹倘若活着,定是個好看的囡囡。”孫成周嘆了口氣,摸着自己臉惋惜:“看看她哥就知道了,啧啧。”
妹妹走丢時候,他也不過七八歲,隐約記得妹妹粉嫩可愛,有一雙頂好看的眼睛,旁的便什麽都記不住了。
李衍笑了下,手裏的瓜子剝開,慢條斯理放進唇間,“你覺得會是嗎?”
“什麽?”孫成周沒反應過來,半晌後搖頭:“你覺得可能嗎,我娘找了那麽多年,難不成在街上看見個好看的姑娘,就成我妹妹了?
她願意那麽想,我也不好打擊,有盼頭總比杳無音信的好。”
兩人談了大半宿,後來便一人一邊,斜卧在榻上入眠。
.....
裴淮一行人啓程往長安出發時,天還蒙蒙亮,地面覆着一層薄薄的霜,青石板路有些濕滑,月寧裹得嚴嚴實實,頭上戴着兜帽,邊緣柔軟潔白的兔毛将那小臉襯的瑩白似雪,她拎起裙裾,還未走下臺階,裴淮朝她闊步走來。
月寧瞟了眼車前,紅櫻和綠桃穿着厚厚的棉襖,呼出的熱氣很快凝成霜霧,正要再往下走,裴淮站在階下,伸出手。
他今日玉冠簪發,只着一件靛藍色杭綢直裰,少了些英武,多了分儒和。
月寧別開眼,低聲道:“多謝,不用。”
腳才擡起,便覺身子一輕,裴淮攔腰将她抱了起來。
他懷裏溫熱,掌心有力,低眸掃過月寧白戚戚的臉,胸口堵得厲害,昨夜兩人分枕而眠,她始終朝外背對着自己,但凡有什麽動靜,便能看見她驟然繃緊的後背。
那副緊張的模樣,讓裴淮覺得自己是個禽/獸。
月寧并未反抗,只是将眉眼垂的更低,乖巧的由他抱着登上馬車。
車內備着暖手爐,筆墨紙硯,還有幾本新買的揚州傳記,氈簾封的嚴實,車輛行駛中亦不會吹進半點冷風。
月寧上車後,便尋了個角落,倚着車壁合眼假寐,案上特意為她買的書籍,直到下個驿站,也不曾翻閱。
兩人一路沉默,下車後月寧便急急去了後院。行程趕,路途颠簸,自揚州啓程後便吃不好,睡不好,月寧扶着樹幹吐了好久,将将直起腰來,後面有人從小廚房端着炙羊肉經過,油星味激的她喉間作嘔,又俯下身去,吐得昏天黑地。
裴淮心裏也不是滋味,遠遠瞧她彎着身子瑟瑟可憐,也不知是氣她還是氣自己,擺了一桌的飯菜竟一口未吃。
紅櫻勸道:“公子多少吃點,回京路途還遠,你得保重身子。”
綠桃跟着勸:“許是姑娘傷寒初愈,胃腸不适,待會兒我同後廚要點白粥,不會餓着姑娘,只是公子跟着受罪,咱們回去沒法同殿下交代。”
說話間,月寧蠟黃着小臉往回走,清瘦的身子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喝點水。”裴淮面色冷冷,把水端到她眼前。
月寧難受的厲害,胃裏上下翻騰,一陣一陣的往外冒汗,方坐下,便瞥見桌上的飯菜,她掐着手心,嘔了幾嘔,終沒忍住,“嘩”的吐了出來。
臨近的裴淮遭了殃,雪青色錦袍上沾了污穢,月寧臉白了下,卻顧不上同他道歉,轉頭便往一旁疾走,頭昏昏沉沉,沒走兩步又覺得又冷又麻,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倒了下去。
客棧的上房也稍顯簡陋,紅櫻從小廚房要來熱水,毛巾等物,綠桃吩咐小厮擡了木桶上樓,兩人挽起衣袖,準備伺候月寧解衣沐浴,她仍昏着,蜷曲着身子縮在床上,裴淮就守在旁邊,掌心握着她的小手,盯了大半晌。
“公子,隔壁房間熱水也已備好,你趕緊換身衣裳,沐浴洗漱。”紅櫻躬身上前,餘光瞥見裴淮沾染着污漬的錦袍,不由道:“水裏添了些皂角,還有桂花,寝衣也用香熏過,您去吧,姑娘這兒有我和綠桃。”
裴淮素愛幹淨,難為他穿着污穢守了半晌。
“出去守着。”
“啊?”紅櫻愣住,她看了眼月寧,氅衣已經解開,內裏的衣衫也不曾幸免,氣味定是極沖的。“可姑娘身上....”
