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祁夜就是挺認真的。

他看着通話結束的手機屏幕, 就這麽靠在院子的石頭桌前,久久沒挪步子。

老實說,事兒都到這份上了, 直白痛快點對雙方都有好處。

拉長線暧昧的确可以,但前提在于沒有七七八八的事兒或者顧忌,要是留着什麽難言之隐,再拉扯到最後的話,兩個人都會很痛苦。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如果是直接判死刑,那也确實沒什麽好後悔的。

這世界上每天在一起的多, 離開得更多, 到時候實在不行, 潇灑地揮揮手,說着以後再見,其實沒什麽不行。

祁夜拿着玫瑰上樓的時候, 差不多已經是淩晨兩點, 而做他這行的也有好處, 比如熬夜起來比誰都厲害, 像只是換了個時區, 每天都很精神, 也不知道為什麽。

到了樓上,祁夜也睡不着覺,對着個天花板折騰挺久,最終還是起了床,把書架上的幹花取了下來。

怎麽說呢, 就挺踏實的, 像真的捧了一顆星星回來。

等祁夜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中午了,窗外回收電器的老大爺正哐哐砸着破鐵鑼,他聽着只是揉了下太陽穴,賴着也沒起床。

今天和蕭程約了晚上見面,想想還是很期待。

見着還有兩天是情人節,祁夜在起床前給家庭群裏發了個紅包,還專門艾特了趙女士,說了句提前祝情人節快樂。

趙女士收得很快,發了個麽麽的表情。

這會兒倒是老祁不樂意了:你這是搶我生意。

祁夜:那你也發個,情人節都得寵着我們趙女士。

發完這條,就見老祁也發了個紅包,還一連發了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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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夜就挺樂呵的,多大的人了,還跟後輩較真,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相比于蕭程的家庭來說,祁夜還是覺得很幸運的,自由自在活了近三十年,他還停留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階段,就挺難得的。

祁夜想着把手機關了,指尖卻一滑,視線落到和蕭程的聊天頁面上。

昨晚上的通話內容又全浮現在腦海中。

失神了會兒,打了幾個字過去,想問問時間,卻見對話框上是“對方正在輸入”。

隔了幾秒,收到了一條消息。

-蕭程:晚上要臨時開會,我争取早點出來。

祁夜的心一下涼了半截。

很多時候,事兒也不是說跟着走就能走的,往往是出其不意的戲份占比比較多。

不過想着失落也沒辦法,祁夜回複:沒事兒呢,晚上等你。

他們還是約在了那一晚的西班牙餐廳。

這幾天情人節,在祁夜看來也挺有氛圍的,只不過他們這次,偏向于“談事兒”,而不是“調情”。

說得就挺抽象的,但成年人之間也不整這些虛的。

祁夜還是決定莽着往前沖一下,就跟周群說的那樣,這次的确是差不多了,把能說的,還有心裏想的那些全說給他聽。

等到祁夜到餐廳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他依舊是羽絨服加紅色衛衣的搭配,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完整地把那一晚給延續下去。

落座後,祁夜瞄了眼時間,蕭程說差不多八點左右到,離這兒九點多打烊應該有一個小時多,看起來時間也夠用了。

他沒看酒單就點了一杯檸檬茶。

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敢碰酒。

沁涼的液體入口,他眯了下眼睛,然後就把手機屏亮着,盯着蕭程朋友圈的那張圖發呆。

還別說,那段在美國當背包客的日子,的确很懷念。

祁夜是挺想回到那時候。

什麽也不懂,就莽着往前沖。

如果時間倒退十年,可能現在的發展就會完全不同,也許在給松香那會兒,就直接拍着人家肩膀說“兄弟,挺喜歡你的,談個戀愛?”

但他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毛小孩了。

說着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孤芳自賞什麽的,也不是現在真正的人生目标。

聽了會兒餐廳裏的鋼琴演奏,祁夜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下,出現了一條未讀消息。

是周群來的短信。

-周群:加油,祁哥最棒。

這家夥八卦得很,聽着他們今晚要約着見面,還嚷嚷着說要老遠瞅着圍觀,被祁夜連夜罵回去了。

當然了,多年兄弟下來,祁夜知道這也是玩笑話,但可能就是怕他緊張,周群才來這麽一出。

只不過,這麽鬧騰的确不是很緊張了。

祁夜回複了“謝謝”,正想發個表情包呢,周群又發了句過來。

-周群:等你這裏成了,我這兒也有個好消息。

-祁夜:什麽?

