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1)
這個想法,的确令水溶大感意外,他明白黛玉的用意,紫鵑若是北靜王妃的義妹,即便是給穆苒做妾,東安王府中的婢仆,也必不敢看輕她。
只不過,一來紫鵑的年紀,要還比黛玉年長上兩歲;二來,北靜王妃收一個丫鬟為義妹,未免也略過了些。
水溶固然也很憐愛紫鵑,多半卻是出于對黛玉的愛屋及烏。
在他的同僚好友之中,穆苒堪稱佼佼者,他私心認為,以紫鵑的出身,能夠成為穆苒的妾室,且得到他的真心喜愛,已是十分幸運,委實不該要求得更多。
但只要黛玉覺得快樂,凡事他都願意支持,給紫鵑一個身份,自然也是無可無不可。
“呵呵,夫人固然是好意,只岳父母大人均已仙逝,夫人莫非要代父收女麽?”
“這個……”
黛玉也有些躊躇,她先前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絕不讓紫鵑在人眼裏,只是一個卑微的丫鬟,将來受大婦,甚至是奴仆的氣,至于收她為義妹妥是不妥,卻不曾深思熟慮,如今被水溶這麽一說,細想的确于禮法不合。
“我倒是才有了個想法,說給夫人聽聽?”
“王爺請說。”
“不如我請柳長史收紫鵑為義女,她的婚事有父親做主,也更名正言順,夫人以為如何?”
水溶所說的柳長史,指的是他最倚重的心腹柳清一,為北靜王府掌理府事十餘年,現官居五品,深得兩代郡王的信賴。
這個提議倒讓黛玉感到新鮮且滿意,只仍有些顧慮:“王爺這個法子極好,只不知柳長史那裏,可否願意?”
“柳長史膝下無女,只有一子,也已成家,如今再多個女兒,必然十分歡喜,夫人放心,我親自去說,定可促成此事。他日紫鵑出閣,你我再備上厚厚一份妝奁,夫人可否‘安心’了?”
水溶安排得如此細致妥帖,黛玉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聽聞“安心”二字,又想到日間紫鵑說過的話,心頭越發感動,站起身來,深深地向水溶欠身下拜。
“我先替紫鵑謝過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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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我之間,何必如此?”
水溶連忙扶着黛玉的手臂,不讓她下拜,擡頭時又見她瞳光閃閃,玉頰生輝,似是無限歡喜且感激,內心登時充滿了快慰,忍不住将她攬入懷中,緊緊擁住。
黛玉在他懷中輕輕一掙,見他不放,也就輕輕依在他肩頭,仍由他抱着。
兩人都沒有更多言語,但彼此會心知意,但覺有脈脈暖流,在兩顆心之間,無聲地流淌,雖不如那夜情懷激蕩,難以自持,卻是無限安寧和滿足。
一直以來,水溶都渴望能夠徹底地擁有黛玉,此刻他對兩人的關系,又多了一層更深的理解和願望,反倒不急切了。
為她做的那一件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到了那一日,他必會讓她相信,自己的懷抱,足以休憩她的身體和靈魂,無論是眼前繁華,還是未來寧靜,一生一世,地久天長!