紅櫻沒說完,就被綠桃拽了拽胳膊,使了個眼色讓她跟自己趕緊出門。
甫一合上門,綠桃就神秘兮兮道:“公子春/心大動,咱們不好在裏面礙事。”
紅櫻皺眉,豎起耳朵聽房內的動靜。
綠桃搓了搓手,捏着耳垂啧啧:“等二公子娶了正房夫人,月寧沒準能擡成妾室,若她成了妾室,那她算是熬出頭了。日後再生個一子半女傍身,那就是咱們正兒八經的主子了。”
紅櫻嗤了聲,手裏的帕子撕開一绺。
不過幾日,握在掌中的細腰好似又瘦了些許,裴淮蹙着眉,解開她領口的襟扣,又将貼身的小衣松開系帶,見那小腰玲珑別致,忍不住握了把,滑嫩如脂,卻瘦的可憐。
掌中人顫了下,裴淮擡眸。
四目相對,彼此默契的很快移開視線。
月寧咳了聲,攏着小衣坐起來,臉色仍不好看,凄白的沒有血色,她看見房中的木桶,知道裴淮約莫是要幫自己沐浴,便往裏挪了下,道:“我自己可以洗,不勞二公子動手。”
聽到這話,裴淮就有些炸毛。
好像從揚州開始,她就刻意回避自己,不管說什麽,做什麽,恨不能原地畫個圈,把裴淮擋在外頭。
裴淮甚至能覺察出,月寧明明白白知道他記得一切,便再也不想僞裝下去,再也不肯受他欺負卻不言不語,她以為他都記得,便不再需要她了。
她心灰意冷,就想棄他而去?
做夢!
裴淮斜瞟了眼,冷冷笑道:“那你去洗。”
說罷,從幾案上拿了本書,徑直走到木桶前的圈椅上,悠然坐下,又疊起腿來,眼眸直勾勾看着落地屏風後的木桶,“洗吧。”
起初裴淮是想懲罰她,可後來慢慢就不對勁。
薄紗屏風遮不住木桶間的風/情,何況那擾亂心神的撩水聲,手裏的書頁久久未翻,桌上的茶水卻喝了一盞又一盞。喉嚨裏渴的冒火,他按着扶手,眼睛盯着屏風後影影綽綽的曼妙身形。
只覺渾身血液咆哮着沖到頭頂!
他從靴中拔出匕首,撩開自己的左臂緩緩割開傷口。
血液漫出皮膚之時,那股焦躁得到緩解。
....