-周群:一個機會。

祁夜看了有點樂,這幾年周群倒是沒怎麽變化,賤賤的大喘氣也沒改。

還沒等他再說什麽,周群沒忍住發了個消息過來。

——吉他之聲海選項目。

和一般演藝群裏的通告一樣,消息裏留了一大串花花綠綠的報名門檻和注意事項,除此以外,還有車貼報銷之類的,也全跟在了後頭。

一長溜發完,周群跟了句:兄弟你有空就看看,這是我一同事認識的導演,到時候打個招呼,你這兒報名就能去海選。

隔了幾秒,又發了句:我溜了,好運。

祁夜倒是沒怎麽注意周群發的這些話。

他的注意落在南方城市的參賽地點,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想了會兒也想不出什麽,祁夜咕咚喝了口檸檬茶,又把心思放回到蕭程那兒去。

已經八點了。

他們兩人的聊天界面很安靜。

就像是深夜裏一汪平靜的潭水,連着一點兒風也找不見了。

祁夜很耐心地等着,窗外的燈紅酒綠勾勒出他的清瘦輪廓,但他依舊保持着雙手交叉的姿勢,就這麽幹等着。

檸檬茶在杯子裏空了。

落地窗外的夜燈依舊,流光四溢,璀璨奪目。

餐廳就剩下了他一個人。

祁夜起身,最終付了款,離開了餐廳。

沒有微信找蕭程,也沒有打個電話過去什麽的,祁夜就這樣,很安靜地離開了。

街道上空空落落,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情人節一點兒也不像是過節。他坐在公交車旁的長椅上,掏出萬寶路,随手點了一支煙。

吸了口煙後什麽也不做,就盯着城市裏來往的車水馬龍看。

像是過了很久很久,等到路上幾乎都沒人了,自個兒也覺得抽得差不多了,祁夜才從包裏拿出了手機,瞄了一眼。

五個未接來電。

不用想,全是蕭程的。

祁夜不知道是什麽心情打回去的,但是接通的那一刻,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在哪兒?”蕭程的聲音傳過來,似乎有點急。

“在……”祁夜停頓了一下,“剛有點頭疼,就回去了。”

然後他就聽見那頭的蕭程停頓了下。

祁夜在電話裏笑笑,裝作風輕雲淡地說:“要不就改天吧,我可能真是吹着冷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語氣的原因,蕭程說了句:“對不起。”

祁夜微微一愣。

“會議結束後晚了一點,想着打電話給你,結果手機臨時故障了。”蕭程的聲音很低,隔了好幾秒又說道,“急着去買手機,以為可以趕上,但還是錯過時間了。”

祁夜很少見蕭程解釋這麽多,有點兒訝然。

不過他也不是什麽矯情的人。

社畜嘛,大家都懂的。

“沒事,我有點感冒,就想回去睡了。“祁夜抽了口煙,“蕭教授你就好好休息,改天再說。”

挂了電話,祁夜還是沒立刻回家。

不過老實說,昨晚兒的風是挺大,而且也冷,當時待在院子的他的确有感冒的預兆,暈乎乎的。

但怎麽說呢,有時候就不想管這事兒,什麽頭疼腦熱,都随着它去,愛怎麽發展就怎麽發展。

這個心态,可能就和蕭程故意不吃飯一樣吧。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兜轉了一陣,祁夜又回到了袋鼠酒吧。

聽着門口響起的風鈴聲,他覺得還挺好聽,就像第一次聽那樣聽了會兒,結果一轉頭,對上小陳訝然的眼神。

“你……”小陳擦酒杯的手一頓,“怎麽又來了?”

“沒事做,過來看看。”祁夜挺自在地拉開吧椅,坐了下來。

“跟回娘家似的,這兒有什麽吸引你的地方嗎?”小陳咕哝了一句,然後倒了杯熱水給他,就聽祁夜擺擺手:“給我來杯墳墓。”

小陳看了他一眼,意外沒損幾句,默默給他調了杯墳墓。

“這酒我記得蕭教授也點過。”小陳剛說,就見祁夜怔了一瞬,然後改口道:“沒故意提,只是今天他來過這兒了。”

“是嗎?”