次日,水溶和黛玉分別将收義女,拜義父之事,分別跟柳長史和紫鵑說了,柳清一自然是滿口答應,歡喜不已。
盡管紫鵑感到有些訝異,但終究是黛玉的一片好意,也就欣然應允了。
水溶請欽天監親自擇了個吉日,在王府中擺了上契酒,正式讓紫鵑認柳清一為父親,往後阖府家人,都改口稱紫鵑為姑娘。
跟着又命人将喜訊傳至東安王府,穆苒得知後,明白北靜王夫婦的良苦用意,心中更加看重紫鵑,只盼着早日定下婚期,迎娶她過門不提
☆、91晉江文學城首發
這日朝議,今上召集群臣商議揀派宣撫使,巡行閩浙海防,同時前往宣慰東南畲夷,頒旨冊封畲王為景寧将軍,東海侯一事。
結果為了宣撫使的人選,大臣們各執己見,以至于最後形成兩派意見,在朝廷上争吵起來。
以忠順郡王為首的一方,推薦的是其心腹,詹事府右庶子周溢之;而另一派則以南安郡王、治平侯為首一方,則力推前科榜眼,建極殿大學士伍維德,彼此各不相讓,甚至在朝堂之上互相攻讦,惹得今上不悅,各有申斥,早早退朝了事。
從太和殿出來時,南王郡王特地攆上了北靜郡王,一路絮絮叨叨地責怪他,剛才在朝議時,為何不出聲?若是他支持自己的意見,必定能被聖上采納,現在弄得好端端一個薦賢舉能的機會,卡在那裏不上不下。
水溶聽由南安王抱怨,只是笑而不答,敷衍着致歉。
他固然也欣賞伍維德的人品和學識,只不過在他心目中,另有一名更為合适的人選,只不到時候提出來。
兩人出了午門,聽見一旁有人壓低了嗓子,在叫:“北靜王爺,北靜王爺?”
循聲望去,卻是一名宮裏的小太監,縮在午門的牆根邊上,鬼鬼祟祟地沖北靜王招手。
“告罪。”北靜王朝南安王一拱手,走到那名小太監跟前,問,“公公可是喚我麽?”
“是,王爺,奴婢是替人傳話來的。”那小太監手捧拂塵,躬着身子,靠近了北靜王低聲說,“慎王爺讓我來告訴王爺一聲,晚間若是得空,煩請到他府上一敘,若是不得空,明日也成。”
“哦,知道了,有勞公公。”北靜王藹然答了一句,對于慎親王的邀約,像是早有預料。
“那奴婢告退,王爺千萬莫要忘了!” 小太監快速說完,便匆匆轉身,沿着牆根走遠了,唯恐被更多人看見似的。
南安郡王也明白,這些個王公大臣連同自己在內,在皇宮內都各有眼線,忌諱互相打聽,于是待水溶回轉,他也裝作不知,仍一個勁地游說他,支持伍維德出任宣撫使。
出了宮城,水溶便命其餘随從先行回府,并帶話給黛玉,說自己要造訪同僚,商談公務,讓她莫要挂念,早些兒休息,自己則只帶一名随從,盡量不張揚行跡,望慎親王府而來。
王府大門上,早有慎親王的心腹長史候着,見了北靜王,忙上前迎接,連連給北靜王道勞,說慎王爺在書房已恭候多時了。
水溶知道此事必定機密要緊,也不就不說客套話,由那長史領着,直達慎親王的書房外。
一路上,水溶注意到,書房附近的婢仆都已屏退,才進了內庭院,遠遠的就看到慎親王站在長廊之下,舉目眺望,見自己到來,連忙小步跑下青石階,上前迎迓。
“今日勞駕北靜王爺過府,實是有要事商求,冒昧之處,還請王爺多多見諒。”慎親王兜頭就是深深一揖。
“殿下相召,水溶豈能不來?”水溶面帶笑容,語氣輕松地說,“就你我的交情,還說什麽勞駕、冒昧的話?”
說話間,慎親王将水溶讓進書房,丫鬟奉茶之後,随即退出,且帶上了房門,光線略顯黯淡的空間,一下子籠罩了一層神秘、凝重的氣氛。
“北靜王爺,嘉齊蒙令尊和王爺的照拂,屈指算來,已有十多年,虛僞客套的話也不必多說,我今日請了王爺來,實是有事相求,懇盼王爺相助。”書房內再無別人,慎親王也開門見山,道出了用意。
“殿下不必客氣,但凡水溶力之所及,且不違忠信二字,自當為殿下效命。”水溶的回答帶了些謹慎,而沖和的笑容,卻顯示出他的成竹在胸。
“好,那我便直言無隐了。”慎親王的神情越發凝肅,緩慢而清晰地說,“聽說今日朝堂之上,聖上将宣撫使的人選付諸廷議,忠順郡王和南安郡王各執一端,尚未有定論,嘉齊鬥膽,請王爺在聖上面前,舉薦我為東南宣撫使!”