幸好後來馬車調慢了速度,月寧雖還難受,卻并未像伊始那般吐得厲害,走了小半月,終于看見淮南侯府的大門,月寧撐着腮頰,手指挑開簾帳一角,入了三月,微風和緩,且帶着清甜的花香氣。
馬車停在侯府門前,裴淮與月寧先後下車,阿滿帶着幾個小厮跟車去了後院,等着卸下行禮,綠桃和紅櫻邁着輕快的步子将采買的寶貝一一分類規整,又與相熟的丫鬟熱絡問好。
青松堂的花木抽了芽,幾顆粗壯的柳樹滿是綠意,垂着細條探進池子裏。
月寧剛進花門,便看見一個雪白的團子沖自己跑來,正是肥了一圈的歡歡。
她把歡歡放在肘間,揉了揉毛茸茸的腦袋,歡歡打了個呼嚕聲,眯起眼珠像孩童一樣打量月寧,它身子又軟人熱,抱在懷裏像抱着個暖手爐。
裴淮站在院中看了半晌,而後不言不語,獨自去往淨房沐浴。
若說頭一回看見裴淮用涼水洗澡還有些震驚,那麽現在的阿滿,已經習以為常。
他從木架上取了要換洗的衣裳,又特意把長公主新送來的春衫擺好,玉佩荷包還有玉帶子都擱置在屏風後面的紫檀木匣中。
“公子,殿下說讓你稍後去永春園用膳。”
三月正是鳜魚肥美之時,永安長公主特意命小廚房做了清蒸鳜魚,待裴淮進膳廳後,李嬷嬷便趕忙去親自端來。
魚香纏着美酒,一同撲入裴淮鼻間。
長公主夾了箸魚肉,打量他俊朗的臉面,将近兩個月未見,他倒是風雅許多,長眸清冷,薄唇微勾,席上也鮮少開口說話,似乎懷着心事。
這通飯用的并不爽利,待裴淮起身去蘭雪堂後,長公主招招手,李嬷嬷貼在她唇邊,主仆二人密語過後,李嬷嬷便腳步連利地直奔青松堂去。
時下月寧不在院中,許是因為季節到了,歡歡格外耐不住寂寞,方吃完食就一溜煙竄了出去,月寧四下尋她,慢慢就走到花園中。
李嬷嬷與綠桃站在廊下,聽了幾句便寧皺眉打住綠桃的話,“回來一路上兩人都沒住一塊兒?”
綠桃想了想,道:“住一塊兒,可公子記挂姑娘的身子,便一直沒再行房。”
“在揚州時候呢?”李嬷嬷暗暗吃了一驚,不動聲色的接着問。
“好似就一夜要過熱水,往後就沒再要,嬷嬷問這兒作甚?”綠桃年紀不大,性情也比紅櫻活潑,叫她過來便是想打聽二公子的近況,哪成想竟聽得這番離奇話。
年輕男子大都體力旺盛,況且從前在府裏時,兩人幾乎夜夜要水,二公子哪回不把人往死裏折騰,她奉長公主吩咐,悄悄聽過牆根,那動靜和陣仗...
李嬷嬷愈想愈覺得不對,“那去揚州途中呢?”
綠桃撓了撓腦袋,認真道:“好像每逢驿站都會要水。”
李嬷嬷了然,綠桃又紅着臉小聲說:“途中坐馬車時,我也聽到過幾回。”
傍晚時候,月寧抱着歡歡從花園回青松堂,她本是想在園中小憩一會兒,早春的海棠玉蘭紛紛結了花苞,滿園都是青綠,歡歡睡着時愛打呼嚕,她倚在亭榭的美人靠上,竟也跟着睡了過去。
一睜眼,天都有些黯淡。
綠桃正端着琳琅滿目的補品去小庫房,月寧遠遠看見,便知道其中不乏有雪蛤、燕窩之類,林林總總十幾個小匣子,最後綠桃出來取老山參。
看見月寧,她忙上前:“姑娘,你去哪了,半天沒見着人影。”
月寧輕蹙眉心,便将方才尋歡歡的事簡略說了一番。
綠桃恍然,她伸手指指庫房裏挪進去的補品,沖她咧嘴笑道:“姑娘真是命好,二公子疼你,殿下賞你,這要放在旁的高門顯戶,誰敢肖想。”