“就剛剛吧,來了就問你在哪兒,看上去挺急的。”小陳回憶說,“不過聽到你今天沒來過,就走了。”

祁夜“嗯”了聲,像是知道了這事兒,然後沒怎麽說話,就默默喝酒。等一杯下去,他看了一眼樂池前的卡座,就跟小陳道了別,離開了酒吧。

夜晚的風刺骨,卻讓人貪戀。

可能是接近深夜,街頭人不多,但情人節的氛圍還是挺好,聖誕前挂上的小燈泡也沒摘,就這麽亮着,和夜幕上的群星一起,交相輝映。

祁夜邊走邊看,像是跟着尋過去的逐光者那樣,或者說,是微弱的光芒在指引着他。

等走到盡頭,到了最後一棵燈光璀璨的梧桐樹後頭,就見是一個酒吧。

West bar。

典型的清吧,看上去也熱鬧。

都說城市的餘醉都留在酒吧,這句話一點沒錯。祁夜推門進去的時候,不少人坐在吧臺那兒,鬧騰地聊天。

氛圍和袋鼠不太一樣,新開沒幾月的酒吧總是帶着新鮮感的。

祁夜嫌調酒師那兒太吵鬧,就沒跟風坐在吧臺那兒,他兜了一陣,最紅選了個角落的沙發位,不僅能聽不遠處的樂手唱歌,還能看見整個兒酒吧往來的人們。

很多時候,他還是喜歡安靜的,酒吧也不例外。

祁夜點了一杯伏特加,學着蕭程那樣簡單加了點冰塊,結果還是喝不下去。

入口實在太烈。

像是荒漠裏奔騰着的野狼,刺激着口腔裏的每一處味蕾。

于是他又很沒出息地要了杯檸檬氣泡水。

等着的時候,祁夜低頭點了支煙,還沒把已經盛滿了的煙灰缸拉過來,就聽身後不遠的地方響起了個男聲:“過來一起玩嗎?”

祁夜微微一愣。

他瞥過頭看了眼,兩男兩女,手上拿着飛镖,而邊兒上的桌子堆了不少空酒瓶,估摸着已經喝了不少。

聽着他們的邀請,祁夜沒怎麽搭理他們,就低頭抽煙。

“小哥哥,就來一局嘛。”一個穿着短裙的女生靠過來,撒嬌說,“一個人喝酒多寂寞。”

祁夜禮貌笑了下,在女生想過來搭肩的時候,很迅速地往邊兒上側了下身。

那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就懂意思了,沒再纏着祁夜。

其實祁夜也不是第一次被搭讪了,以前在袋鼠酒吧駐唱的時候,就有喝醉了或者喝多的過來,對着直接上手勾脖子什麽的,也習慣了。

其實也對,酒吧裏聲兒就挺吵。

樂隊鬧哄哄的讓所有酒精上頭或者沒上頭都起了興致,伴着酒瓶相碰的聲音,單是氛圍就能讓人挺嗨的。

而這個時候如果不融入進去,其實就會很顯眼。

但盡管這樣,祁夜也不在意什麽氛圍,拿着檸檬氣泡水往伏特加裏一倒後,他就靠在沙發座上,懶洋洋地看着酒吧裏喝酒的人群瞎鬧騰。

隔了一會兒,祁夜又叫了杯火焰莫吉托。

還別說,喝了純烈的酒精,這玩意兒就跟飲料似的,不怎麽上頭了。

等到酒保過來,祁夜打了個響指,意思是放桌上就成,不用非得點一圈杯沿,整那些花裏胡哨的過程。

見着酒保拿着的酒類很多,祁夜想着幫忙挪一下煙灰缸,卻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伏特加。

“您沒事吧?”見着桌上濕了一大片,酒保連忙抽了紙巾,正要擦呢,卻聽到一旁低沉的男聲響起:“我來。”

盡管環境嘈雜,但聽着聲音,祁夜愣住了,他擡頭,一下就對上那雙熟悉的深色眸子。

他們對視了幾秒,沉默着都沒說話。

在一旁的服務生看看祁夜,再看看蕭程,尋思他們可能認識,簡單收拾了灑出的伏特加,就到邊兒上端酒去了。

“蕭教授。”祁夜看了他一眼,眼底卻不見昔日那種笑嘻嘻的表情,“晚上好。”