“哦?殿下有意擔任這個宣撫使麽?”水溶的語調略微上揚,眼中卻毫無驚訝之色,仿佛慎親王的請求,早在他意料之中。
“不錯!”慎親王的态度變得有些激動起來,眼神熱切,口氣也略顯急切,“我在人前是琴棋詩酒,遣賓娛興,卻從未想過要瞞王爺,我已經二十一歲了,仍是一事無成,王爺,莫非你忍心見我蹉跎時光,庸碌到死麽?”
聽了這話,水溶劍眉微微挑起,似乎有些動容,但依然垂首沉吟,并不馬上答話。
“王爺!”慎親王索性霍然起身,踏到水溶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森然冷笑了兩聲,“此事你若是助我,于王爺你,也是大有好處,反之則只怕有害!”
“哦,此話怎講,還請殿下明示。”慎親王語出驚人,水溶的反應仍舊波瀾不興。
“不是我要非議朝政,如今朝中忠順郡王一支的勢力,日漸坐大,已隐然淩駕王爺之上,若再任由他培植黨羽,只怕于王爺也是大大不利!”
水溶不怒不驚地靜靜聽完,只輕輕颔首,像是認可了慎親王的說法:“多謝殿下提點,殿下的才具和理想,水溶怎會不知,且寬心稍待數日,容我從中斡旋。”
他這話又說得模棱兩可,慎親王不好再三催迫,只得再一次深深施禮,情辭懇切地說:“是,嘉齊的前程,全仰仗王爺扶持!”
水溶忙托住他的手臂,不讓他下拜,口中連道惶恐:“殿下切莫如此,水溶如何擔當得起?”
兩人密談終了,慎親王親自送水溶至王府正門口,臨行前,水溶好像忽然想起一事,從玉帶上解了一只小小的錦囊,遞給慎親王,笑着說:“今日來得匆忙,未曾備有禮物,日前我得了一柄匕首,倒也別致,送與殿下閑暇時把玩吧。”
慎親王不由愕然,只好順手接過,并道了謝,目送水溶上馬離去。
直至水溶的背影,隐沒在漸濃的暮色中,慎親王才帶着老大的疑惑,解開了錦囊的絲繩,取出了裏面的東西。
果然是一柄琺琅刀鞘,掐金嵌玉的小小匕首。他小心的抽出鋒刃,也是光華凜冽,照目生寒,只不過過于短小精細,反而更像是一件玩物,而非兵刃。
莫非是自己多心了,北靜王真的只是贈送一個玩物,沒有更深遠的寄喻?
慎親王反複翻轉匕首,皺着眉仔細查看、思忖。
突然,锷口下方一行細小文字,閃入他的視線,認真辨認,卻是“純鈞堂制”四字!