敢情那些補品不是留給裴淮,而是特意給她食用的。
月寧夜裏用了盞燕窩,心裏仍在犯嘀咕,臨睡前,紅櫻又來叩門。
她端着一碗撇去油花的雞湯,不鹹不淡道:“殿下吩咐,務必讓顧念養好身子,這是老參炖的雞湯,補氣補血最是得力,姑娘早些喝完,我好将碗碟帶出去。”
原想問兩句話,可紅櫻臉色不虞,擺明了心情不佳,月寧便拍拍小腹,将那雞湯一股腦喝淨,甫一喝完,果真就渾身舒坦,從小腹到四肢,有一股溫熱蔓延開來。
接連五天,每一日都吃的極好,睡得極好。
裴淮回來後便很忙,不是一頭紮在書房,便是與徐遠陸文山等人混在教坊司,東宮那邊他也常去,太子入夏後便要開始監國,一應事宜瑣碎沉重。
偏房的門半夜一直沒開過,這讓月寧很是心安,至少不用再絞盡腦汁與他說什麽托詞,也不用裝睡來糊弄躲避,眼不見心不亂。
那層窗戶紙,她捅破了,裴淮卻不打算徹底揭開。
他似乎陷入一種自我掙紮的境地,一面恨她恨得牙根癢癢,一面又拒絕去提當年舊事,哪怕月寧想同他攤開來解釋,可他一旦發現端倪,便借故離開。
芥蒂若從開始便結成,不梳理,只會愈發形成态勢,并以不能挽回的速度迅速擴大。
夜裏外頭起風,吹得楹窗嗒嗒作響。
月寧披着件豆綠色寬袖春衫,在燈下執卷讀書,自打回來後,房中便多了好些書籍,有游記,也有坊間稀奇轶事,晦澀難懂的月寧都梳理好擺到不易夠到的位置,素日裏便看書做消遣。
裴淮不折騰她,她就空出許多時間,也有閑心寫話本子,将那些有趣的見聞化作筆下生動的故事,徐徐道來,小幾日光景,已然寫了半本。
她這廂快活,永春園卻沉不住氣了。
永安長公主倚着軟枕,聽李嬷嬷說起青松堂的事,不禁捏着眉心,久久沉默。
瞧着兩人互不搭理的樣子,應是鬧了別扭。
可尋常鬧別扭也就罷了,偏那二郎私底下總尋些好玩好看的東西,又不親自去送,反倒讓阿滿悄悄送去偏房。
他這般悶/騷,姑娘哪能明白。
長公主嘆了口氣,李嬷嬷擡眉望着她惆悵的面容,便上前倒了盞茶,寬慰道:“咱們二哥兒臉皮薄,抹不下面,再這麽別扭下去,人怕是要熬壞了。”
裴淮是他看着長大,脾氣秉性李嬷嬷一清二楚,這兩日每每見了他,都跟霜打了一般,雖步履匆忙,可看臉色卻是熬得怪狠。
況且從前他都縱着自己,如今憋成這副模樣,想來是不好受的。
長公主扶額,瞧着桌上燭火跳的歡暢,再想想兒子這幾日的形容,心裏愈發不是滋味。
她拉開榻上最下層鎖着的小屜,從中取出一個年久不用的瓷瓶,李嬷嬷當即明白過來。
先前長公主初嫁到淮南侯府,宮裏的掌事嬷嬷便将此物交給她,說是情淡時可用,助興時亦可用。
“明日給青松堂送些好酒好菜,你親自去。”
此言一出,李嬷嬷忙躬身道“是”。
蘭雪堂中,裴淮與裴景坐在暖閣窗前,對着那一輪彎月看了半晌。
爐子上燙的酒已溫熱,裴景早就瞧出裴淮心不在焉,卻也不點破,由着他斜倚着藤椅,将那大半壺酒送進嘴中。
“還不回去?”雖已初春,空氣裏大抵有些料峭,裴景穿着厚實的綢衣,膝上打着一條裘毯。
裴淮頗為冷清地望着彎月,腦子裏混沌一片。
“聽聞你最近事事如意,我怎看着與傳言有出入?”裴景知他往來東宮,也知他從揚州回來後,助大理寺破獲了挾官謀利之事,事情查到晉王的小舅子趙家,便未再繼續下去,趙家判了個革職流放,晉王日子大約不好過。