蕭程看着他,手上還拿着杯酒,就站着在沙發座旁沒動。

祁夜也沒再看他,就悶聲喝着莫吉托,他是有點無緣而起的生氣,但究竟氣在哪兒,自己也不清楚。

很早就說過,成年人的世界,氛圍夠了,怎麽玩兒都成。

但是現在不是瞎弄氛圍的時候,這得清晰地有個答案,才能夠本走下去。

等一杯喝得差不多了,祁夜打了個響指,又叫酒保送過來兩瓶艾迪達姆。這個時候,他才看了眼蕭程:“喝一杯嗎?”

蕭程沒說話,祁夜看得出他的眼尾有點紅。

等到啤酒送桌上,祁夜起身去拿酒杯的時候,手腕被輕輕抓住了。

“去我那兒喝吧。”蕭程說,“這裏人多,太雜。”

祁夜不置可否,跟着他到了另一側的包廂裏。

這是為數不多的半開放包房,能見着酒吧裏的全景,同時半透明的玻璃牆也很好地提供了私密性。

一坐進去,祁夜就微蹙起眉:“你怎麽喝這麽多酒?”

蕭程沒說話,默默地開了剛叫的那兩瓶精釀,放在沒多少空間的桌子上——光是看着杯子裝飾,就能認出來龍舌蘭,新加坡司令和長島冰茶。

根本就是亂點一氣。

祁夜見着這片狼藉的桌子,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的視線停留在無數大小的空杯子上,良久說了句:“喝混酒傷身。”

“沒事。”蕭程的聲音很沉,卻和往常不同,“喝多了就分不清了。”

祁夜聽着這話就沒接下去。

也是,桌上不缺烈酒,如果像往常一樣,稀裏糊塗地一醉方休,倒不失為一種逃避的方式。

但今天可能是未來很多次前的最後一次,他不能醉。

老實說,從見到蕭程那會兒開始,他就挺來氣,可能是酒精的原因,也可能是別的什麽原因。

總之,光是想着之前的事兒,就有點說不上清楚的感覺。

而當祁夜看到桌上的蕭程手機震動了一下,似乎是周斯嘉的來電後,這種感覺就上升到了極點。

從屏幕上收回目光後,祁夜笑笑,扔給蕭程一支煙:“恭喜啊。”

然後就見着蕭程眉頭皺了下,神色緊繃起來。

“別鬧。”蕭程接過萬寶路,用打火機點上了,“我和周斯嘉只是點頭之交。”

祁夜聽着這話也沒吭聲,卷發下的眼睛眯着,半晌又落回到白紙盒上。

隔了幾秒,他單手把煙盒蓋子一掀,自個兒也叼了根煙。

他的手上還拿着酒杯,倒不急着點火。

祁夜摸着下巴,看了眼正在抽煙的蕭程,隔了幾秒後傾身向前,若即若離的距離。

靠近了,才聞見蕭程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琥珀香和煙熏蘭草的馥郁後調。

危險,卻讓人不禁沉迷。

“換香了,就跟換人一樣?”祁夜咬着煙,靠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不知為何,他就想說些賭氣的話,可他明明也沒有主動講明過,或者說,這次生氣的對象,其中也包括了自己。

而他幾乎是側靠在蕭程的肩膀上,就這樣偏過頭,火星相交明滅,點燃了他的那一支。

祁夜并沒有見着蕭程的表情,他幾乎是咬着煙,賭氣似地對着煙星子看,等差不多了,要坐回去的時候,卻被拉了一下胳膊。

獨特的煙草氣息瞬間包裹過來。

蕭程的胸膛很溫暖,總是會給人一種安全的感覺。

但當時的祁夜并沒有感受到這一點。

他的手被按着,身體被蕭程圈着,怎麽掙紮,也逃脫不了這個懷抱。

“祁夜。”蕭程輕輕喊了他,“我從來不會換人。”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麽,最終把那一句曾經無數次被打斷過、欲言又止過的話語說出了口:“我只有你。”