這四個小字镌刻在隐蔽之處,筆鋒細如毛發,難以覺察,卻不啻一簇無形的利刃,刺中了慎親王的心口,一股強烈的恐懼之意,剎那間令他神情凝固,面如死灰。
夜色陰沉,慎親王府的西角門洞開一線,一個從頭到腳都裹在黑色鬥篷中的人影,擠了進來,門內立時有人接住,兩下裏都不說一個字,只是腳步匆忙地向內疾走。
就在兩個時辰之前,會見過北靜王的那間書房內,慎親王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低頭負手,來回徘徊,面上早沒有了往日的雍容和藹,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的焦慮,聽見外頭輕細的腳步聲,馬上大步跨到門邊,霍的拉開了門扇,看到外頭站着高大熟悉的身影,眼睛一閉,仰頭大松了一口氣,從喉嚨口壓出了一聲:“褚大人……”
“褚大人你看,這柄匕首,是出自‘純鈞堂’麽?”慎親王将匕首捧到褚元廷面前,抽出鋒刃,指着锷口上的钤記,迫不及待地問。
褚元廷只瞥了一眼,并不接過辨認,而是沉沉地嘆了口氣,苦笑着說:“殿下,是不是真出自于純鈞堂,已不要緊了,北靜王爺遠比你我預料的,要厲害百倍,當初的那點兒小小伎倆,只怕已全然被他看破,今天他贈你這柄匕首,正是敲山震虎之意。”
慎親王面頰抽動,眼中漲滿了驚懼之色,顫聲問:“褚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設計在他北巡途中行刺,且夜襲他的家廟,嫁禍忠順王,激他兩家愈加争鬥,好令他加緊扶持我,引為臂助的企圖,北靜王爺盡皆知曉了麽?”
“唉,多半是了!”褚元廷痛惜地一掌擊在案上。
“那,那他會對我們不利麽?”
“殿下認為呢?”
褚元廷的這個反問,慎親王感到一時難以回答。
然而,正是因為發覺,無法立時說“是”或者“否”,慎親王反而有所領悟,退回座椅那邊,緩緩坐下,努力靜心攝神,思慮了好一會,方才謹慎地搖了搖頭:“暫時……應當不至于!”
“對!”褚元廷重重地一點頭,表示同意,“若北靜王要對殿下不利,便不會先以這柄匕首警示。他此舉無非是責怪殿下多此一舉,且告誡殿下,萬事皆在他掌中,今後莫要輕舉妄動之意。”
“真是這樣……就好了。”慎親王心驚肉跳,他此時仍羽翼單薄,處境微妙,若當真得罪了北靜王,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話雖如此,但此事到底被他知道了。”褚元廷冷硬地悶哼了一聲,“北靜王不能長久倚恃,殿下還是要建立功勳,強固實力才是!依元廷的推斷,他應當會舉薦殿下為宣撫使,而我為殿下招募的那批死士,也已初見成效,那些軍冊上虛報的空額,我都安插了可靠之人,倘若将來有事,他們都能為殿下效死!”
慎親王緊抿着嘴唇,勉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但閃爍不定的眼神,仍暴露了他內心的強烈不安。
半晌,才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褚大人,我沒有別的想法,只希望能有機會一展抱負,效忠朝廷和聖上,說到底,畢竟我是,是……”
“殿下至忠純孝,元廷自然知道,只可惜聖上未必盡信,且有忠順郡王在旁作梗,将來如何,誠然未可知,那些死士,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褚元廷又呵呵的笑了起來,卻是聲如鐵石,黑沉沉的瞳仁,宛如藏在濃霧背後的寒星,“殿下放心,虛報這些兵員的,不是別人,正是北靜郡王的大舅爺,威烈将軍賈赦!他為的是吃空饷,我不過是善加利用罷了,這些人可是兵部在冊,來歷分明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褚大人,你認為水溶那樣的人,會時時事事,都回護着賈家麽……”慎親王的目光,又移到了那柄華麗耀眼,卻凜凜生寒的匕首上,無聲卻濁重地嘆了口氣。
☆、92晉江文學城首發
東安郡王穆莳正在跟王妃閑談,抱怨說北靜王夫婦忒不爽快,老四也忒沒本事,不過就是娶個丫鬟做妾,也如此拖泥帶水,好半晌人家答應了,卻不給個準期。
王妃笑着安慰他說,四爺如今可是朝廷重臣,王爺還當是未長大的四弟麽,好歹說話顧着些他的顏面,別總是數落才是。
夫妻倆正說着,家人來報,說是北靜王爺前來造訪,轎子已到了大門口了。
東安郡王好生詫異,說這倒古怪,我這頭才說他,那頭人就來了,也不先遣人來通報一聲,這個水溶,又玩的什麽花樣?