裴淮閉上眼睛,長腿往案上一擡,裴景不動聲色掃了眼,手指默默摩挲着毫無知覺的膝蓋,眼中的頹敗一閃而過。
“那便是因情受傷。”裴景笑起來,果真見裴淮懊惱的睜眼瞪他。
“你鮮少會被人左右情緒,如今卻為了一個通房躊躇至此,委實出乎我的意料。”
“我大約是有病。”裴淮擠出笑,兩人相看一眼,裴景咦了聲,将他面前的酒壺拿走,似默了片刻,這才緩緩說道。
“過幾日東宮要設賞花宴,京城世女接了邀帖都會出席,你知道什麽意思。”
這是提醒他別犯糊塗,便是再喜歡一個人,也要适可而止。
對于侯府來說,日後要娶的姑娘必然是門當戶對,身份金貴的,要于侯府有助力,能在朝堂上穩住風向,更能像淮南侯府一般,忠心不二地輔佐東宮。
兄弟兩人的談話持續到亥時一刻,阿滿過來叫人。
青松堂的院中燃着燈籠,恍恍惚惚的光影在腳底顯得不甚真實,裴淮頓了頓,複又提步上前。
開門,一擡頭,裴淮怔了瞬。
桌上擺着四菜一湯,對面坐着個花容月貌的姑娘,不是月寧還會是誰。
阿滿從外關上門,搓着手走遠了些。
兩人面面相觑,互瞪了許久,到底是月寧先敗下陣來,起身福了福身:“殿下賞的酒菜,吩咐我伺候二公子用完。”
裴淮沒開口,背對着她走到衣架前,松了領口。
房中換了香,與往常的素雅不同,仿佛有甜膩的氣味,說不上讨厭,卻也不喜歡。
兩人各坐一側,月寧規矩地夾了一箸青菜,又夾了一箸筍絲雞,他看了眼酒壺,月寧會意,起身繞過去,端起酒壺往他瓷盞中倒酒。
裴淮有些日子沒見她,她臉頰又圓潤起來,紅撲撲的像是雪膚上點綴的胭脂,眼睛黑且亮,順着手腕一路往上,能看見她隆起的胸脯。
月寧似意識到他在看自己,便擡眸,裴淮倏地低頭,捏着酒盞一口悶下。
再可口的飯菜,也變得味同嚼蠟。
“你頸間有只蜘蛛。”月寧忽然站起來,伸手指指他領口處,“黑色的,就趴在領下一點。”
裴淮只垂下眼眸,餘光沒有掃到蜘蛛。
月寧思量了少頃,站在對過側起身子,将垂在後腦的頭發撥到前懷,伸手摩挲着自己細頸,停在某處後道:“就是這個位置,你快捉下來。”
倒不是她不幫忙,只是她向來害怕這些腿多的蟲子,只看見便覺得渾身發癢。
裴淮循着她的手,目光落在那細白的頸項,比剛回京時豐腴了些,腰又細,顯得那兩處格外出挑。
如是看着,渾身都熱。
裴淮喉嚨滾了下,暗自想的卻是從前與她肌膚相接,那滑膩如脂的觸感。
他知道此時不該分神,可腦中盡是荒唐畫面,她穿衣的,不穿衣的。在哭泣時破碎的或是哭着求饒的。
每一幅畫面都叫他口幹舌燥,心跳加速。
他瞥了眼酒壺,用力掐着手心。
“出去。”
月寧見他額頭喉間浮滿汗珠,似在努力克制着喘息,棱角分明的臉上青筋微凸,連眉眼變得幽深可怖。
她瞬間明白過來,起身告辭:“我喚阿滿進來收拾。”
說罷,扭頭就往門口直奔,就在她即将碰到門框的時候,身後人忽然發出古怪的聲響,月寧心跳如雷,來不及多想一把攥住門栓。
昏黃的燭光四下搖曳,映着裴淮那潮紅而又焦躁的臉,他如鬼魅一般凝視月寧倉皇逃離的背影,下一刻,如獵豹突襲,一個箭步将她從後抱住。
右手将那門栓“當”的一聲插了回去
月寧心驚膽戰,那手粗暴地攬着她腰,逼迫着将人提起來推搡到楹窗上。