這一句話,讓祁夜直接怔在了原地。

成年人間情感可以複雜,但怎麽說,想要表達的方式有時卻意外簡單。

很多時候,等來的答案只有單純的肯定和否定。

他慢慢安靜下來,就這樣輕輕靠在蕭程的肩膀上,閉上了眼。

就像鬧夠了的孩子一樣。

但不知為何,眼角卻在這時濕潤了。

祁夜:“我很早就想跟你說這話了。”

蕭程輕輕抱着他,半晌,說道:“我也是。”

“我不是故意要拖着,只是有些事多了顧慮。”蕭程的聲音很輕,但祁夜仍舊聽得很清楚,“處理到後來,我就覺得我再也抓不住你,然後會永遠失去這個機會。”

機會麽。

很早的時候,他們其實就有無數的機會了。

祁夜想起那天在餐廳裏,對着蕭程說的元旦快樂,其實繞了那麽多回,也只是缺個明面上的話語。

他側過身,對着蕭程很認真地說:“蕭教授,其實我也沒跟你說過那些确定關系的話,剛才……是有點賭氣沖動。”

“沒事。”蕭程輕聲說了一句,“周斯嘉只是我父母定下的未婚妻而已。”

“包括在紐約,也沒有過私下見面。”蕭程挺執着這件事,他的手掌依舊覆在祁夜的手上,“并不是故意不讓你知道,但很多時候,只是想自己一個人承擔,把這一切都處理好了,再來找你。”

蕭程很難得的說了這麽多。

祁夜也依舊是安靜地聽着,但直到服務生送酒過來,他們才松了手,結束了這次擁抱後的最後餘溫。

這是第二次的擁抱。

上一次在機場,他們不得不分道揚镳。

而這一次,卻是出其不意,就這樣重逢了。

這麽大一個城市,好幾環的大都市,但祁夜就是離開了餐廳,來到了這個酒吧喝酒,而蕭程去了袋鼠酒吧,卻陰差陽錯在這裏遇上他。

可能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冥冥之中,他們就會這一晚相見。

在這之後,他們依舊留在包廂裏,喝了挺多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蕭程說挺多的,從小時候被要求練習提琴、再到少年時期去國外修學,回來任教等等,而祁夜也只是安靜地聽着。

就像是漂泊不定的旅人無意相遇卻發現是老友那樣,他們徹夜長談了一宿。

離開前,城市早已晨曦微明。

蕭程叫了車,這一次,他們就只叫了一輛車。

West Bar靠近蕭程那兒,車程只要五分鐘,但他卻堅持要先送祁夜回家。

路上的時間一晃而過,祁夜見着蕭程被晨光勾勒出的輪廓,微微有些失神。

在最後蕭程打開出租門的那刻,他迅速貼在蕭程的耳邊,輕聲說了句:“很高興遇見你,蕭教授。”

他的嘴唇幾乎要靠上耳廓,而蕭程沒有移開半步,仍是用手拉着出租車門,生怕祁夜撞着什麽。

就在這時,祁夜聽到他很輕地說了句:“我也是。”

之後的事兒祁夜也有點不記得了,可能是胡鬧喝了很多酒的緣故,唯一記住的就是最後離開前,蕭程身上琥珀後調的香水味。

濃烈,炙熱,像是夏日裏盛開的弗朗花,燦爛而美好。

日子一晃而過到情人節當日,祁夜沒排着班,在洋房的他給周群打了個電話,想要仔細問一下那個選秀的事兒。

“老哥我跟你說,這個選秀真的很好,估摸着流量挺大。”周群在電話裏說,“別說進半決賽了,就是進二十強,那算也是飛升一把了。”

“沒這水平。”祁夜邊打着電話,邊收拾着鐵架上的CD,“上次去選秀已經是剛畢業那會兒的事了。”

“讓蕭教授指導你呗。”周群賊八卦,他挺自然地又跟了句:“那天,怎麽樣啊?”