抱怨歸抱怨,他到底不敢怠慢,連忙更換了袍服,親自迎了出去,将水溶領到待客的花廳,自然又是滿臉堆笑,說一番世兄光降,有失遠迎之類的客套話。
賓主兩下坐定,水溶并不多寒暄,徑直表明來意:“穆世兄見諒,小弟今日來得冒昧,卻是有要緊事,須懇請世兄援手。”
穆莳乃練達之人,一聽這話,立即心領神會,忙屏退了下人,又換過座位,坐到水溶身邊,方才低聲問:“世兄所為何事,用得着穆某一介閑散之人?”
水溶望着穆莳,神情既親近,又慎重,緩緩說道:“我想請世兄和我聯名上奏,保舉慎親王為東南宣撫使!”
“哦,慎親王殿下麽?”對于水溶的提議,穆莳似乎并不吃驚,只是撚着唇上短須,仍有些猶豫的神氣,“他身份尊貴,又年富力強,正待有所作為,按說派他前往宣撫畲夷,也是個極合适的人選,顯得聖上格外恩寵這些夷人,只是世兄深得聖上倚重,一人上奏舉薦足矣,何必拉上我這樣一個無足輕重之人?”
水溶笑而搖頭:“世兄此言差矣,世兄在朝中頗孚人望,怎說是無足輕重之人?至于小弟為什麽請世兄援手,其中關節,世兄果真不知麽?”
被水溶這麽一反問,穆莳也“嘿嘿”幹笑兩聲,暗自在心裏快速權衡厲害得失。
當年老北靜郡王和義忠親王,本是在朝同聲連氣,在野交情深厚的,義忠親王壞事之後,老北靜郡王及其子水溶,對慎親王都是多有照拂,行跡雖不明顯,但上至今上,下至朝臣,不無心中有數。
如今水溶有意扶持慎親王,舉薦他為宣撫使,拉上自己聯名,無非是其一不想太落人口實,其二在聖上跟前,說話也更有分量。
再往深一層想,北靜王實是有意拉攏穆家,這裏頭有利有弊,自己倒是就,還是不就呢?
穆莳十分精明圓滑,很快便想通了,東安、北靜兩府的兩代交情,不是自己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如今老二、老三均放了外任,無所作為,唯有老四,還算得聖上器重,而穆苒一貫同北靜王走得近,如今又要娶王妃的貼身丫鬟為妾,無論自己如何表現,只怕在外人,尤其是忠順郡王眼中,穆氏一族,已然就是北靜王一黨了。
如今自己若是再做超然姿态,只怕是兩頭全不讨好……
穆莳盤算完畢,又換做笑眯眯的臉孔:“世兄舉薦之人,聖上必定嘉納,我不過添一個名字,白得了舉賢薦能的美名,又有何不可?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見穆莳故弄玄虛的模樣,水溶知道,這“只不過”後頭,已沒甚要緊的了。
“只不過,世兄須得也幫我一個忙,早早讓尊夫人的伶俐丫鬟嫁過來吧,省得我們家老四成日幹惦記着,他這個年紀了,身邊再沒個女人,怕是要鬧出毛病的,哈哈哈!”
兩人要事談妥,剩下無非閑話,彼此親近親近而已。
水溶聽了,拊掌大笑:“非是小弟不爽快,只如今紫鵑可不再是丫鬟,她雖仍和我夫人作伴,卻已是柳長史的女兒,做父親的非要定下個吉日,才肯讓紫鵑過門呢,即便是我,情理上也勉強不得。”
“那好,就煩請世兄,到柳長史跟前催上一催,定了好日子,我們這頭也早作準備。”
“世兄放心,此時着落在小弟身上,不日定有喜訊!”