滾燙的身子如火如冰,時冷時熱,月寧的後脊很快浮起細細香汗。
他暗/啞着嗓音,唇角吻過她的耳廓,那皮膚柔嫩如脂。
掌中的人微微顫抖,用力去掰他的手指。
裴淮将人摁在雕花楠木窗沿,随即冷凝着俊臉急切的去扯她錦裙,他不得章法,索性将那綢帶一下撕裂,裙子落在腳邊。
月寧雙手胡亂揮舞着,去抓他皮肉,碰到後又抓又撓,極盡所有潑婦手段,她心裏驚恐,只知道不能讓他得逞,那手被裴淮輕而易舉箍住,按在腰側。
劈裂般的疼痛,月寧瞪大了眼睛。
他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近,随後便是滔天巨浪般無所顧忌地放縱。
上衫輕薄軟若雲朵,漫過眼睛的時候,可見她如水一般清潤的肌膚。
這樣的光景極大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經。
從未有過的急切,迫切,恨不能将她剝皮拆骨,悉數吞入肺腑。
搖晃的蠟燭忽近忽遠。
不知過了多久,月寧被他抱起放在榻上。
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發涼,眸眼卻遠比火焰要熱。
月寧猶在掙紮,屈膝踹他,裴淮嗤了聲,不疾不徐地挑起眉眼打量她哭到哽咽的樣子。
淚珠簌簌往下滾落,月寧摳着手心低聲罵他。
裴淮視而不見,攥了她的手腕便去尋覓。
他來勢洶洶,眼眸一冷。
月寧疼的哭喊出聲。
夜裏,房中的門開了合,合了開,熱水送了三回。
晨霧綿綿時,月寧拖着疼痛的身體,自行下床,地上的衣裳大抵不能夠再穿,被他撕成一縷縷的破碎。
身後人睜開眼,看她渾身發抖,腰間後背頸項,皆是他示意作祟留的印子。
他咳了聲,随後扯過中衣邊穿便往前走,月寧看見他便雙腿發軟。
“再睡會兒,晌午我讓紅櫻送衣裳進來。”
月寧恨得直哆嗦。
裴淮淡淡掃過她酡紅的臉頰,她後頸線極美,柔嫩滑膩。
沿着脊椎骨往下,有枚淺粉色的小痣,三棱花瓣,愈發襯得那皮膚白若霜雪。
“不必,我自己回去便好。”月寧抹去淚珠,彎腰撿衣裳的時候疼的猶如被車碾過。
她逞強,裴淮也不阻止,只是在心裏醞釀了些話,等她穿完裙擺後,才幽幽開口。
“我想過了,我貪戀你的身子,也與她甚是契合,往後我也不會再忍,你高興也好,生氣也罷,我想要的,從來都志在必得。”
月寧抱緊雙臂,看他閑庭信步走動案前,自顧自倒了盞茶,薄光透進窗紗,雕出那冷峻的陰影。
“還有,揚州城說的那些胡話,我當你是一時癔症,日後不準再提。”
.......
翌日晌午,永春園。
盡管穿着高領春衫,襟扣扣到上頸,可還是能看出耳畔周圍隐約的紅印,月寧垂手立在堂中,李嬷嬷正在為長公主揉肩。
閨房話問了幾句後,長公主便拍拍案上的冊子還有話本,月寧上前,掃了眼,當即便面紅耳赤。
無他,是男/女怡情的畫冊,單看封皮便知道何等香豔。
長公主囑咐她要主動些,回去更要依着畫冊多行琢磨,其中滋味因人不同,若能契合完美,便是你好我好,若一直抵觸,受罪的反倒是自己。
那種事情,在月寧看來,分明難受的厲害,怎可能有你好我好之說。
遂也是乖乖收了畫冊,回到房中便将冊子随手一扔,與那些晦澀書籍堆到一起。
.......