“什麽怎麽樣啊。”祁夜樂了,“就你天天操心我們,跟老父親一樣。”

“那就是父親了。”周群挺爽快地認了這個稱呼,“兒子的感情生活我當然得關心。”

“滾。”祁夜笑罵了一句。

挂了電話,祁夜把最後的書架角落打掃幹淨。

都說是除夕或者新年大掃除,他倒好,是情人節進行大掃除。

蕭程最近回來後依舊很忙,聽說院內有個職稱考評,而且競争對手很多,壓力是陡增了很多。

祁夜也不是說非得膩歪着人家,想着情人節沒有任何安排,就把屋子裏外都打掃了一遍。

老實說,祁夜還是有點私心的。

如果哪天出去吃飯累了,順道邀請蕭程上來坐坐,也挺好的。

這樣想着,祁夜打算把連着的小露臺也一起收拾了,最早租這房的時候為了省事兒,直接挂了把鐵鎖,但現在想想,從露臺那兒望出去的星空肯定不錯。

如果再加上蕭教授一起擠在那兒看星星,光是想着場景就挺好玩。

露臺上的鐵鎖有點生鏽,祁夜研究了挺久,才勉強把它打開。伴着鐵鎖清脆的落地聲,一旁開着的老式廣播忽然噗噗了兩聲,聲音逐漸清晰起來。

跟着飄過來斷斷續續的聲音,祁夜又聽到了周斯嘉的名字。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蕭程到哪兒,周斯嘉就在哪兒開巡演或者見面會,似乎并不是單純的巧合。

而這種預感在接到蕭程電話後就消失了,祁夜聽着電話那頭,“嗯”了幾聲,然後笑笑:“沒事兒呢,就情人節呗,以後都能過。”

說完,祁夜還挺肉麻地自我感動了一把,真是賢內助的存在。

這樣想着,他又點開家庭群,給老媽發了個“情人節”的正式紅包。

這回趙女士還沒收呢,老祁直接跳出來:兒子我求求你,別再發了。

祁夜有點樂,假惺惺地發了句:怎麽啦爸?

老祁:你是想要我露宿街頭,直接說一聲就成。

趙女士在這個時候插進來:還是兒子好。

這句話一出來,老祁又連發了兩個紅包,還跟了情人節快樂的玫瑰表情包。

祁夜見着就挺樂。

關了家庭群的聊天頁面後也不知道做什麽,看着和蕭程說晚安的對話框,思索了幾秒,還是打了“情人節快樂”。

說着不再錯過任何一個節日,他的确是做到了。

其實怎麽說呢,祁夜覺着他們雖然是确定了互相有好感,也像是伴侶一樣開始試着相處談戀愛了,但就是挺奇怪的直覺,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因為蕭程身上背負的太多了。

他迫切想要去分擔一些,卻發現對方早就攬下了一切,保護着他,連個邊兒都碰不到。

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

怔愣間,祁夜聽到樓下阿婆喊了聲,似乎有個快遞。

“老遠就見着有人找過來了,說着是什麽公司的快遞員?沒怎麽見過那樣的。”阿婆咕哝了一句,然後把文件交到祁夜手上,“看起來挺重要,我就跟那小夥說試着喊喊看,看看你在不在家。”

“謝謝阿婆。”接過信封,祁夜謝了阿婆,邊上樓邊拆起來。

一封是周群寄送過來的選秀報名表,在意料之中。

而另一封卻是沒見過的牛皮紙信封,上面的字體蒼勁有力,寫着“祁夜收”。

祁夜記得最近他也沒怎麽網購,薄信封裏估摸着也不會是會員卡。

這樣想着,他拿着小刀,慢慢沿着邊兒裁下去——

是一只紙青蛙。

祁夜認得這個,是當時在蕭程別墅裏見過的那只。

只是從陳舊的紙張換成了嶄新的五線紙,見着就是剛折上,就給封進了信封。

祁夜見着就很樂呵,真的,說他自己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那股子幼稚勁兒,但人家蕭教授多大的人了,也喜歡玩這些。

正要把紙青蛙收起來,祁夜卻見後面的小三角,似乎露出來一條鋼筆印子。

微愣了幾秒,他把小心地把紙張拆開。

就見上面畫了一個小小的吉他,在窗戶裏面,然後一個星星,正挨在窗下面。

他的心忽然猛跳了下。

拿着這張滿是折痕的五線譜,祁夜連忙奔到窗戶邊,猛地推開了窗——

然後,他就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也是奇怪,幾乎每天都聯系着,卻怎麽也不夠似的。

蕭程正站在樓下,很安靜地等着,聽着祁夜喊了一聲,擡眼望過去,随即就笑了。

很溫柔的笑容。

就跟他今天的毛呢大衣和白色高領一樣,都是柔和溫暖的顏色。

祁夜承認他水平有限,又開始瞎比喻了,但的确是這樣,他就像是困在高塔,守着這個鐵窗等呀等,最後終于等來了王子。

祁夜就這樣穿着拖鞋奔下去。

還別說,是真的春心蕩漾,連着樓道都能開出花兒來。

“你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聲。”祁夜揮了下手裏的譜紙,跑到蕭程這兒說,“如果我直接收起來怎麽辦?”