跟着兩人又東拉西扯了一會,講些有趣又無關大局的話,而後水溶才說,待拟好奏折,就派人送來給東安郡王過目,後者自然滿口答應,水溶這才起身告辭。
逾兩日,東安郡王和北靜郡王聯名具折,舉薦慎親王為東南宣撫使,雖然滿朝文武皆感意外,聖上卻欣然首肯,即刻傳旨,命慎親王陛見受命。
然而,穆莳和水溶約好之事,就沒有那麽順利了。
舉薦慎親王之事剛剛塵埃落定,宮裏又傳出賢德妃賈元春薨逝的消息,皇帝辍朝三日,天下舉哀,民間依制不得辦婚嫁喜事,故而穆苒娶紫鵑之事,也只好暫且擱下了。
好在喪禮期間,錦衣衛與禦林軍警戒之責更重,穆苒也日夜值宿在宮裏,倒也沒有太多心思關懷這件事。
賈母等人旬月祝禱,等來的仍然是兇信,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阖府女眷,還是哭得死去活來,次日賈母、邢王二夫人等有品級的命婦,還要強打精神,遵按貴妃喪禮,進內請安哭臨。
黛玉也以北靜郡王正妃的身份去了,但和賈母等人隔得甚遠,在一片凝肅哀毀的氣氛中,只看見白發蒼蒼的老祖母,拄杖佝偻着身子,伏地哭泣不止,也只能徒然心痛,無法上前扶持安慰。
十七日後,貴妃靈柩至皇陵奉安,慎親王也奉命啓程,先往浙江、福建沿海一帶,訓查海防,布置禦倭事宜,再往招撫畲夷,宣讀旨意,頒賜恩賞不提。
只忠順郡王遭北靜王橫裏殺出,舉薦了慎親王,使他培植心腹的企圖落空,滿心憤懑不已。
這一次的朝堂較量,他輸給了北靜王,這還在其次,最令他深深感到不安的是,聖上竟然真的起用了慎親王!
要知道他可是在十幾年前,出首了義忠親王謀逆,才得以論功欣賞,受封為忠順郡王的。
也正是因為義忠親王的壞事,今上才能夠入繼大統,這些年他也備受信賴,在朝中和北靜王分庭抗禮。
也就是說,慎親王和他,實是有着極深的仇怨,縱然慎親王韬光養晦,在任何場合也從未失言失儀,但忠順王始終無法釋懷,他看得出,這個青年絕非自甘庸碌之輩。
他終究是聖上的親侄兒,倘若将來果真受到重用,羽翼漸豐,再和北靜王聯起手來,莫說朝堂之上,自己再難有說話立足的餘地,只怕身家性命也堪憂慮!
水溶啊水溶,我本待與你相安無事的,你卻處處和我作對,既然如此,就休怪本王容不下你了!
一連數日,水溶和黛玉都進宮裏,為了貴妃的喪禮而忙碌,只剩下陸曼兮一人,在偌大的王府中百般無聊。
又想起前些日子,李姨娘突然被遣之事,其中緣故,王爺和王妃自是諱莫如深,自己讓小玲珑在府裏多方打聽,也是毫無頭緒。
但有一點是非常明顯了,李姨娘在王府住了近十年,王爺待她雖稱不上寵愛,也不至于太冷落,如今莫名遣她出去,定是為了新娶的王妃不能容人,而王爺一顆心全在她身上,自然是百依百順。
再這樣下去,只怕很快就要輪到自己了!
若是離開北靜王府,又要到何處去容身呢?
回到忠順王身邊麽?到時自己不過是一個棄子,他怎肯收容?以他那狠毒的心性,甚至有可能……
想到這裏,陸曼兮大為恐慌,緊緊揪住胸口的衣襟,眼直口顫,面色蒼白如紙,仿佛前方再踏出一步,就會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姑娘,姑娘?你怎麽了?”耳邊傳來一陣焦急的呼喚,陸曼兮被人推醒了,才發覺不知何時,小玲珑已站在身邊,扶着她的肩膀,也是滿面驚惶。
“沒,沒什麽……”陸曼兮仰首閉目,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問,“王爺和王妃回來了嗎?”