揚州成國公府,國公夫人命畫師依着自己的描述,将女兒五歲時的畫像畫了十幾份。
李衍和孫成周各拿一份,畫上的女孩玲珑剔透,一雙眼睛尤為生動可愛,穿的是粉色襦裙,腰間系着條雪白綢帶,紮着雙髻,兩髻各自簪着朵芙蓉花。
從客棧回來的小厮,沒有得到任何有用消息。
驚鴻一瞥的姑娘,似乎來路不同尋常,周遭人都噤口不言,似乎他們離開揚州時,那行人做了安排部署,防的便是有人上門詢問。
“豫章郡主家的世子爺?”
孫成周拿着畫像,捏着下颌皺眉。
“徐鶴出門怎會帶個姑娘,何況....”孫成周笑笑,“何況他有個母老虎一樣的妻室。”
國公夫人胸口郁結,只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比如說,那女孩興許是徐世子的妹妹,萬一囡囡走丢後命好,被豫章郡主收養了呢。
可還有一種萬一,她不說,孫成周和李衍也不敢貿然開口。
萬一是富貴人家養的外室呢。
李衍瞄了眼孫成周,又看向國公夫人,複起身溫聲說道:“姨母放心,明日我去京城辦事,會尋個說辭去豫章郡主那拜訪,若是有合适機遇,我會問問那姑娘的處境。”
國公夫人欣慰的點點頭,猶自擔心:“莫失了分寸,叫人瞧出端倪。”
此事需得暗中進行,便是真如最不堪的那一種結果,也能私下權衡利弊,泰然處之。
“豫章郡主生性寡淡,你去問的時候,盡量循序漸進,她見多識廣,別讓她套出話去。”
“李衍明白。”
......
東宮賞花宴如期而至,京中貴女打扮一新,各自乘着香車寶馬彙至東宮。
名門望族的貴公子亦受邀前來,偌大的東宮花園,已然是片熱鬧景象。
裴淮與太子妃坐了片刻,便見太子身着華服從外進門,他起身,剛要行禮便被太子一把托住。
“孤方才從園中走來,遠遠瞥見莺莺燕燕霎時好看,二郎今日定要仔細挑挑,保不齊就跟哪家貴女相對了眼。”
太子妃颔首道:“殿下說的正是我想說的,侯府是時候該辦喜事了。”
裴淮閃過一絲不自在:“大哥都沒成婚,我也不着急。”
“大郎是有腿疾,再者說,從前被那嫡小姐傷的透透,想來在心裏留了陰影,後來嫡小姐被人擄去侮辱,他不是足足關在房中數日不出門嗎?
他心思細膩,不是你我能揣測的。
二郎,此番是爹娘與我囑托,讓我幫你相看,今日來的姑娘我這兒都有畫像,待會兒你自己瞧瞧,挑中哪個提前與我說,我必為你拉媒保線。”
賓客雲集,太子夫婦兩人沒過多久便去前廳迎客。
桌上擺着一沓畫軸,鋪開的幾卷能看到勾畫精致的女子,大都粉面桃腮,端莊漂亮。
裴淮只瞥了一眼,便心煩氣躁地拂到地上。
男賓筵席,曲水流觞,京中的幾人他大抵都認識,徐遠正攀着陸文山的肩膀說這話,見他進門,不由跳起來迎上前。
“二郎,瞧見顧小姐了麽?”
裴淮蹙眉,陸文山解釋:“禮部侍郎家的小姐,顧三姑娘。”
徐遠點頭如搗蒜:“娴靜如水,貌美如花,方才我見好幾個人偷偷瞄她。”
正說着,徐遠一拍大腿,朝遠伸手一指:“就那個,人群中最好看的那個,快看!”
他動靜大,引得周遭人群紛紛朝他投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