“那就等。”蕭程笑笑,倒是回答得幹脆利落。

“晚上有安排嗎?”祁夜把折紙收進口袋,問道。

蕭程笑笑,搖搖頭:“沒有。”

聽着這話,祁夜忽然覺着有點兒生氣,怎麽就這麽輕易上當了。

“要不上去坐坐吧。”他拉着蕭程說,“距離吃飯還得好幾個小時。”

蕭程輕輕抓住他的手腕:“不急。”

“嗯?”

“我給你看樣東西,你先閉眼。”

還真是把他當小孩了。

祁夜笑個不停,然後真很聽話地閉了眼,被蕭程帶了樓道旁的轉角那兒。

四周還淡淡萦繞着蕭程留下的男士香,祁夜就這麽等着,也不急。等感覺有什麽放在手上了,他問了一句:“可以睜開眼了嗎?”

蕭程“嗯”了聲。

祁夜睜開了眼,就見一束盛開的厄瓜多爾玫瑰放在玻璃罩內,安靜熱烈地綻開着。

——那是七彩的顏色,用了六種不同的配花,而在最上方,放了炙熱鮮紅的玫瑰花,像是有了永不凋零的生命力。

“這是永生花。”蕭程看着祁夜的眼睛,“以後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都不會再凋謝了。”

祁夜忽然覺得有點感動。

怎麽說呢,就像是漂泊了很久的旅人,到了最後,總算找了一處能栖息的、被庇護着的港灣,他不再是流浪着的了,而面前的這個人也是。

這種強烈的不真實感籠罩着他,祁夜看着蕭程,突然說了句:“你怎麽這麽好啊?”

“嗯?”

“我上次就随口一說,你就記下了。”

蕭程笑着看他,糾正道:“那可不是随口,感覺語氣都要心碎一地了。”

“怎麽可能。”祁夜依舊嘴硬,他玩鬧似地拍了下蕭程的肩膀,又把視線落在玫瑰花上。

半晌,他輕輕說了句:“玫瑰的确會在雪季開花。”

“嗯。”蕭程從身後抱着祁夜,靠在他肩膀上低聲說,“不僅是花,以後每個季節,每一刻,每一秒,我都會陪着你。”

祁夜聽着又有點想哭。

似乎前些日子的低落和糾結,都是為了這一刻徹底消融而存在的。

他側過頭,看着蕭程的眼睛說:“那是當然,祁哥也陪着你呢。”

不僅陪着,還得罩着,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會陪在蕭程身邊,經歷可能會存在的那些人生風雨。

他們保持着這個姿勢,像是想留住這一刻溫存那樣,誰也沒松手。

過了很久,祁夜才感到蕭程往前了半步,抱緊了他的腰,似乎要把整個重量壓在身上。

感受到耳邊撲着的熱氣,祁夜平複了下呼吸,聲音帶了啞意:“上去坐坐?”

蕭程跟着祁夜進了房間。

鐵窗還開着,寒風直往裏灌。

這裏似乎還保留着剛才一瞬間的淩亂,連着信封還掉在地板上,被吹到了角落。

“剛下樓有點急,連鞋也沒換。”祁夜說着擡起頭,似乎想要把永生花放在架子上:“蕭教授,幫個忙呗,架子最上面夠不着。”

蕭程看了他一眼,把信紙放在桌上後,就走了過去。

他沒有繞過祁夜,而是圈着他,單手就把永生花放了上去。只不過還沒放穩,就見在身前的祁夜側了頭,輕啄了下他的唇角。

一個淺嘗即止的輕觸。

青澀,美好,卻帶着一觸即燃的欲望。

頃刻就化成濃墨重彩的顏色。

“永生花的回禮。”祁夜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下,緊接着湊到耳側問,“要繼續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w

這章留評前十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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