“沒有。”小玲珑搖了搖頭,臉上憂色不退,低低地說,“不過,那邊來人了……”
陸曼兮吃了一驚,好容易稍稍落下的心,霎時又懸了起來。
她知道小玲珑說的“那邊”,指的就是忠順王府!
“說,說了是什麽事麽?”
“姑娘莫怕,沒什麽要緊的事,只是為陸大娘帶話來,說是想念姑娘了,想過府來探望,不知可方便?”
陸大娘就是陸曼兮的養母,她本是忠順王側妃的陪房,後來做了大公子的乳母的,如今和養兄二人,仍居住在忠順王府。
“原來為了這個,我自然也想念媽媽,只是她要來,須得王妃允準。”陸曼兮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我自身還不知道,能在這裏呆多久呢,又怎好開口求她讓媽媽進來。”
“不,姑娘,或許你更該試她一試!”小玲珑在陸曼兮身邊坐下,在她手臂上稍使力握了握,表示鼓勵,“如果王妃果真容不得姑娘,自然萬事不準,反而她要是肯讓陸大娘來探望姑娘,或許情勢倒不如我們猜想的那樣糟糕。”
陸曼兮仔細一琢磨,也覺得小玲珑言之有理,待黛玉不必進宮為貴妃守喪,便瞅了個機會,向她回了這件事。
令陸曼兮略感安慰的是,黛玉毫無猶豫,欣然允準,還态度和藹地囑咐她,務必留媽媽多住幾日,母女倆好好聚上一聚,而自己連日奔忙,精神不濟,老人家來了之後,就不必再到跟前請安了。
陸曼兮十分歡喜,将這話又傳回忠順王府她母親那裏,當即定下了前來探望的日子。
☆、93晉江文學城首發
陸曼兮的養母陸大娘過府來探望她,母女大半年未見,再度重逢,自然悲喜交加。
陸大娘将女兒一番打量,見她神色間雖不大開朗,總算不顯憔悴消瘦,便執了她的手感嘆:“我總擔心着,王爺娶了新王妃,會冷落于你,如今看來,倒是多慮了。”
陸曼兮只淡淡一笑,并不接這個話茬,而是拉了她媽媽坐下,随口問她:“哥哥可好麽?他進來不便,幾時我也回去看看他?”
沒想到聽了這話,陸大娘登時紅了眼眶,從座上起來,撲通就給陸曼兮跪下了,不住地哀求:“說到你哥哥,還望姑娘救我母子一救!我倒也罷了,只你哥哥他,他——”
她喉頭哽咽,再說不下去,只拽着陸曼兮的裙角,一個勁的抹淚。
“媽媽,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陸曼兮大驚,慌忙去拉陸大娘,“哥哥他倒是怎麽了,你好好兒說,莫要吓唬我!”
她再三拉扯,小玲珑也過來幫忙勸解,陸大娘這才起身坐了,抽抽搭搭地說:“你哥哥他,他讓忠順王爺給看起來了,不得自由,就是我來,也是王爺的意思。”
“給看起來了?可是哥哥犯了什麽過錯不成?”陸曼兮雖這樣問,心裏已隐隐覺得不對。
“你哥哥那樣老實的一個人,哪裏有什麽過錯?王爺說了,我母子往後的日子是好過難過,就看姑娘你了!”
“我,他又要我做什麽?”
陸曼兮捏了帕子,尖尖的指尖直掐進掌心。
她很清楚,忠順王以養母和養兄的性命,還威脅自己要做的事,絕非窺視北靜王的言行交往那樣簡單。
陸大娘回頭張望,見門窗關着,屋內也只有自己和陸曼兮主仆,知道小玲珑是極信得過的人,方才哆哆嗦嗦地,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放在桌上,一層一層地打開了。
布包下是一只雕镂精致的錦盒,已有一絲熟悉的香氣溢出。
陸曼兮猶豫了一下,伸手打開錦盒,果然裏面裝的是,是大半盒子香篆,氣味幽淡,造型古雅,自己曾經服侍過北靜王,知道他卧室和書房常點的,就是這種香。
“姑娘快別聞它!”陸大娘卻慌慌張張的蓋上了香盒,一臉的驚懼之色。
“媽媽這是怎麽了?”陸曼兮秀眉一蹙,盯着那盒子香,“這些你是從那裏得來的?”
須知這香篆十分珍貴,乃番邦貢品,絕非尋常集市上可以購得,通常是聖上分賜給寵信的王公大臣,陸大娘能有,已是奇怪,更何況還有這樣反常的舉動。
“這,這是忠順王爺讓我轉交姑娘的……”
“忠順王爺?他為什麽給我這些,我這裏又不缺?”
“王爺說了,讓姑娘瞅個沒人的時機,把這個同,同北靜王爺屋裏的香,調換過來!”
雖然來時忠順王并沒有對她點破,但陸大娘心下也猜到幾分,說完這句話,已吓得面如死灰,緊緊捂着胸口,仿佛随時會暈厥過去。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樣,明争暗鬥,彼此制衡了這些年,忠順郡王到底要對北靜郡王下狠手了!
“這個,有毒麽?”陸曼兮的眼神充滿了恐懼,手指倏忽收了回來,似乎桌上擱着的,是一件十分可怕的東西。
“不不!”陸大娘擔心她女兒因為害怕而拒絕,趕忙解釋,“王爺說了,這要不了人命,只北靜王爺近來太多事,王爺是想,想讓他在家中歇上一陣罷了……”
盡管話是這樣說,但忠順王所言是真是假,陸大娘也沒有半分把握,這謀害朝廷大臣就是個死罪,她如何不知?只如今兒子的性命捏在人家手心裏,她明知這事千兇萬險,也顧不上許多了。
“不,媽媽,這事我不能做,東西你拿回去給忠順王爺吧!”陸曼兮一咬牙,斷然搖頭。
當初,她固然是忠順王安插在北靜王身邊的一顆棋子,然而這些年的相處,她越是對比,越是感到水溶的溫柔細致,寬容達雅,縱然沒有熱烈的情愛,他始終讓自己如沐春風一般的安寧。
而忠順王,不錯,曾經也對他有過幻想,有過寄望,甚至将身子和心都許給了他,然而現在,有的只剩下了怨恨和恐懼。
如果可以選擇,她毫不猶豫地希望,自己一生守着的男人,是北靜王,而不是忠順王!
換句話說,陸曼兮悲哀的發覺,自己是真真正正地愛上了她的“丈夫”,偏在他義無反顧地愛上了林黛玉的時候……
“姑娘真要這般絕情,不顧我和你哥哥的死活了麽?”陸大娘又要去握陸曼兮的手,卻被她避開了。
只聽她冷冷地說:“媽媽這話說差了,我若真做了這事,莫說你和哥哥的死活,還得搭上我自己的死活哩。”
陸曼兮果真是這個态度,好在陸大娘來時,忠順王早已提醒過她。
于是她讪讪了一會,又壯起膽子勸說:“忠順王爺說了,姑娘縱然對北靜王爺真心好,只怕如今他也不信。況且,既然王爺能知道北靜王爺屋裏點的什麽香,在他身邊豈會沒有別人?”
“什麽?”陸曼兮霍的起身,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反問陸大娘,“忠順王的意思,是想将當日送我來的用意挑明了麽?”
陸大娘搖了搖頭:“這話王爺卻是沒說,他只讓姑娘暫且收了這香,還有些日子細細地想,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